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鰲頭獨佔

科舉考試,殿試第一名,叫作狀元。可也不能一概而論,比如宋朝,前三名都叫狀元。宋朝的文獻記載,朝廷專門設立了狀元局,裡面五六十人,專門伺候狀元。三位狀元一入局,威風八面,使喚這些人寫請柬、買酒果、安排飯局、安排遊街遊園遊湖、安排皇帝請吃飯……大家還都特別樂意。為啥啊?這些狀元以後都是朝廷棟樑,伺候好了,今後在官場上可以多照應。

狀元們在狀元局一住就是一個多月,充分享受人生大改變的喜悅。那大概是他們最快樂的一個月了吧。

後來呢,狀元專指第一名,就又有了榜眼的稱呼。第二名、第三名都叫榜眼。為啥呢?眼睛嘛,自然要有一對,所以必須得有兩個。至於探花,最早的含義是這一榜考中的人中年齡最小的一位。再後來,到了南宋以後,狀元、榜眼、探花的名位才算最後確定,分指前三名。

有意思的是,每次考試發榜,榜單都有個命名。最早是以第一名來命名的。比如某人參加考試,這屆第一名是張三,那麼某人就是「張三榜」上的人。還有一種說法,是以主考官來命名,主考官叫李四,那麼某人就是「李四榜」上的人。經過漫長的演變,最後才以干支年代來命名,如某人是康熙多少年「辛丑榜」進士。

狀元和榜眼還有個任務,就是要去皇帝那裡領殿試榜出來。領榜的時候,贊禮官帶著這二位走上大殿的台階,狀元在前,榜眼在後。他們走到「中陛」,也就是台階的中段,要立定,等著領榜。這時候稍微靠前的狀元站立的位置,台階平面上正好刻著升龍和巨鰲,狀元往往站在鰲頭的位置,這就是傳說中的「獨佔鰲頭」。

不知道哪兒來的根據,說某地要是出了狀元,這一年當地必然歉收。歉收這事兒,狀元得負責啊,就有了狀元妻子上城樓撒谷子的風俗。「聽說勸農冠蓋出,傾城又看狀元妻」,就是這個意思。這樣的拋頭露面,直到清代還屢見不鮮。前提是,當科狀元不能單身,也不能是陳世美。

按說全國那麼多考生,考狀元挺難的,可有時候也有例外。唐朝時候,考試竟然不將試卷上考生的名字糊起來,考上考不上,全由主試官說了算,叫「通榜」,這就為走後門大開綠燈。有時候主試官不想看卷子,乾脆委託給不相干的人來定榜單。不相干還算好的,考官甚至會找考生來寫榜單,這也太不嚴肅了。

有一年考試,考官竟公然在考場裡說:「諸位都是一時英俊啊,可惜了,無人來救。」當時在場五百多考生,面面相覷,不知道他說啥。有個七十多歲的老考生叫袁樞的,問了一句:「您……啥意思?」考官答:「沒有榜單啊。」合著他懶得看卷子,榜單竟然沒寫。

袁樞說:「要不,我來吧。」

主考官聞聽大喜,立刻把這個艱巨的任務給了袁樞。袁樞真不含糊,接了紙筆,稀里嘩啦一揮而就,寫完了,就是狀元那名字還空著呢。考官問:「那狀元是誰啊?」袁樞說:「狀元啊,非老夫不可。」得,他就這麼成了第一了。

還有更神奇的——唐文宗時的狀元裴思謙。這位是由權臣觀軍容使仇士良寫信,推薦給主考官高鍇的。高鍇接見考生的時候,裴思謙上前一步說:「高老師,仇軍容寫信推薦了一位裴思謙,裴思謙要是不中狀元,你就不能放榜。」高鍇為難了,說:「那我總得見一面這個裴思謙吧?」裴思謙道:「哦,就是我啊。」

臉皮又厚,後台又硬,裴思謙就這麼成狀元了。難怪唐朝的後半段這麼亂,這都用的什麼人啊。

唐朝還有一位宋岳,怎麼考都考不上。有天做夢,夢見一神仙跟他說,你這名字不行啊,岳(繁體為),腦袋上壓著一大山,怎麼可能出頭呢?

他醒來想想也對,就想把那「山」字給去了,可那樣就變成「獄」了,依舊不太好。一狠心,兩邊的「犬」旁都刪了,改名叫宋言了,還真別說,中了個解元。為啥啊?說不清楚。反正那屆的主考官馮涯被參作弊,宋言後來也從第一被抹到了第六十五名。這位宋言還真有信心,第二年再考,終於中了個第四。

到了宋朝,考試就嚴多了。科舉的時候,皇帝還親自出題。《東軒筆錄》裡說,有一次宋太宗出的題目是《卮言日出賦》。他去看考生們答題,一邊看還一邊說呢:「最近舉子們風氣比較輕薄,寫文章不往深裡想,就追求早交卷。現在我出這題,比較深奧,就是為了讓考生們好好思考,扭轉這種蘿蔔快了不洗泥的惡劣風氣。」結果話音未落,考生錢易交卷了,宋太宗氣得破口大罵,將此人轟了出去。從此以後,皇帝都對科考失去了信心,竟然十年沒有舉辦考試。

要說這事,也不全賴考生,誰讓他出這題呢?「卮卮言」,就是隨便說說的意思啊。

宋朝還有個規矩,人可以不經科考先當官。但當官不是完事大吉,當了官了,還得參加考試。甭管你參加的是MBA還是讀了野雞大學還是啥啥商學院,反正得參加國家統一考試,考上了,就取得了繼續當官陞遷的資格,但不給文憑。沒考上,對不起,現在的官也別當了,回家去吧。一直到南宋淳熙年間,有人以官員身份應試合格,賜給進士及第,這才算有了國家承認的文憑。

說到考狀元,宋仁宗年間有位楊(音田),是一心想得狀元的。為啥呢?因為他得過解元,會試考了會元,最後考小賦給皇上看,要是皇上點了狀元,那就是連中三元了。另外一個原因,就是他哥哥是樞密使晏殊的女婿,有背景啊。

信心滿滿,他求他哥哥找晏殊,想預先看看自己殿試得第幾了。

回復讓他失望,第四。楊氣得直拍桌子:「不知道哪頭驢得了我的狀元了。」合著人家比他考得好,就是驢。

這頭驢叫王安石。本來穩穩拿了狀元,誰知道皇帝閱卷的時候,看到其中有一句「孺子其朋」,不高興了:「這話犯忌諱,不可魁天下。」犯啥忌諱了?這話是周公教育周成王的,皇帝不樂意了。要說楊的運氣還是真好,第二名、第三名都是官員應試,前面說了,考多好沒職稱,也不能當狀元,於是,狀元就給了第四名楊。他真的連中三元了。

可惜的是,楊身體不好,沒多久就死了。連中三元不容易,連中三元又沒當官,沒給政府什麼貢獻,歷史上還就他一個,也算留名了。

看來,就是嚴格的考試,也沒有完全意義上的公平可言。最公平的,還是老天。

北宋末年,金兵南下,帶頭的主帥叫粘罕。這粘罕對中原地區的科舉考試還挺好奇,上來就辦了場考試。結果,磁州人胡礪得了第一。粘罕先傳令不要公佈成績,然後到考場中,召集年老考生集合,說是要不計成績都給功名。一大堆老頭們爭先恐後,都跑粘罕馬前跪著。

粘罕拿著馬鞭,指點著訓話:「你們這些老東西,你們有才嗎?要是有才,年輕時候就考中了。現在你們都老棺材瓤子了,還參加考試,僥倖得官了,肯定覺得自己時日無多,為身後打算,還不可著勁兒貪污啊?對國家有啥好處啊?年輕人也不是好東西,你們中肯定有人收錢,替年輕人代考。呸,老的小的都不是好人。本來打算殺了你們,可你們還沒來得及犯罪呢,又想把你們都轟回家去,可你們遠道而來也不容易。得了,就讓你們考一場吧。你們這些人,以後要老老實實,報效大金,不老實,必殺無赦。」

一番話,把這些讀了一輩子書的人訓得戰戰兢兢,磕頭如搗蒜。最後,除了胡礪以外,漢人一個都沒上榜。

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古書說金朝從此盡失士子之心。可仔細琢磨下粘罕的話,又不能不說有點道理。有些官員,不就是在老了的時候玩命斂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