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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美璐

父親去世之前,我們通信最密,一個星期總有一兩封家書。老人家有個好習慣——見字即覆。我亦學習。

另外是好友曾希邦,也不斷書信來往。尤其是我拜馮康侯先生為師時,每上一課必將心得以毛筆記錄。一面練字,一面討論書法和篆刻。希邦兄天生急性子,等不及郵差送信。近年來已改為傳真對談。

下來便是為我作插圖的蘇美璐了。自從她和愛爾蘭籍的先生搬回英國去住,我們的溝通也全靠傳真。大部分時間,我的稿交得慢。週刊排好了字再傳真過去,她已來不及作畫。後來她要求我每次寫完即刻傳真給她。我怕字跡潦草,她說不要緊,只好硬著頭皮照辦。她畫好速遞寄回。傳稿之餘,總另頁寫些近況。書信來往密度增加,亦是樂事。

我的英文姓氏,以新加坡的鄉下拼音寫成Chua。洋人念不慣。蘇美璐的先生乾脆把我叫為BoBo,取自《暴暴茶》。

蘇美璐在倫敦舉行的畫展中,我的新書封面繪畫佔了一角。作品畫總要個標題,她先生為我亂安了BoBo做這個、BoBo做那個的。來看畫的出版商問蘇美璐說:「這個BoBo是什麼怪物?」

她向出版商簡單地把我介紹,有些還說有可能以英文出書呢。但是這當然是八字還沒有一撇的事。

談到出書,日本版的翻譯倒是落實了,已經上市。我一直向日本人打笑說:「借用你們篡改教科書的老話,這是進出呀,進出呀!」

還有台灣的遠流出版社也將我的書重新編輯,一口氣出了十本。稱為某某人作品集,算是客氣。要是命名某某全集,那就是在咒我種蕃薯去也。

封面仍舊採用蘇美璐的畫。為了此事我到過台灣,與遠流出版社商討內容的選擇和發行的問題。飛回香港前在中正機場等候,見有數家書店,逛了一逛。

店舖不大,所有的書都像圖書館一樣直豎於架子上。想起台灣的其它書店,也很少有將書放於平台的習慣。

書背脊上寫著書名、作者名和出版社名,全部資料要擠進這條狹窄的空間。結果三者都看不清楚。

如果我的書要和它們排在一起,有誰知道?況且我在台灣還是新人一個。

「噹」的一聲,頭上閃亮了一盞燈。

什麼都玩了,為什麼不玩書脊?

既然有十本,怎能不在書背上下工夫?

書脊是整本書中最受忽略的地方,與它的重要性根本不成正比。目前外國的繪畫書和旅遊書在書脊上偶爾見到些圖片,那是因為書本身很厚,才有空間去玩。一般中文版小說或論著的書脊設計皆無創意,只要略有不同便能突出。

即刻傳真給蘇美璐,請她在書脊上作畫。要求每一幅看起來能夠獨立,但是集合在一塊兒又變成另一張橫畫的構圖。

蘇美璐馬上會意。完成的作品是在艷紅的夕陽之下,一隻隻的紅鶴。有些金雞獨立,有些展翼欲起。背景遠處更有無數往東飛翔的鶴群,形態安詳優美。深合我意,不禁大喜。出版之後,我的書擺進書架時一看便認得出。要是賣得好,陸續再出,數十本並在一起,將成為清明上河圖一般的畫意,伸展連綿。

近視眼的讀者,由老遠也看得清楚吧。

要在眾多的台灣作者之中爭它一席,唯有做此下策招來看官,也不怕給人笑話!說什麼都好,總之有得玩就是。書是自己的,可以胡作非為。一樂也。

玩過書脊,餘興未盡。再在商品上動腦筋,賺日本人的錢。

大阪將有一個食品博覽會,以香港館為主。已邀請鏞記、陳東記和糖朝參加,由我帶隊出發。大會供應了我一個攤位,屆時可以把香港的東西拿去賣,估計有三百萬人前來。產品太多,眼花繚亂,必須歸納於一系列。日本人極愛《生死戀》這部電影,他處譯為《愛情至上》,日本名為《慕情》。在戲院映了又映,電視上也播過無數次。

一提起《慕情》,日本人必與香港牽連在一起。記得在東京影展之中,凡是得獎的片子皆奏該國的國歌。一到港產片獲獎,日本樂隊不懂得奏《天祐女皇》,就彈起Love Is A Many Splendored Thing來。

因涉及版權問題,不能用威廉·荷頓和珍妮花·鍾絲的海報或劇照,我請蘇美璐作畫。她寄過來的是一對男女擁抱著,在山頂遙望四十二年前的維多利亞海峽,充滿詩情畫意,如一股新鮮空氣。以此為商品設計,又出發去日本。

友人利雅博在倫敦購一新居,要求蘇美璐為他作畫掛於牆上。我把她的聯絡處給了他,他們兩人見面。返港後我問利雅博對蘇美璐本人的印象如何,利兄回答:「正如你形容,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