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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不甘心,你就成大人了

新年。

閒著,焚一爐香,沏壺好茶,拿出紅紙,替友人寫揮春。

「處處無家處處家,年年難過年年過。」

友人說呸呸呸,什麼無家,什麼難過,寫些別的吧!

寫什麼呢?

寫個「橫財就手」吧。

古人教育道,橫財不是什麼好事呀。

香港人才不管,有財就是,橫財直財又怎麼樣?說得也是,便寫了給他。順手寫張「臨老入花叢」。

什麼臨老入花叢?友人問。

我才不管,有花叢進好過沒花叢進,進進出出,又怎樣?

友人說:「說得也是。」

歡歡喜喜地把兩張紅紙拿走。

另一個說:「我也要一對。」

再不敢寫什麼無家難過了,提起筆來:

「山中閒來無一事,插上梅花便過年。」

不不不,不要梅花,梅花聽起來像是發霉,意頭不好,改成桃花吧。是是,桃花好,桃花有桃花運,一定交很多女朋友,友人說。

瞪了他一眼,把那個「梅」字勾了一圈,在旁邊寫了一個「桃」字。

友人不太滿意,但看我快發惡的樣子,只好收貨。

最後一個說:「寫招財進寶吧。」

又是財又是寶,多麼俗氣!好吧,勉為其難,照寫了四個大字。

友人左看右看:「怎麼是四個字的?」

「招財進寶,不是四個字是什麼?」我惱了。

「街邊那個老頭,一口氣把四個字寫在一起,成一個大字,那才好看!」友人抗議。

「不會寫!」說完把他轟了出去。

本來想去開檔寫揮春的,看樣子是開不成了。

新衣還沒買,過年不穿新衣怎麼成?但看架子上衣服已一大堆,穿了新衣,也沒有什麼感受,不買也算了。日前跟人家擠著去買點干貝鮑魚之類年貨,已經只剩下半條命,還敢出門嗎?

頭總得剃剃吧。

理髮店漲價是應該的,但要等,真不耐煩,想到被別人翻得快殘掉的幾本舊雜誌,已怕怕。

什麼事都不做,就那麼過吧,這個年。

但一定受不了誘惑,友人一說要打麻將,即刻上桌,三天三夜,不分晝夜,打得頭昏眼花。或者,到外地去避年,玩個不停,回來後照樣疲憊不堪。

年沒有什麼好過的,做了大人之後。

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好,還是可以燒鞭炮的那個年齡熱鬧。

過年前的十天八天,家人已做足準備工夫。看日子打掃、蒸年糕、做發糕,大家忙個團團亂轉。

初一那天,不准說不吉利的話,也禁止說粗口,但家中允許賭博。大人擲骰子,越擲越興奮,「四、五、六!四、五、六!」大聲地吆喝,喊了幾下,出來的點數卻是一、二、三。結果大人「丟那星」、「丟那媽」地,什麼粗口都說出來,為什麼只有我們小孩子不能說?

「還是快點做大人吧。」小孩子盼望。

做大人的日子終於等到了。各個大城市已禁止放爆竹。家中的菲傭不懂得蒸發糕,吃的只是酒樓送的蘿蔔糕,全是鷹粟粉,一點蘿蔔味道也沒有。

大人過年不想出去,拚命地睡大覺,個個都已經很累很累了!

什麼時候,我們不知不覺中變成大人呢?

從紅包被家長騙去的時候開始。

高高興興得來的壓歲錢,大人就說:「我替你拿去存在銀行裡面吧。」

這一去,永不回頭。

當小孩子想起時:「紅包呢?」

「哎呀!」媽咪解釋,「我也得送給別人的小孩呀!我不送人,人家會送你嗎?」

想想有點道理,也就算了。

但偏偏就有些小孩子不甘心:「為什麼要拿我的錢去送人呢?」

這一不甘心,你已經是大人了。

從此,你學會保護自己,你也學會怎麼去說服別人:用他們的錢,是應該的。

這一來,你不只是一個大人,你已經是一個社會公認的成功人士。

不過香港這個地方,錢給別人拿去,是一個教訓,是一個刺激,刺激你去賺更多的錢。社會從此穩定繁榮,最後還是以喜劇收場。

本來不想寫些什麼俗氣揮春,結果還是拿起筆來,把這篇東西開頭的第一句改了,寫上「恭喜發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