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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謔的智慧

相聲這東西很奇怪,有的人說半天,聲嘶力竭了就是沒人樂,有的人一句話一個包袱,全場樂不可支。這是為啥呢?

看看古人是怎麼說相聲的吧。當然,當時這個不叫相聲,叫「戲謔」。戲謔發展起來,就是南方的滑稽戲,北方的相聲。

《湖海新聞夷堅續志》裡講了這麼兩位,一個叫郭忠恕,一個叫聶崇義。哥兒倆都是五代末北宋初那一段的畫家,愛好就是戲謔。有天郭忠恕擠對老聶:「近貴全是聵,攀龍即是聾。雖然三個耳,其奈不成聰。」這分明是笑話老聶的「聶」字。老聶也不含糊,當時反唇相譏:「勿笑有三耳,全憑蓄二心。」這是笑郭忠恕的名字。眾人無不大樂。所以,想讓人樂起來,得自嘲,還得有點文化,有急智。

說到最有急智,當屬唐玄宗身邊的黃幡綽。這人在皇帝身邊,是專門負責逗樂的。有一次寧王和皇帝一起吃飯,沒忍住咳嗽起來,唾沫噴到皇帝的鬍子上。寧王嚇壞了,不知道該怎麼辦,唐玄宗呢,本不以為意,可也有點尷尬。旁邊的黃幡綽說話了:「王爺你這不是咳嗽啊,你這是噴帝(噴嚏)。」一句話,唐玄宗大笑起來,氣氛頓時重回友善。

安史之亂,唐玄宗逃奔四川,黃幡綽沒來得及走脫,落到安祿山手裡。有天安祿山做夢,夢見衣袖長得都垂到台階上了,問黃幡綽啥意思。黃幡綽答:「意思是當垂衣而治之。」安祿山夢見殿中的隔子倒了,黃幡綽的解釋是「當革故從新」。

這些事,在玄宗回到長安後,都被人當罪狀告訴皇帝了。唐玄宗找來黃幡綽,問他怎麼回事,黃幡綽說:「我實在不知道陛下去四川了,蒙塵賊中,必須得取悅他們,否則活不成啊。現在陛下回來了,我才明白安祿山做夢的真正含義。」

唐玄宗問:「啥含義啊?」

黃幡綽答:「袖子長,是出手不得。隔子倒,是胡(扶)不得也。」

唐玄宗又被搔到笑點了,哈哈大笑,再沒追究老跟班。

譏諷現實,批評現實,是戲謔者引起人們共鳴的最大法寶。淨說不疼不癢的話,唱讚歌,那沒人樂,不缺你們啊。

南宋寧宗年間,韓胄貿然北伐失敗,勞民傷財,死傷無數,自己壓力也大,頭髮鬍子都白了。皇上賜宴安慰,宴席上還特意點了個「群口相聲」。上台的仨人,一個自稱叫樊遲,一個自稱叫樊噲,另一個自稱叫樊惱。先問樊遲這名字誰取的,樊遲說:「孔夫子取的。」眾人讚歎:「說得過,樊遲本來就是孔門七十二弟子之一嘛。」又問樊噲,樊噲說:「漢高祖取的啊。」大家紛紛說:「沒錯,樊噲是漢家名將。」接著都瞧樊惱,樊惱說:「我這名自己取的。」一下全場大笑。這不擠對韓胄硬要北伐,煩惱自取嗎?

參與北伐的另外兩位敗將郭倪、郭杲也好不到哪兒去。二位正吃著呢,上來一盤生菱角,結果不小心,盤子摔了,菱角撒了一地。立刻有人搭茬:「唉,苦苦喪了許多生菱(生靈)。」

戲謔者人雖卑微,但對權貴從來不含糊。韓胄之後是史彌遠當朝,到他那裡鑽營奉承,蔚然成風。就有倆說相聲的上台,捧哏的拿了塊石頭,用木棍鑽呢,逗哏的問:「你這兒幹嗎呢?」捧哏的答:「鑽石頭啊。」逗哏的道:「你不去鑽彌遠(軟),在這兒鑽彌堅,還能有出息啊?」

當時的另外兩位大官,一個叫真德秀,一個叫魏瞭然,二位都是程朱理學的繼承者,儒家傳人。想在朝廷搞改革,只是雷聲大雨點小,最後什麼規矩都沒變,挺讓人失望的。而這次失敗的改革,也成了戲謔的題材。

倆說相聲的儒生打扮上台,其中一個還拿著一隻鶴的模型。甲問乙:「您尊姓大名?」乙答:「我叫鍾庸。」又問:「拿的是什麼啊?」答:「大鶴(南方學與鶴音近)。」後面的情節是,倆人相約喝酒,乙喝醉了,倒在地上不動。甲打著乙的嘴巴,說:「什麼鍾庸(中庸),什麼大鶴(大學),白吃了這麼多酒食,一動都動不得。」

比較完整的戲謔段子,記在岳珂《史》中。說的是某一年大考,有關官員做了精心準備,飲食周到,几案也寬大。萬沒想到,試題出了毛病。頭一天的試題裡有一句:「聞善而行沛然莫御。」有考生提出,「沛」字錯了,應該是「霈」。當時出題的主考官在打瞌睡,和考生交流的是個年輕人,沒當回事,說既然錯了,那就改成「霈」吧。

試題有改動,當然應該公佈,可主考官們把這事忘了,結果考生有寫「霈」的,也有寫「沛」的。到了第二天,考場又宣佈正確的字是「霈」,結果寫「沛」的考生不幹了,認為考官耽誤了自己,在考場中鬧事,還把工作人員給揍了。挨打的人趕緊喊:「有雨字頭也行,沒雨字頭也行,都算對。下一次不敢了。」

考試之後,鬧事打人的考生都被抓了起來,有司請考官和工作人員吃飯壓驚。戲謔者也被請來了,席間說相聲。

兩個人在台上聊,甲問乙:「你說你有學問,你說說漢朝四百年一共有多少個宰相?」乙開始從蕭何、曹參掰著手指頭數。數完了反問甲:「你倒說說唐朝三百年,有多少名將?」甲張嘴就來:「張巡、許遠、田萬春……」乙打斷他:「不對啊,應該是雷萬春。」兩人爭執不下,向人請教,確認是雷萬春,乙立刻擼胳膊挽袖子,做欲打甲狀,甲趕緊說:「有雨字頭也行,沒雨字頭也行。」敢情在這兒等著呢。

當時在座的考官們個個面紅耳赤。這還沒完,一個演員上台喝道:「考官在此就座,你們休得無禮。」二位戲謔的立刻回:「下一次不敢了。」

這個段子說完,自然是,那些被抓的考生們全被釋放了。看看,逗樂的作用太大了。

藝人們有時候還會戲謔到皇帝那裡,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宋高宗的時候,有個廚子因為給皇帝煮餛飩沒煮熟,被下了大理寺監獄。不久,宋高宗要聽段子,兩個人開始表演,甲問:「你哪年生的啊?」乙答:「甲子生的,你呢?」甲說:「丙子生的。」這時他們的搭檔立刻向皇帝報告:「這兩個人都應該下大理寺。」宋高宗不明白,問為啥啊,回:「甲子(夾子,一種食物)、丙子(餅子)皆生,應與餛飩不熟同罪。」逗得皇帝哈哈大笑,馬上傳旨,把廚子給放了。

不是所有的人聞過則喜,也有惱羞成怒的。紹興十五年,宋高宗賜宴秦檜於宅邸,還叫了伶人演出。宴席上諸位官員那個巴結啊,有位參軍起身,說了一大堆阿諛奉承的話,而那個演員呢,在後面幫參軍扶著椅子。這時候,參軍的頭巾掉了,露出腦後頭髮上的頭巾環來。伶人立刻問:「這叫什麼環?」參軍說:「叫二聖環啊。」伶人說:「你就踏實坐在太師的椅子上,二聖環(還)什麼的,儘管忘到腦後去吧。」

想想在場的人作何反應吧,舉座失色,秦檜大怒。這位伶人最後死在了監獄中。

看來做藝人,想說出大家的心聲,還真得有點兒不怕死的膽氣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