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天外的鄉愁 > 珍珠祭 >

珍珠祭

在上海城隍廟的珍珠市場,我千挑萬選買了一副珍珠耳環,大如小雀卵,晶瑩圓潤,瑰麗多彩的黑珍珠,價格不菲。沒想到在回老家的火車上,丟了一隻,在回美國的飛機上又丟了一隻,看來我與珍珠是無緣的。其實,我與珍珠也有過緣分。

九歲那一年的夏天,我在家門前的沙河裡玩水,被一種銳利的東西割破了腳,摸起來一看,是一隻嬰兒手掌大小的河蚌,褐色的,略呈三角形,表面有許多皺紋,掰開來看,河蚌還活著,奶黃色的蚌肉一呼一吸地蠕動,有兩隻綠豆大小的晶瑩的小珠子埋在半透明的薄膜裡,不是很圓,像水滴的形狀,像是魚的眼睛。我高興極了,忘記了腳痛,一口氣跑回家給奶奶看,奶奶看後,面色陰沉地說:「在哪裡撿到的,丟到哪裡去,這東西不好,得了這東西的人要一生掉眼淚的,對女孩最不好。」我很不以為然,在那個年齡不知道眼淚意味著什麼,我就把這兩顆東西用膠水粘到原來的貝殼裡,把殼上的皺紋磨去,擺在文具盒裡作為裝飾。

有一天,語文老師偶然注意到我的文具盒,就拿起來端詳了半天,問我哪裡得的,我說在河裡摸到的,她說:「聽說蚌病生珠,這就是珍珠。」

這就是珍珠呀,我也很驚訝,我雖然沒有見過真正的珍珠,但關於珍珠的傳說聽得很多。最熟悉的是阿里巴巴的故事,每次聽到「芝麻開門」的時候,我的眼前立刻出現滿山洞的熠熠生輝的珍珠瑪瑙。

西方傳說中認為,珍珠是大海的眼淚。印度人認為,珍珠是神靈將晨露點化,是用來迷惑人的。你看希臘雕塑《維納斯的誕生》,維納斯女神站在一個巨大的貝殼之中緩緩升起,她灑落的海水變成了珍珠。記得在讀陸游的詞《釵頭鳳》的時候,其中有一句「淚痕紅浥鮫綃透」,父親告訴我,「鮫」是傳說中的南海外的一種鮫魚,可以化作美女的形狀,會紡織一種布,透明如蟬翼,所以稱鮫綃,還說這種魚會在月明的晚上哭泣,流出的眼淚會變成珍珠。

最美的故事是奶奶說的。在夏日的夜晚,奶奶望著明亮的月亮告訴我:「從前有一隻海貝很漂亮,滿月一樣大,透明透亮的,在月光裡發出七彩的光。這只海貝卻愛上了天上的月亮,每到月明的晚上就對著月亮訴說情懷,但是月亮就是不理會,海貝只能把眼淚流進肚裡,那些眼淚就變成了一粒粒的珍珠。」

真沒想到我這麼幸運,竟然摸到一顆有珍珠的貝,儘管珠子還沒有成形,尚在胚胎之中,但畢竟是育珠之胎。

老師讓全班同學傳看了我的珍珠,並講了蚌病生珠的故事。

說是河蚌不小心把沙粒等異物帶進身體裡或者自己的身體生了病,河蚌很痛苦,就分泌黏液包裹它,久了就生成了璀璨的珍珠。原來珍珠是這樣來的,我對它立即產生了異樣的感覺,覺得珍珠是有生命的,而且是產生於痛苦的生命。

老師還說,珍珠是很珍貴的,乾隆年間,波斯人進貢了一顆珍珠,價值連城。因為珍珠神秘的光澤,加之來之不易,被封為寶石之後。許多達官貴人以擁有珍珠而自豪,慈禧太后不僅戴珍珠,還吃珍珠粉,死後睡在幾千顆珍珠做的床上。英國女皇伊麗莎白二世的王冠上就鑲有5000多顆珍珠。

從此,我對珍珠就入迷了,每次下河總想得到珍珠,後來乾脆把摸到的河蚌放在水盆裡,而且故意把沙子放進河蚌裡,希望它能長出珍珠來,就像吃完了蘋果把果核埋在院子裡,希望能長出蘋果樹來,我也知道那幾乎不可能,但那種癡心是無法改變的。

長大之後,對所有的金銀玉鑽都沒有興趣。它們雖然璀璨奪目,又高貴典雅,但我總覺得它們根本不屬於自己,它們地老天荒地存在著,與我的生命毫無關係。我喜歡珍珠,因為珍珠是有生命有思想的,而且會老,「人老珠黃」。人們總把女人比喻為花,其實女人更像珍珠,珍珠簡直就是用來表述女人的一種語言。珍珠是流水與生命凝結而成,像女人經流年和磨礪才有珍珠般的氣質。珍珠的光澤細密內斂,變幻莫測,就像女人魅力四射,而且由內而外。上好的珍珠渾然天成,不需任何加工,就像純潔的少女,天然去雕飾。珍珠掉進污泥會黯然失色,就像女人沒有愛情會很快枯萎。總之,珍珠與女人休戚相關,惺惺相惜。我愛珍珠,認為珍珠能照見我的生命,珍珠和我息息相通。

男朋友到九華山出差,我讓他帶一串佛珠給我,那種檀香木的佛珠,他卻買了一串珍珠項鏈給我。我又驚又疑,驚的是我太愛珍珠,他竟然知道我的心。疑的是那麼一長串的珍珠,看起來個個圓潤,要花不少錢,他不是個有錢人。同時又很怕,我很怕那珠子是假的,我不喜歡任何假的東西,特別是男朋友送的。我拿在手裡一會兒,覺得輕飄飄的,一根化纖的繩子串起來,接頭處的白鐵的扣環已經生銹了。我試著打開扣環戴起來,不料繩子突然斷了,珠子嘩啦啦掉下來,一個也不剩。一種不祥之感油然而生。果然,他是一個不真實的男人。

直到現在,隨著珍珠養殖業的興起,珍珠不再是那麼貴了,但我卻始終沒有一件中意的珍珠飾品。

有一天,我去南加州的一個城市聖地亞哥旅遊,見有一個賭珠子的攤子,遊人付幾十美元,可以從大桶裡隨意挑一個河蚌,然後當面打開,如果有珠子,就拿走,還可以當場做成首飾戴上。我在旁邊看了一會兒,見每人都很幸運,個個都得到了珍珠高興而去,輪到我,連賭兩次都沒有珠子,而且我賭珠子時敲鑼打鼓的聲音最大。老闆不好意思就送了我一顆,我堅決不要,不屬於自己的勉強不來,何況珍珠又是有生命的。

看來,我與珍珠真的無緣。現在人工養殖的珍珠已經充滿了市場,舊時王謝堂前燕早已落入平常百姓家。看著那市場上琳琅滿目的各類珍珠,像廉價的眼淚。再看養殖場裡那些受苦受難的貝類,對珍珠的嚮往開始遲疑。

然而,我卻更加想念真正的自然天成的珍珠,希望有一天,能得到真正屬於我的那顆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