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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義當前做行動派

一說起「難民」這個話題,真是「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當我第一次同國內的朋友談論起「難民」這個詞的時候,朋友吃驚地問我:怎麼現在還有難民嗎?也許難民對於我們已經是一個早已久遠的歷史話題,但是在西方國家,在北歐,來自戰爭國家,比如索馬裡、伊拉克、敘利亞等國家的難民,就生活在你周圍,每天與你擦肩而過。

每次走過我家門前超市,蹲坐在地上乞討的一位年紀約二十七八歲、長相頗為秀麗的吉卜賽乞討女孩,都要朝我慇勤地甜笑一個「Hej!」(瑞典語:你好),再晃晃手裡放了幾枚錢幣的碗。剛來瑞典時,瑞典基本上還是沒有乞丐的。如今忽然一夜之間幾乎每家瑞典超市的門口都蹲坐著一到兩個乞討者,起初頗為詫異和不解。

瑞典一直是歐洲國家高收入、高稅收、高福利的典範,接受難民的歷史從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由來已久。近年來,無償提供給難民的資助,已慢慢成為瑞典的一項大筆開支。尤其還要包含後續安排,比如難民安置下來後長達5年甚至10年,都無法完成就業,需要政府一直提供補貼。所以瑞典是出了名的高福利,凡瑞典接收來的難民,政府免費為其提供吃穿用度等一切的免費照顧,若是難民,何以拿了政府補貼還要乞討?後來才知道這些是從以色列等國家流浪過來的類似於吉卜賽人,是一群沒有國家肯接受的人。

北歐諸國是申根國家(協議成員國對短期逗留者頒發統一格式的簽證,申請人一旦獲得某個國家的簽證,即可在簽證有效期內在所有申根國家自由出入),所以政府對這些「流浪者」的態度,也是聽之任之。要救助,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因為這些國家比如瑞典,從二戰以來直到現在,本身還有每年接受聯合國安排的從敘利亞、伊拉克、索馬裡等戰爭國家來的難民名額。

難民來了之後會陸續把家族裡的人也帶出來,而且由於豐厚的難民政策,政府全面無償提供難民的住所及一切生活費用,發放住房補貼及食物代購券。而難民的孩子,在幼兒園和學校也享受和當地孩子一樣的待遇。有孩子的難民家庭,則會得到額外的補貼。

《聖經》中說:愛你的朋友和鄰人。自家日子好過,接濟一下需要幫助的人是應該的。北歐國家都是非移民國家,卻從二戰以來一直秉持著接收難民的政策。而瑞典則一直是其中接受難民最多的一個國家。

種族的多樣化,首先是語言的多元化。大批的難民和少數的移民來,不懂瑞典語怎麼辦?政府成人教育機構提供免費的瑞典語學習,每個移民或者難民申請到暫住瑞典的人口號,都可以參加免費語言培訓。

從20世紀40年代中期開始,瑞典就逐步形成了英語與瑞典語並行的雙語格局。但為了保護瑞典語這個小語種,雖然瑞典人英語能力普遍偏高,除了少數的跨國公司,絕大部分的本土公司招聘用人之一的要求就是不管你英語說得多好,你都得說瑞典語。瑞典官方語言是瑞典語,工作中也是瑞典語交流。這就是為什麼許多優秀的中國留學生在瑞典找工作吃閉門羹的原因,因為不會瑞典語。

遺憾的是很多中國留學生始終認為瑞典語是小語種,離開瑞典就用不上,所以一直拒絕學瑞典語。事實上,這些具有瑞典留學背景的中國留學生,後來的工作即便在中國,若會瑞典語也一直是工作上的優勢。因此教育成為瑞典多元文化主義政策的重要內容,成為融合移民的重要手段和途徑。

學前教育,規定學齡前兒童,無論是否出生在瑞典,都有資格在6歲以前獲得學前教育機會,移民子女有權獲得母語教育。義務教育和高中教育分為三種模式,一是移民學生與瑞典學生一起學習。主要教學語言是瑞典語,每週給移民學生進行2~4小時的母語訓練;二是同語言的移民學生一起學習,主要教學語言是他們的母語;三是同語言的移民學生與瑞典語學生聯合組成班級,專門由懂移民語言的老師來教授移民學生。

針對接受難民政策,開明的瑞典人絕大部分並無異議。但是隨著接受難民數量的逐年增加,政府跟進政策卻見效甚微,在扶持難民學習以及就業等方面,多年來依然步履維艱。多數難民由於受到原來國家的教育水平的限制,再加上年齡參差不齊,雖然來到瑞典享受到從零開始的、除了語言課程之外的數學等基礎課程的免費教育,但大多數人學習起來依然頗感吃力。難民在學校裡學五六年的多的是,這就意味著瑞典國家福利的重新調配。

這種失衡的形式,使瑞典民主黨異軍突起,1988年建黨以來曾幾次參加國會選舉,但一直未獲得席位。2010年,該黨在國會選舉中抓住移民難民問題,提出緊縮難民移民接受政策,突出其民主主義政黨的特色,一呼百應,竟由此一舉拿下議會349個席位中的20個席位,使得瑞典舉國震驚。

每一個被救助的難民以及政府為其付出的教育培訓及就業計劃等資源,無一不是從每一個公民的稅收中來。所以積極地幫助難民就業也成了政府的頭等大事。但是用人單位並不是慈善機構,難民長時間內語言溝通障礙,雖然裡面不乏人才,但大多數技能薄弱,且由於信仰等風俗習慣不同,凡此種種,難民就業也成為一大難題。

新的難民不斷湧入,而成長起來的一代年輕難民,即便自小到大接受了瑞典教育的系統培訓,依然存在就業難的問題。因為在這裡,不論你是難民還是移民,甚至瑞典人本身,想要勝出,都必須比別人付出更多的努力。

在街頭與當地人擦肩而過的購物難民

難民接受政策與安置,越來越成為瑞典二戰遺留下來的一個最大社會問題。而另一個問題——難民來了之後不肯再回去,都會想方設法留下來,尤其大批青壯年難民倘若長期處在無業和失業狀態,無疑會悄然成為一股社會安定隱患的暗流。難民聚居區是很多人不願涉足的區域,更別說在那裡買房租房了。不僅煙味瀰漫,常常還會有人在那裡遭到搶劫。我的一個朋友就在那裡的候車站遭遇過這麼一次,身上現金700克朗被悉數搶走。

而找不到工作的難民們將之歸結為「不公平」和「歧視」,兩年前曾經發生在斯德哥爾摩胡斯比區的難民青少年因不滿社會而引起的燒車事件,以及瑞典第二大工業城市哥德堡近一兩年接二連三的槍擊案,都已經為難民安置的何去何從,拉響了沉悶的警鐘。

餡餅並不是永遠分不完的。針對接受難民政策,雖然瑞典人普遍對此無異議,但對政府針對難民的後續安置政策疑慮重重。這一疑慮也從剛剛過去的每四年一屆的大選中可以反映出來。這幾年瑞典社會普遍的福利降低成了不爭的事實,就拿許多學校來說,以前每天上午十點半的加餐水果都是學校提供,但是現在幾乎所有的學校都要求學生自己從家裡帶加餐水果到學校,原因是「經濟吃緊」。

為了減少支出,政府一再壓縮職位。又比如教師這個職位,在我開始學習瑞典語那陣兒,還同時學了學前教育這個專業。我學這個專業的時候還是老師學生面對面課堂授課,但是在第二年,由於經費緊張,學校擬對包括這個專業在內的若干專業進行「遠程教育」,即解雇授課的專業老師,號召大家在家學習,遠程交作業。

這是學校從未有過的事,我的三位已經在學校工作了十幾年的專業授課老師對此憂心忡忡:擔心失業後,雖然兩年之內還有相當於工資80%的失業金可拿,可兩年之後何去何從,年過半百的三位女老師誰也不知道。後來雖然經過老師和學生的抗議,學校被迫取消了這個決定,卻壓縮學制,縮短了學習時間。瑞典經濟以前從來沒有這樣窘迫過!學習畢業的聚餐上,熱情敬業的瑞典老師端著酒杯雖然面帶笑容,卻掩飾不住一絲的惆悵和失落。

今日看來,同舟共濟這句話對崇尚包容、民主、公正、多元的北歐國家,尤其是瑞典,分外有重量和含義。按照瑞典法律,新上任的政府如果預算被否決,通常有三條出路:要麼及時提供一份新預算,要麼在次年三月重新大選,最悲催的結局就是政府下台。

瑞典民主黨一直被視為有種族歧視和暴力傾向,但由於業已下台的瑞典執政黨聯盟,曾經在對待稅收和難民的接受和安置問題上難盡如人意,比如在過去執政的8年,為了取悅有穩定工作的中產階級,使這部分人繼續成為下一屆大選中堅定的支持者,因而不斷對其降低稅收。這使得工作著的絕大部分人一時感到收入高了,稅收卻減了,心裡對現任政府感到十分滿意,選票自然是投給他們。但是從長遠看,這卻是一個拆西牆補東牆的方式。因為這幾十年來推動瑞典整體國家平穩發展的就是高收入、高稅收、高福利這一模式。

如今不斷降低稅收,卻還要維持一如既往的高福利,顯然使整個國家經濟感到了力不從心。這個方式暫時使一部分人獲得了高收入、低稅收的回報,卻破壞了整個國民經濟的運作模式,導致整體水平的失衡。所以實際上並不是難民的到來使國家日子難過,只不過是難民的到來加速了這種經濟失衡。

可惜的是許多包括瑞典人在內的人都看不到這一點,把整個國家經濟下滑的賬全算到了難民頭上。認為是接受供養太多難民才使國家財政吃緊,故引發愈來愈多的納稅人因此產生怨言,而導致瑞典民主黨的支持率不斷攀升。並因此給人一個錯覺:從前,納稅高是為了更好的福利,現在,納稅高似乎是為了供養那些難以納稅的難民。

但是值得欣慰的是,雖然在過去的8年中享受了高收入低稅收的快感,但隨著整個國家經濟的下滑,清醒起來的瑞典人開始認識到過去8年,這個溫水煮青蛙般的策略給未來社會穩定和發展慢慢帶來的隱患和危害性。政府也已經認識到了這個問題,策略開始慢慢調整,逐漸開始的統一公交車票漲價就是一例。也許這一招算是投石問路,通過漲車票來先看看民眾的反應。要不怎麼說北歐人民純樸呢?先聽到車票漲價一愣,又聽到趁著車票未漲前可以先買來年的車票一喜。這事就此全民通過!

其實生活在瑞典,一直很想知道瑞典人對未來稅收的看法——如果新任政府提高稅收怎麼辦?沒想到幾乎所有我認識的瑞典朋友的回答都驚人的一致:「是該提高稅收了!不然福利從哪裡來?」這樣簡單質樸的回答簡直讓我動容!我承認那時那刻忽然不合時宜地令我想到了金庸大俠的一句話:俠之大者,為國為民!又或者大智若愚!

瑞典人不懂江湖,也從不在江湖,更不懂大智若愚。東方的俠義精神這種提法也許在西方不存在,但在西方有他們的處世哲學,這種處世哲學的底線就是:社會責任感高於一切!比如遇到需要幫助的人,貌似冷漠的北歐人會永遠上前幫一把。看到不平不公之事,永遠會站出來說。正是各種小義,匯成了整個北歐社會的大義。所以若你要試著跟一個北歐人討論何為「義」,恐怕只是雞同鴨講,北歐人是行動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