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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肉西瓜

紅肉西瓜

天曉得,我居然肯等巴士一路晃回家!二十八路公車不到天堂,專走南港區工廠地帶,那些鐵皮廠房、起重機、怪手、貨運大卡車,在白牙齒般燈光下,讓我起了腦漿四溢、血噴電線桿的恐懼。所以,不是故意不肯節儉地搭巴士,是這條路的緣故。

人生的路我也這麼偏執,不走自己不喜歡的,不跟不喜歡的人走。就算原以為風光旎旖,到了半途景色如土,我也要另尋他路。「下車,快!」司機拿剪子咬我的車票一口,要命的鐵齒。

離家尚有一小截。站牌旁,屏東婦人在搭著的帆布棚裡賣西瓜。木架上陳列四排剖半的,像從小到大的紅臉關公;棚內青皮西瓜堆積如山——這真是恍惚,像清末民初剛剃了辮子就去了腦袋瓜的中國老百姓。總之,提了四分之一個西瓜,看來舒服些,半彎紅月嵌著曬黑了臉的星粒。

我那樣摸黑地走有點想唱歌,隨口哼幾曲穿出巷子,撞見一彎銀澹澹的月。「你真像西瓜皮,看,我替你贖回了肉!」我對月亮說,決定坐在小公園裡啃西瓜。黑夜淹沒行人、草樹,我隨地吐籽讓它黑個夠。溫熱的西瓜含在嘴裡有點像害了病的少女的腥甜肉味,我在吃我自己。

回得了頭與回不了頭的路上都得自噬,啃到西瓜見皮為止。

總之,我吃完西瓜,抹了嘴,走人,又恢復兩手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