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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龍

成龍

我們在南斯拉夫拍《龍兄虎弟》的外景,已經拍了三個星期的戲。中間成龍必須去東京宣傳要上映的《龍的心》,他一去五天,我們只好拍沒有他的戲,一回來即刻要上陣。五天裡坐飛機來回已花去四十八個小時,這趟在日本時晝夜有記者招待會,他夠辛苦的了。

精力過剩的他不要求休息,當天拍了一些特寫之後接著便是難度很高的鏡頭。

外景地離開市中心四十分鐘,是座廢墟。兩棟牆中隔著一株樹,戲裡要成龍由這邊的牆跳出去,抓到樹枝,一個翻身,飛躍到對面的牆上。

由樹枝到地面有十五米那麼高,地上佈滿大石頭。為了要拍出高度,不能鋪紙皮盒或榻榻米。

「行不行?」工作人員問。

「行。」成龍回答得堅決。

更高的都跳過,《A計劃》和其他戲裡的壓軸場面比這更危險。成龍自己認為有把握做得到。

攝影機開動,成龍衝前,抓到樹枝,翻到對面,一切按照預料的拍完。南斯拉夫工作人員拍掌讚好,但是成龍不滿意。用他們的術語是動作「流」了,一舉一動沒有看得清清楚楚。「再來一個。」

第二次拍攝過程是一樣。動作進步了,已經很清楚,而且姿勢優美,大家認為能夠收貨。

成龍的意見是:看準了目標跳過去像是為做戲而做戲;劇情為被土人追殺,走投無路慌忙中見那棵樹而下此策;所以最好是接他回頭看土人已追到再跳上樹才更有真實感。

照他的意思拍第三次。一跳出去,剎那間,大家看到他抓不到樹枝往深處直落地掉了下去。

大概是成龍的本能吧。明明是頭部往下衝的,後來我們一格格地看毛片,成龍掉下去的時候還在翻身,結果變成背著地。

傳來很重的「卡嚓」一聲,心中大喊不好。

成龍的老父也在現場。他心急衝前想看兒子的狀況,要不是給南斯拉夫工作人員拉住差點也跟著摔下去。

爬下圍牆的時候,只求成龍沒事,他已經摔過那麼多次都安然無恙。衝上前看到成龍時才知道事情的嚴重。

成龍的身體並沒有皮外傷,但是血像水龍頭出水一樣地由耳朵流出來。他的頭下面是塊大石。

大家七手八腳地用最順手的布塊為他止血。現場有個醫生跟場,他跑過來遞上一片大棉花掩住成龍的耳朵。

「怎麼樣了?」成龍並沒有昏迷,冷靜地問道。

「沒事沒事,擦傷了耳朵。」化妝師阿碧哄著。

「痛嗎?痛嗎?」成龍爸爸急得不知說什麼才好。

成龍搖搖頭,血流得更多。

擔架抬了過來,武師們把成龍搬上去:「千萬要清醒,不能睡覺。」

十幾個人抬他到車上。這條山路很狹窄,吉普車才能爬上來,十分鐘後才能走大路。

崎嶇顛震下,血又流了,棉花一塊浸濕了又換一塊。成龍爸爸擔心地一直向他另一邊的臉親吻。

上另一輛快車直奔醫院,但是最近的也要半小時才能抵達。成龍一直保持清醒,事後他告訴我們頭很暈、很痛、很想嘔吐,還是強忍下來。終於到醫院,這段路好像走了半生。一看這醫院怎麼這樣地簡陋和破舊。衝進急救室,醫生一連打了四針預防破傷風的藥,再為成龍止血。可是血是由腦部溢出,怎麼止得了。

「不行,一定要換腦科醫院。」醫生下了決定。

又經過一場奔波,到達時發覺這家腦科醫院比上一家更殘舊。心中馬上起了疙瘩。

過了一陣子,醫生趕到,是一個外形猥瑣的老者。滿頭零亂的白髮,那件白色的醫袍看得出不是天天換的。

他推成龍進X光室掃瞄,拍了數十張照片。

經理人陳自強乘這個時候與香港聯絡,鄒文懷和何冠昌兩位得到報告,馬上打電話找歐洲最好的腦科醫生。

醫院的設備和它的外表不同,許多機器都是先進的。X光片出來後,醫生們已組成一個團體,共同研究。

「病人的腦部有個四英吋長的裂痕。」醫生以標準的英語告訴我們。

「流了那麼多血有沒有危險?」陳自強問。

「好在是由耳朵流出來。」醫生回答,「要不然積在腦部,病人一定昏迷。」

「現在應該怎麼辦?」

「馬上開刀。」老醫生說,「病人的頭顱骨有一片已經插上腦部。」

一聽到要在這山卡拉地方動手術,大家更擔心起來。

「不開刀的話,血積在耳朵裡,病人可能會耳聾。這還是小事,萬一碎骨摩擦到腦就太遲了。」那猥瑣醫生說。

猶豫不決,要得到成龍爸爸的許可醫生才能進行。怎麼辦?怎麼辦?開刀的話,一點信心也沒有,手術動得不好那不是更糟?長途電話來了,現在搬成龍去別的地方已來不及,由巴黎的國際健康組織介紹了南斯拉夫最出名的彼得遜醫生開刀,必定沒錯。

「我們要由彼得遜醫生動手術!」大家激動地喊,「快請彼得遜醫生來,彼得遜醫生到底在哪裡?怎麼找得到他?」

其貌不揚的猥瑣老頭微笑地對我們道:「別緊張,我就是彼得遜醫生。」

成龍的父親在證書上簽了字。

彼得遜醫生安慰道:「請不用擔心,這個手術說起來比接上碎了的手骨腳骨更簡單。問題是動在腦部,你們以為更嚴重罷了。」

說完,他把煙蒂摁熄,帶領了一群麻醉師、護士和兩個助理醫生走入手術室。

一個鐘頭,過得像爬著般的慢。開這麼久的刀,醫生還說不嚴重。

手術室外有個小房間,幾名輔助護士在等待,有必要用到她們才進去。南斯拉夫人都是大煙蟲,這幾名女人大抽特抽,弄得整個小房間煙霧朦朧。

門打開,彼得遜醫生走出來。

我們以為手術已完成,想上前去詢問。豈知他向我們做一個等一下的手勢,向護士們討了一根煙,點火後猛吸不停,抽完後才又回手術室去。

天哪!天下哪有這樣的醫生,要不是說他是名醫,我們早就嚇破了膽。

好歹再過了一小時,整隊醫務人員才走出來。

「情況怎樣,醫生?」陳自強問。

彼得遜搖搖頭,大家都嚇呆了。

「我從來沒有看過這麼樣的一個病人。」彼得遜點了煙說道,「從他進院、照X光到動手術,血壓保持穩定沒有降過。真是超人,真是超人。」

「危險期度過了嗎?」陳自強大聲地問。

「度過。不過要觀察一個時候看有沒有後遺症。」

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彼得遜又猛吸煙:「你們在這裡也沒用,回去吧,病人要明天才醒。不用擔心,包管他十天以後像新的一樣。」

護士把成龍推出來,我們看到他安詳地睡著,像個嬰兒。

病房是六個人一間的,環境實在太惡劣。陳自強吵著要換單人房,出多少錢也不要緊。

彼得遜又搖頭擺首:「緊急病房大家共享,不是為錢,為的是人道主義。」

彼得遜嘴是那麼講,但是第二天終於把成龍換到一個兩個人的房間。裡面什麼急救機器都齊全,以防萬一。我們看這個情形,也不能再要求成龍住一間私家病房了。

護士們一面抽煙,一面嘖嘖稱奇。我們去看成龍的時候,她們說:「這位病人醒來還能吃早餐,而且胃口來得奇好。普通人現在只吐黃水。」

這一天,醫生只讓我們幾個人看他。進入病房時要穿上特別的袍子,見成龍躺在床上,他爸爸又去親他。他與我們握手,沒有多說話,昏昏地入睡。

第三天他開始頭痛。「這是必然的現象。」醫生說完叫護士為他打止痛針。每一次打針成龍都感到比頭痛更辛苦,這個人什麼都能挨,就是討厭打針。

有八個護士輪流照顧著他。其中有一個特別溫柔,打起針來也是最不痛的。可惜這個護士很醜,她有一個大鼻子。可能這一點與成龍能夠認同。

已經可以說笑話了,成龍說都不辛苦,最難受的是醒來的時候發現有兩根管子,一根插入尿道。另一根在後面,動一動就痛得死去活來。後來不用,拔出來時更是殺豬一般的慘。

阿倫來看他,護士叫他在外面等,阿倫一邊等一邊吹口哨,是戲裡兩人建立感情的友誼之歌「朋友」。成龍在裡面聽到,便跟著把歌哼出來。

香港方面開始以為這是小傷,因為傳說成龍已經能夠又唱歌又跳舞了。這是錯誤的消息,因為當時醫生還不知他治好之後會不會變成白癡。

過了一星期,彼得遜見他恢復得快,便為他拆了線,是分兩次進行,先拆一半,停一天再拆另一半。縫了多少針大家都不敢問。

「可以出院了。」彼得遜說,「相信酒店環境比這裡更好。」

傷了這麼久才發消息,是因為不想驚動成龍在澳洲的老母親。

「我們三星期後繼續拍攝,不影響戲的質量。上次失敗的鏡頭還要再來。」成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