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穩中求動的特質

一天早上喝咖啡,無聊中瞥到咖啡杯子上的花紋圖案「LINNRA BOREALIS」,隨口問夫君,「LINNRA BOREALIS」就是杯子上的這種花嗎?問話遇上夫君這種格物致知的人,那必定是一石激起千層浪。果然,那一個早上僅喝咖啡的寶貴15分鐘時間,我不但知道了瑞典國花為鈴蘭,還隨帶出了另一位名人——植物學家林納爾,以及瑞典人傳統保守的姓氏。

BOREALIS在拉丁語裡是北部的意思,如果你知道拉丁語是歐洲西語系統的祖母,你也就不奇怪日耳曼語支裡夾雜的那麼多拉丁語了。LINNRA是此花名字,合起來就是生長在北歐之花,雅稱「鈴蘭」。說是瑞典國花,但設若你問起很多瑞典人來,他們恐怕也會是第一次聽說。

說起林納爾這位為全球植物正名的現代生物分類命名奠基人,未受封貴族前也有一個非常拉丁化的名字:卡爾·林奈烏斯(Carl Linnaeus)。在林納爾的時代,大多數瑞典人是沒有姓的。林奈烏斯的祖父的名字,按斯堪德納維亞半島的傳統,叫作英格瑪·彭茨森(Ingemar Bengtsson),「彭茨森」的意思就是彭特(Bengt)的兒子。林奈的父親則叫尼爾斯·英格瑪森(Nils Ingemarsson),「英格瑪森」的意思是英格瑪的兒子。只有在為了登記的時候,比如說在大學入學時,他們才需要一個姓。

當時的學術界以拉丁語為通用語言,所以林納爾的父親在進入大學時,他給自己創造了一個拉丁語的姓:Linnaeus。這個姓來自瑞典語椴樹linn(在現代瑞典語中是lind),之所以用椴樹為姓,是因為在他們家族的所有地上有一棵被尊為「看護神樹」的心葉椴(warden tree)。他家所有地也因而得名Linnagard。尼爾斯·英格瑪森為兒子起名為卡爾(Carl),所以這個孩子的瑞典語姓名應該是Carl Linnaeus。

當林奈爾在私立學校登記為隆德大學的學生時,他用的註冊姓名是Carolus Linnaeus。這個姓名也是他在出版拉丁語著作時使用的名字。1761年他被授予貴族頭銜後,他開始使用Carl von Linne這個姓名,其中Linne是Linnaeus的簡寫形式,而「von」加在姓名中用來顯示他的貴族身份。就像更大多數的瑞典平民,沒有貴族稱號,就將教名「Christian」加在姓名當中。瑞典人絕大多數信路德宗,所以很多人的名字中間都有一個教名。比如我的夫君,全稱為Tore Christian Sverredal。Tore 是名,Sverredal是家族姓,而Christian則是教名,顯示其所接受的信仰。

誠如趙錢孫李之大姓在中國,瑞典也有類似的大姓。根據2010年的統計,在人口1000萬的瑞典,排前三的大姓分別是:約翰桑(Johansson),258,785人,安德桑(Andersson),257,994人,卡爾桑(Karlsson),228,794人。此外還有尼爾桑(Nilsson),埃裡克桑(Eriksson),拉爾桑(Larsson),奧爾桑(Olsson),古斯達夫桑(Gustafsson),本特桑(Bengtsson),斯萬桑(Svensson)。Son在瑞典語中是「兒子」的意思,合起來,約翰桑的意思就是:約翰的兒子;安德桑就是:安德士的兒子;等等。這些傳統的姓氏在瑞典很常見,所以重複的也多。比如在幼兒園的一個班上,或者學校的一個年級裡,經常有幾個孩子重名,舉手回答問題,區分的辦法就是名字加姓的第一個字母,設若兩個安娜,一個姓安德桑,一個姓尼爾桑。老師就會分別稱呼她倆:安娜·A,安娜·N。

如此,就沒有個性一點的姓氏?當然有,姓慣了老姓,想標新立異,就可以自己琢磨一個姓氏,自然人口登記處也會給你這樣的機會。琢磨好了新姓氏,交千把塊錢,等個把月,你就會立即擁有一個獨一無二、只屬於你自己的姓氏,然後你就「榮耀歸於一人」,榮列此姓氏的太祖地位了。可即便如此,很多瑞典人改的新姓氏,也未必「驚天地、泣鬼神」,在此處又見瑞典人的保守。新姓氏都比較謹慎,大部分和自身的出生地或者父母的出生地有關。比如林納爾新改的姓,就是依其家族莊園的一棵椴樹而來。又或者改來改去,還是原地前進一小步,比如我夫君的祖父,原姓斯萬桑,到了父親這一代,想要個性一點,結果改成了Sverredal(音:斯萬若道)——還是和斯萬脫不了干係。

別以為瑞典人冠之以姓就是那麼隨心所欲,此中大有深意,一定會有家族淵源在裡面。比如我自嫁後隨夫改姓Sverredal,很多瑞典人一見就問我:你夫家是挪威人嗎?每逢問及此,就按夫君所授回答:「非也!夫家不是挪威人,夫家是瑞典人。夫家祖上有挪威血統。」夫君祖母乃挪威人,大概夫君老家在瑞典北部Dalsland(道斯蘭德,瑞典北部一個省),所以夫家姓以Dal結尾。此番回答總能博得聽客一陣讚歎與幡然領悟,屢試不爽。除了像夫君家這樣以故鄉之名冠之以姓,別的姓,也有千奇百怪之如「硬石」(Stenhard)之流,又依稀可見其人生信仰。

瑞典的高福利和對婦女兒童的保護,使瑞典女權主義之風達到了全球鼎盛。可女權主義在傳統姓氏這裡,又露了餡,使人聯想到男耕女織時代的農業國瑞典,也和全世界大多數國家的農業時代一樣,秉承的是男主外、女主內,嫁夫從夫之原則。中國封建時代的傳統是女子過門後從夫姓,稱張李氏、徐孫氏什麼的。新中國成立後一舉都廢除了,女人終於有了公佈自己閨名的機會。

可令人吃驚的是,至少在我這個外國人看來,不免詫異:個性張揚的瑞典女人,至今為止大多數結婚後,還是會立刻從了夫姓!比如我的老師瑪瑞亞,未嫁前姓約翰桑,然後某一天來上課,喜滋滋地告訴大家:請以後大家叫我瑪瑞亞·埃裡克桑。蓋因從了夫姓埃裡克桑。至於我個人,也是保守得了得,結婚後亦從了夫姓斯萬若道。姓氏就像農業時代穩定的DNA遺傳,很難變異的。相信世界上大部分國家的孩子都是跟父親家族姓,這大概跟工業文明發展程度沒關係。

不少定居在瑞典的中國人,為了方便起見,都起了瑞典語名字,本不足為怪。可有時候起的名字太本土了,不免令人莞爾。比如某次跟夫君提起斯萬,夫君一直以為我在說一個瑞典人,直到最後,明白我說的是一個中國人後,夫君笑啊笑的。原來斯萬、約翰什麼這樣的名字在瑞典,就跟王二狗、李鐵蛋在中國一樣,對是對,沒錯,就是讓人禁不住背後偷偷掩嘴笑。這算不算文化差異(Culture Shock)依稀之斑點?

話說回來,雖然北歐人在諸如姓氏、遵守社會公約、嚴於律己等等方面刻板地令人「無奈」。但除此之外的所有其他方面,又彰顯出來天馬行空、不拘一格的藝術天分和靈動的創新思維,以及令人訝異的頗大膽得求突破的意識。若將這所有的一切綜合起來,便立刻讓人深刻領略到北歐人性格中典型的、穩中求動迷人的獨屬於斯堪的納維亞半島人的島民特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