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災梨禍棗塗注乙

要說出書,除了作者得寫好書以外,第一道工序就得算編輯了。編輯很重要,改錯、刪去冗文、起標題……諸如此類。這裡想說的是編輯符號,比如刪除,就得把需要刪掉的字或句圈上,再標個刪除符,但為啥不直接塗掉呢?

這就得說到古人寫文校文的歷史了。古人在文章中改錯,有個名目,叫「塗注乙」。所謂塗,就是直接塗掉,表示刪了;所謂注,就是加文字註解;所謂乙,就是標個乙字,表示顛倒順序(古文是豎排的)。這些東西,最早的記載出現在晉朝。干寶的《搜神記》就說,有個神仙看見某人壽數只有十九歲,就拿了他的生死文書,「乃取筆挑上」,說:「行了,你能活到九十歲了。」這個「挑」,就是畫了個「乙」,把「十九」倆字掉了個兒,變成「九十」了。

唐太宗讓魏征寫《四部群書》的時候,專門設置了二十名讎正官負責校對,這就是最早的專業編輯了。後來,唐高宗用散官代替讎正官,試了一段,可能覺得不妥,重新設立這一職位,改稱詳正學士。看,多好的名字啊。

唐宋時期,編寫文章時都要在末尾寫上本文改了多少字。《茶香室續鈔》中說,唐朝韓愈看完某篇文章後就寫道:「為之正三十有五字、乙者三、減者二十有二、注者十有二。」那就是改動註解了七十二處。宋朝的進士們寫試卷,也要在後面寫上:「塗注乙共計若干字。」這是規矩。到了元朝,考試卷子上塗乙超過五十個了,對不起,回家吧您。清代稍微放鬆了一點,試卷作廢的底線是一百個。

那什麼時候「塗」變成了圈呢?也是在宋朝。陸游《老學庵筆記》裡說,有些校對史書的史官,經常偷懶,不好好校對,想歪門邪道。比如一本書草草看完,沒看出錯來,硬要顯得自己認真校對了,咋辦呢?就把人家沒寫錯的字塗掉,顯得自己改過了。例如有「臣僚上言」,就把「上」給塗了,變成「臣僚言」。還有的把「依」字塗了,在旁邊改個「從之」。這就是糊弄事兒呢。

這還不是最過分的,最過分的在沈括《夢溪筆談》裡。沈括說,有好多校書官,不好好幹活,拿了書隨便用墨塗掉一個字,再在旁邊把那個字又寫一遍,造成自己校對過的假象。

為了打擊這種弄虛作假的行為,朝廷特別設立了校書局,要求校書時遇到錯字一律用硃筆圈出來再改,還要寫上校對者的名字。大概就是從這時候起,編輯校對們就不能直接塗了。

刻字排版是古代出版的另一道重要工序。直到明清兩代,木刻還是主要的出版手段。那麼,刻字工人能掙多少錢呢?明朝太監劉若愚寫了本《酌中志》,其中談到萬曆年間破獲「妖書」《國本攸關》時,刻字工徐承惠的供述:每刻一百個字,時價四分銀。由於刻這本書風險大,得找個僻靜處,所以每百字加銀五厘。徐承惠刻了這本八百餘字的「妖書」,犯了這麼大的案子,總共只掙到了約三錢四分銀子。

讀書的人都知道,同樣一本書,有的版本好,有的版本就差一些。在古代,就更講究版本了。宋朝的葉夢得在《石林燕語》裡講了個段子,說的是有個考官出題:《易經》裡說,乾為金,坤為金,為啥乾坤都是金啊?這道題把考生們問得莫名其妙,《易經》裡有這說法嗎?後來一查,原來所謂的「坤為金」的「金」,實際上是「釜」字。考官看的是福建出版的《易經》,刻字的時候,把上面的兩個點漏掉了,所以才有了這道題。圖書錯漏真是害人不淺啊。

對於宋版書,《石林燕語》有著詳盡分析:天下印書,以杭州為上,蜀本次之,福建最下。京師(汴梁)的版本不次於杭州,但用紙稍微差一些。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是四川和福建的書商追求書刻得快、出版得快、賣得快,所以多採用軟木刻版,這樣一來,出現各種疏漏,在所難免。可惜,劣幣淘汰良幣,正因為出版速度快,福建的書,遍行天下了。

福建所出宋版書,最出名的是「麻沙版」。麻沙是福建一個地名,出的宋版書特別多。明朝宣德年間,衍聖公孔彥縉提議禮部收集麻沙版圖書,禮部轉奏皇帝,答覆是不僅搜集,還要摹印;弘治年間,有旨要求福建官員對麻沙版圖書進行校正;嘉靖年間,福建官員還特別設立機構,任命負責人,專門校對麻沙版書籍。

為啥麻沙版這麼有名啊?因為種類多,這裡曾經是宋朝的出版印刷中心,到了清代,這一帶還有書坊村的地名。還因為錯誤多,蘿蔔快了不洗泥,所以要特別用心校正。

在校正宋版書的過程中,明朝人還發現了一個特別有趣的現象,那就是很多宋版書用官府文件的背面印刷。有人發現《治平類篇》四十卷,用的都是元符和崇寧年間的公文背面。「其紙極厚,背面光澤如一,故可兩用,若今之紙不能爾也。」

這算是節約紙張的環保措施嗎?

說到圖書的裝幀,有記載說,宋版書有一種蝴蝶裝,就是將印好的書頁從中對折,再把它們粘到書脊上。書一打開,彷彿無數蝴蝶的翅膀。

注意,有考證這種蝴蝶裝是不用線訂的,類似於今天的膠訂,卻更加簡潔。這樣的書頁容易脫落嗎?不會。明朝看到的宋版書,蝴蝶裝歷經數百年不脫落。原因就在於它使用的膠,是用楮樹汁、飛面、白芨末調和而成的,黏合性很強。後人還有人講到裝訂有「旋風頁」,清代學者俞樾認為,旋風頁也許就是蝴蝶裝。

說到書商,古代比較有名的一位書商,是南宋時期錢塘人陳思。很多書中都提到他。他做了一套二十卷的《寶刻叢編》,講金石文字的,收錄了不少前人著作。其中歐陽修的《集古錄》,原書缺少收錄金石作品的時間順序,再比如李清照丈夫趙明誠的《金石錄》,時間倒是很詳盡,缺少的是產地,等等。這位陳思在賣書的過程中順便搞了個大博覽,等彙集成叢編,以上種種缺陷都被他補充得差不多了。做書商做成了學問家,俞樾說,他也是一個「異人」。不過,也有人對他有不同看法。宋末元初的文學家戴表元就認為,原書有存疑,出版商為了通順,按照自己的猜測率意而改,屬於「書之一厄」。

最後說說出版界的終端——書店。在古代,書店不叫書店,有自己的名字——文字鋪,或者文籍鋪。《夢粱錄》裡就提到杭州有尹家文字鋪、張官人諸史子文籍鋪。也許那時候賣書的,都是小書店、街邊攤。到了明清時代,才有了書坊一說,規模比較大了。現在賣書的地方,叫書店,甚至叫書城,有的規模超大,就是讀書的人不多。2011年,國民閱讀調查顯示,我國每年人均讀書4.35本。而以色列60本,日本40本,法國20本……我們這個文明古國,圖書行業出現得那麼早,斯文敗落,數據真有點說不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