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天外的鄉愁 > 原鄉情 >

原鄉情

我生在鄉下,對田野有著難以磨滅的鄉情,後來,一直住在大都市,每隔一段時間,總要到鄉間去透透氣。來墨西哥的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地租了一輛車去鄉下。穿著一件墨西哥式的石榴紅的長裙子,戴一頂寬邊的巴拿馬太陽帽,又把眼睫毛拉得長長的,看起來真有點像墨西哥女子。

沿著海濱大道狂奔了兩個小時,不見鄉村的影子,其實,這只是一條觀光道,不可能看到墨西哥鄉村真正的樣子,左邊是海,右邊是山。只有滿眼的翠綠樹林,都是我不認識的樹木和植物。沒有村鎮,也沒有田野,終於看到路邊有一排茅草棚,棚子裡裡外外掛滿了芭蕉、榴槤、椰子、菠蘿,遠看花花綠綠的像一道美麗的風景,停車進去,看到還有各式當地的點心、手工藝品,貝殼做成的花籃、小房子模型、風鈴,色彩鮮艷的披肩、毯子。我買了一個墨西哥玉的戒指,黃、綠、藍三色相揉,組成藍天、草地、白雲一樣的畫面,美極了,我愛不釋手,朋友說不能買,怕不是真的玉,我說即使是假的又能怎樣,把這樣美的景色濃縮到這麼一個小小的戒指裡,五十美元也值得。

我又買了一條各色貝殼做成的項鏈掛在頸上,一個印第安老太太示意我買她用小珠子串成的各種圖案的耳環,我指一指耳朵,意思是沒有耳洞,她又拿一條鏈子綁在我的眼鏡上,用只有小米大的塑料珠子做成的鏈子,我數一數,共有十六種顏色,真夠難為她的。我用西班牙語問多少錢,她看我一會兒,問家是在附近嗎,我胡亂指一個方向說,就在下一個鎮上。她說既然是近鄰,就五十披索給你,她接過錢,又送給我一個小手鏈,並且幫我戴上,看到老太太溝壑縱橫的臉,用顫抖的手幫我戴手鏈,突然覺得很親切,那慈祥的臉彷彿是我的祖母,令我心動不已。

這裡點心的顏色極其鮮艷,各種顏色交錯排列。我害怕那顏色,鮮艷的是有毒的,曾買過黃色咖喱的印度爆米花,那味道至今一想起就要作嘔,我看了半天,買了一袋花生米和一片米花糖,我嘗一下花生米,簡直就是我媽媽做出來的,米花糖也是走街串巷搖著撥浪鼓的老漢賣的那種味道,突然一種鄉情油然而生。早聽說美洲的土著印第安人是中國人,有人已用基因證明印第安人就是中國人,是幾千年前,阿拉斯加還和亞洲大陸連在一起的時候從那裡過來的中國人,確切地說,是那些中國北方的少數民族,最有可能是蒙古族。印第安,這個充滿血與淚的民族,竟然是我的同胞。

再看一看滿街的紅、黃、綠各色的毯子,圍巾,小搖鼓,花棒槌,布老虎,那分明是我童年的玩具,而美國小孩的玩具卻大相逕庭,積木、拼圖、變形金剛。我曾跳過蒙古舞,穿著桃紅色的蒙古袍,鑲著綠色和金色的花邊,騎馬,搖肩,甩鞭的動作,和在墨西哥的舞中看到的很類似,難道我們真有共同的祖先嗎?

開車一個多小時後,終於出現了一個小鎮,那是一片顏色蒼俗的小房子,窄窄的磚石鋪成的街道,琳琅滿目的廉價小商品,稀落的幾個行人,落寞地走在塵土飛揚的小街上。進入一個賣衣服的小店,一個印第安女孩很是熱情,她穿著綴滿花邊的白色上衣,一條花色複雜的長裙子,個子不高,有著一張純正的中國人的臉,扁平得像草原,黃皮膚,單眼皮,微粗的腰圍,溫順的眼神,害羞的神態,分明就是鄰家女孩,在這裡見面,讓我怦然心動。我買了一件毛衣,她給了我大大的折扣,沒有零錢找,店裡也沒有其他人,她丟下我們,到別家換零錢,看她氣喘吁吁、滿頭大汗的粉紅的小臉,真想對她說:「請到我家喝茶吧。」可是我的家在哪兒?

看到街上有人牽著馬無事可做,我產生了強烈的騎馬的念頭,就用剛學的幾句西班牙語比畫著要騎馬,幾個墨西哥男人把我扶到馬上,走了幾步,那種一起一伏的感覺很威風,真想快馬加鞭,設想自己在草原上奔馳。這時,突然想起在西來寺修行的一個朋友,據說是一個高僧,可以看到一個人的前三世,出於好奇,不久前,我讓他看了一看,沒想到他語出驚人,說我前世是玉帝旁的一尊菩薩,因犯了天規,貶到人間成為南美一個大國的公主。誰會相信這些無稽之談吶。但是現在,我寧願相信這是真的,我就是赤著腳在林間採花的印加女子,吹著螺號,滿頭野花。我就生活在那個草原上,趕著一大群牛羊,揮舞著長鞭,紅裙飛揚,我愛的男兒把我像花一樣從草原上撿起,輕輕地放到他的馬背上。

我突然變得神思恍惚,生在中國,住在美國,前世是南美公主,來源又在天上,到底何處是歸程,何處是故鄉,我騎馬走在這個異國的小鎮上,鄉愁四起。

告別小鎮,又在綠野上狂奔,覺得不知身在何處。這片陌生而親切的土地讓如此我著迷,我一定會再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