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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輯 柔軟的耕耘

鏡裡的陽光

埃及有很多開放給人參觀的古跡,由於偏處沙漠,架設電源不便,幾乎都沒有電燈設備,尤其是深入地底的法老王陵墓,經過幾次轉折,是完全漆黑的。

埃及人想出一個方法,在入口處架一面大鏡把陽光折射進地洞,然後在每一個地道轉折口都放一面鏡子,陽光依次折射,最後竟能射進深達一千米的地底,不需要任何燈光的輔助,人就能在地層深處目視景物。由於埃及的陽光燦亮,初入的幾段地道,光明有如白晝。

這種取得光源來照射地底的方法令人讚歎,多麼像佛教所說的「回向」,它給我們三個大的啟示:一是唯有光明的心地才能回向,黑暗的心靈是沒有能力回向的,所以想回向給別人,必先使自心光明。二是佛菩薩的光明有如光耀的太陽,我們修行的人都是鏡子,要把佛菩薩的光明向黑暗折射。三是借佛菩薩的慈悲力、智慧力之回向,真能使最黑暗之處帶來光明,而一切菩薩之所行,無不悉數回向眾生與菩提。

回向,是「回轉」自己的善根功德「趣向」予眾生,也就是趣向於佛果,就如同鏡子一面承受佛的光明,一面投影照亮黑暗。

「止觀」說:「眾生無善,我以善施,施眾生已,正向菩提。如回聲入角,響聞則遠,回向為大利。」回向如把聲音吹入號角,回向如把聲音放入擴音喇叭,回向有如敲鐘、鳴鼓、彈琴、吹笛,回向有如揚風、落雨、溪流、天籟,回向有如獅吼、海潮、慈雲、慧矩。

回向,是黑暗裡點一盞燈。

回向,是雪地中生一盆火。

回向,是風雨夜搭一個棚。

回向呀!是怒濤駭浪中能平靜航行的法船。

回向有非常非常之美,回向也有不可思議使自己與世界一起光明的力量。

純粹的法門

在西藏有一則故事,是說有一位噶當派的祖師有一天比平時賣力地打掃佛堂,因為他知道有位大功德主即將來訪,而他心裡想:「如果我把佛堂打掃得更乾淨,這位施主一定會捐贈更多的金錢。」於是,他花了許多時間把佛堂打掃得煥然一新。

打掃到快完成時,他突然頓悟到這是不清淨的想法,不應該為了得到別人的佈施而打掃佛堂,他抓起地上的灰塵往佛堂灑去,佛堂又恢復了舊觀,祖師則拍拍手離開了。

我很喜歡這個故事,因為它說明了人的動機最重要。打掃佛堂原來是一件神聖莊嚴的事,但因為有企求佈施的心,心靈反而受到污染。外相的行為雖然也是重要的,若是動機不純正,就彷彿惡人的衣冠,再好也無法改變它的本質。

還有一個西藏故事:有一位上師已有很高的證悟,具有他心通的能力。他的弟子中有一位專誦六字大明咒,非常精進,幾乎整日口不離咒。

上師把弟子叫來,對他說:「你的咒誦得很好,可是最好修一些純粹的法門。」

於是,弟子就改修讀經,仍然是非常精進,終日不離經典,希望借不斷讀經來證悟成佛。

上師知道他的意念,把他叫來:「你的經讀得很好,但你最好修一些純粹的法門。」

弟子聽了上師的話,又改習禪定,過了一段時間,上師仍勸他修一些純粹的法門。

大惑不解的弟子就去請教上師:「什麼是純粹的法門呢?難道誦咒、讀經、禪定不是純粹的法門嗎?」

上師回答說:「動機裡沒有自私的意念,純淨地為眾生而修行,做到完全無我,這就是純粹的法門。」

所謂純粹的法門原來是完全的利他之心,只要絲毫為己就是不純粹了。

謹慎行事當然是修行人的重點,但清淨的內心則是修行人的根本,如果心不清淨,行為就有污點,就會帶來痛苦和煩惱,像唸咒、讀經、禪定、清理佛堂如此純粹的事,都應該有更純粹的基礎,何況是世間那些本來就很不純粹的事呢?

每天都是蓮花化生

一群人圍在一起念佛,佛聲遠揚,一位法師走過來,突然問:「你們念佛做什麼呢?」

這一問,使大家都沉默了,一位善男子說:「往生西方淨土。」

法師說:「往生淨土是為了什麼呢?是為了享福嗎?」

眾人默默。

法師說:「你們在這裡要好好做事呀!你們到淨土去就無事可做了,因為淨土的菩薩、賢聖、善人修行都比你們好,沒有人需要您的佈施、救度,這裡有這麼多人需要你們的佈施、救度,好好做吧!」

說完,法師走出人群,卻又回頭問說:「往生淨土是從什麼生出來?」

「是蓮花化生。」有人說。

「要做到每天都是蓮花化生,往生淨土才有希望呀!」

說完,他的背影就遠了。

那天從寺廟出來,突然聽見小店播放流行歌,有這樣兩句:

怎麼走都會有路,

看今天有如夢醒。

最有禪意的

最有禪意的飲料是茶——味永。

最有禪意的運動是射箭——紅心。

最有禪意的動物是烏龜——定境。

最有禪意的休閒是圍棋——靜慮。

最有禪意的花卉是曇花——當下。

最有禪意的植物是竹子——有節。

最有禪意的昆蟲是蝴蝶——蛻變。

最有禪意的種子是菩提子——不壞。

最有禪意的風形是落山風——順勢。

最有禪意的算數是微積分——難算。

最有禪意的細胞是變形蟲——無住。

最有禪意的水果是榴蓮——風格。

最有禪意的服裝是長袍——飄逸。

最有禪意的感情是失戀——苦盡。

最有禪意的電器是熨斗——平安。

最有禪意的用品是鏡子——觀照。

最有禪意的星球是月亮——遍照。

最有禪意的排泄是屁——無相。

最有禪意的……——空。

寫在水上的字

生命的歷程就像是寫在水上的字,順流而下,想回頭尋找的時候總是失去了痕跡,因為在水上寫字,無論多麼費力,那水都不能永恆,甚至是不能成形的。

因此,如果我們企圖要停駐在過去的快樂,那是自尋煩惱,而我們不時從記憶中想起苦難,反而使苦難加倍。生命歷程中的快樂或痛苦,歡欣或悲歎都只是寫在水上的字,一定會在時光裡流走。

就像無常的存在是沒有實體的。

實體的感受只是因緣的聚合,如同水與字一般。

身如流水,日夜不停流去,使人在閃滅中老去。

心也如流水,沒有片刻靜止,使人在散亂中迷茫地活著。

身心俱幻正如流水上寫字,第二筆未寫,第一筆就流到遠方。

愛,也是流水上寫的字,當我們說愛時,愛之念已流到遠處。美麗的愛是寫在水上的詩,平凡的愛是寫在水上的公文,愛的誓言是流水上偶爾飄過的枯葉,落下時,總是無聲地流走。

身心無不遷滅,愛慾豈有長駐之理?

既然生活在水上,且讓我們順著水的因緣自然地流下去。看見花開,知道是開花的因緣具足了,花朵才得以綻放;看見落葉,知道是落葉的因緣具足了,樹葉才會落下來。在一群陌生人之中,我們總會碰到那有緣的人,等到緣盡情了,我們就會如夢一樣忘記他的名字與臉孔,他也如同寫在水上的一個字,在因緣中散滅了。

我們的生活為什麼會感覺到恐懼、驚怖、憂傷與苦惱,那是由於我們只注視寫下的字句,卻忘記字是寫在一條源源不斷的水上。水上的草木一一排列,它們互相並不顧望,順勢流去,人的痛苦是前面的浮草總思念著後面的浮木,後面的水泡又想看看前面的浮漚。只要我們認清字是寫在水上,就能心無罣礙,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

不能認清生命的歷程是寫在水上的字的人,是以迷心來看世界,世界就會變成一張網,挑起一個網目,就罩在千百個網目的痛苦中。

認清了萬法如水,萬事萬物是因緣偶然的聚合,這是以慧心來觀世界,世界就與自己的身心同時清淨,衝破因緣之網而步上菩提之道。

在洶湧的波濤與急速的漩渦中,順流而下的人,是不是偶爾會抬起頭來,發現自己原是水上的一個字呢?

這種發現,是覺悟的開始,是菩提的芽尖。

回到自己的居處

把蛇、鱷魚、鳥、狗、狐狸、猴子分別用繩子綁起來,然後把繩子連結在一起,放它們逃生。

這時候,六種動物一定都按照習性想逃回自己的居處。蛇要回到洞裡、鱷魚要回到河裡、鳥要飛入空中、狗要回去村落、狐狸欲奔回原野、猴子想回去森林的樹上,因此它們彼此爭鬥,最後被力氣最大的一隻動物拖著前進。

這是佛經的譬喻,人也像這樣,被眼、耳、鼻、舌、身、意六種根本慾望牽著前進,哪一種慾望最強烈,我們就被那種慾望支配。在慾望的焚燒中,就會使我們有無邊的痛苦,正如動物們找不到它們的歸宿。

我們有幸生而為人,又是六根健全,就應該善自珍惜,好眼睛要用來見光明、好耳朵要觀世音、好鼻子要聞自性芳香、好舌頭要開演妙法、好身體要實踐利他、好頭腦要有正念……然後慢慢回歸心田,止息六欲的追求,不再被慾望支配,這時,才算回到自己安居的所在。

在《楞嚴經》裡,有一次佛陀隨手取了一條手帕,打成一個結,然後問弟子說:「這叫什麼名字?」阿難和眾弟子同聲說:「這叫作『結』。」

接著,佛陀依次在手帕上打了六個結,按次第每打一結都問:「這叫作什麼名字?」阿難和眾弟子說:「這也叫作『結』。」

佛陀就告訴弟子,這六個結是依次結成,因為第一個結和第六個結都不一樣,雖然都是結,但應該把第一個打成的叫「第一個結」,依次類舉,第六個打成的就叫「第六個結」。這是「巾體是同,因結有異」,人的六根(眼耳鼻舌身意)也是這樣,本是同一性質,卻有不同的名字,這是「畢竟同中,生畢竟異」。

佛陀問弟子說:「如果認為六個結是多餘的,只想進入本質,如何才能做到呢?」

阿難說:「如果把所有的結解開,結既然不生,就沒有了彼此,一個結的名稱都沒有,何況是六個呢?」

佛陀說:「六解一亡,亦復如是,由汝無始心性狂亂,知見妄發,發妄不息,勞見發塵。如勞目睛,則有狂華,於湛精明,無因亂起,一切世間山河大地生死涅槃,皆即狂勞顛倒華相。」

這一段,佛陀說明了世間的事物都是妄心的發動,就像眼睛疲勞時在眼前舞動的狂花一樣。

最後,佛陀甩動手裡的手帕,問說:「我現在左右拉動手帕,都不能解開這些結,到底要怎樣才能解開呢?」

阿難說:「要想解開這些結,應該從結心著手。」

佛陀說:「對的,如果要除掉這些結,應該從結心開始……阿難!這就像我們要解脫六根,應該從六根的結來解,根結如果除去了,塵相妄想自然消滅,到這時就只留下自性的真實了。我再問你,這條手帕的六個結,可不可能同時解開呢?」

阿難說:「不行的,因為結是次第打成,應該依照次第打開才行。」

佛陀說:「六根解除,亦復如是,此根初解,先得人空,空性圓明,成法解脫,解脫法已,俱空不生,是名菩薩從三摩地,得無生忍。」

(要想解脫六根,也是一樣的道理,六根的生理活動能得到解脫,就能得到人空無我的境界,到空性圓明自在,就得到法的解脫,法既然解脫無縛,連空的境界也不生起,這就是菩薩從三昧正定,安住於不生不滅的實相裡了。)

看到佛陀對弟子的精彩教化,使我們知道要自性清淨,必須從六根清淨入手,用禪師的話說就是「在六根門頭,尋得解脫」,那等於回到自己的自性居處一樣。

可歎息的是,我們通常只看到打成的結,卻忘記了手帕乃是結的本質了。

記憶的版圖

一位長輩到大陸探親回來,說到他在家鄉遇到兄弟,相對地坐了半天還不敢相認,因為已經一絲一毫都認不出來了。

在他的記憶裡,哥哥弟弟都還是剃著光頭,蹲在庭前玩泥巴的樣子,這是他離開家鄉時的影像,經過四十年還清晰一如昨日。經過時間空間的阻隔,記憶如新,反而真實的人物是那樣陌生,找不到與記憶的一絲重疊之處。

更使他驚詫的是,他住過的三合院完全不見了,家前的路不見了,甚至家後面的山剷平了,家前的海也已退到了遠方。

他說:「我哥哥指著我們站立的地方,說那是我們從前的家,我環顧四周竟流下淚來,如果不是有親人告訴我,只有我自己站在那裡的話,完全認不出那是我從童年到少年,住過十七年的地方。」

這使他迷茫了,從前的記憶是真實的,眼前的現實也是真實的,但在時間空間中流過時,兩者卻都模糊,成為兩個毫不相連的夢境。在此地時,回觀彼處是夢,在彼地時,思及此處也是夢了。到最後,反而是記憶中的版圖最真實,雖然記憶中的情景已然徹底消失了。

這位長輩回來後悵惘了很久,認為是「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的緣故,才讓他難以跳接起記憶中淪落的事物。其實不然,有時不必走得太遠,不必經過太久的時光,我們也可以感受到這種悵惘。

我的朋友白先勇,每次坐在台北松江路六福客棧的咖啡廳時,總會指著咖啡廳的地板,說:「你們相不相信,這一塊是我小時候臥室的所在,我就睡在這個地方,打開窗戶就是稻田,白天可以聽到蟬聲,夜裡可以聽見青蛙唱歌,這想起來就像是夢一樣了。」那夢還不太遠,但時空轉換,夢卻碎得很快。

記憶的版圖在我們的心中是真實的,它就如同照相機拍下的靜照,這裡有我走過的一條路,爬過的一座山;那裡有我游過泳、撈過蝦的河流;還有我年幼天真值得緬懷的身影。這版圖一經確定,有如照相紙在定影液中定影,再也無法改變,於是,當我們越過時空,發現版圖改變了,心裡就彷彿受到傷害,甚至對時間空間都感到遺憾與酸楚。

兩相對照之下,我們往往否定了現在的真實,因為記憶的版圖經過洗滌、美化,像雨霧中的玫瑰,美麗無方,醜陋的現實世界如何可以比擬呢?

其實,在記憶中的事物原來可能不是那麼美好的,當時比現在流離、顛沛、貧困,甚至面臨了逃難的骨肉離散的苦厄,但由於距離,覺得也可以承受了。現在的真實也不一定醜陋,只是改變了,而我們竟無法承擔這種改變。

最近我和朋友在黃昏時走過大漢溪畔,他感慨地說:「我從前時常陪伴母親到溪畔洗衣,那時的大漢溪還清澈見底,魚蝦滿佈,現在卻變成這樣子,真是不可想像的。到現在我還時常恍惚聽見母親搗衣的聲音。」朋友言下之意,是當年在大漢溪畔的歲月,包括溪水、遠山、母親的背影、搗衣的杵聲,都是非常美麗的。其中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已失去了母親,沒有母親的大漢溪已失去了昔日之美。

我對朋友說:「其實,你抬起頭來,暫時隱藏你的記憶,你會看見大漢溪還是非常美的,夕陽、彩霞、水草、卵石、鴨群,還有偶爾飛來的白鷺鷥,無一不美。」

朋友聽了沉默不語,我問說:「如果你的母親還在,你希望她繼續來溪邊搗衣,還是在家裡用洗衣機洗衣服?」

朋友笑了。

是的,記憶是記憶,現實是現實,以記憶判斷現實,或以現實來觀察記憶,都容易令我們陷入無謂的感傷。

如何才能打破我們心中記憶與現實間的那條界限呢?在我們這一代或上一代,所謂記憶的版圖最優美的一段,是農業時代那種舒緩、簡單、平靜、純樸、依靠勞力的田園;而我們下一代記憶的版圖或我們當下的現實卻是急促、複雜、轉動、花俏、依靠電子科學生活的城鄉。如果我們是現代鬼,就會否定昔日生活的意義;如果我們是懷舊的人,就會否認現代生活之美。這必然使我們的成長變為對立、二元、矛盾、抗爭的線。

其實,不一定要如此決然。我想起日本近代的禪學大師鈴木大拙,有一次一位沉醉於東方禪學的瑞士籍教授千里迢迢來拜望他,這位瑞士教授提出自己對東方西方分別的見解,他說:「使人走向幸福之路的方法有二,一是改變外在的環境,例如熱得不堪時,西方人用冷氣機來降低溫度。另一個方法是改變內部的自己,例如熱得不堪時,禪者滅去心頭火而得到清涼。前者是西方發達的科學、技術的方法,後者是東方,尤其是禪所代表的、主體的方法。」

這位教授說得真好,並以之就教於鈴木大拙。鈴木的回答更好,他說,禪並非與科學對立的主觀精神,發明冷氣機的自覺中就有禪的存在,禪不只是東方過去文化的財產,而是要在現代裡生存著、活動著、自覺著的東西,此所以禪不違背科學,而是合乎科學、包容科學、超越科學的。製造更多、更普遍的冷氣機,使人人清涼的科學行為中就有禪的存在。

從這個故事裡,我們知道主張空明的禪並非虛無,而是應該涵容時空變遷中一切現實的景況,在兩千多年前,禪心固已存在,推到更遠的時空中,禪心何嘗不在呢?縱使在最科技前衛的時代,一切為人類生活前景而創造的行為中,禪又何嘗不在呢?如果要把禪心從科技、方法中獨存抽離出來,禪又如何活生生地來救濟這個時代的心靈呢?所以說,在燠熱難忍的暑天,汗流滿地的坐禪固然表現了禪者清涼的風格,若能在空氣調節的涼爽屋內坐禪,何嘗不能得到開悟的經驗呢?

禪心裡沒有斷滅相,在真實的生活、實際人生的歷程中也沒有斷滅。記憶,乃是從前的現實;現在,則是未來的記憶。一個人若未能以自然的觀點來看記憶的推移、版圖的改變,就無法坦然無礙面對當下的生活。

我們在生命中所經驗的一切,無非都是一些形式的展現,過去我們面對的形式與目前所面對的形式容有差異,我們真實的自我並未改變,農村時代在農田中播種耕耘的少年的我,科技時代在冷氣房中辦公的中年之我,還是同一個我。

學禪的人有參公案的方法,公案是在開發禪者的悟,使其契入禪心。我覺得參禪的人最簡易的方法,就是把自己當成公案,一個人若能把自己的矛盾徹底地統一起來,使其和諧、單純、柔軟、清明,使自己的言行一致,有純一的絕對性,必然會有開悟的時機。人的矛盾來自於身、口、意的無法純一,尤其是意念,在時空的變遷與形式的幻化裡,我們的意念紛紜,過去的憂傷喜樂早已不在,我們卻因記憶的版圖仍隨之憂傷喜樂,我們時常墮落於形式之中,無法使自己成為自己,就找不到自由的入口了。

我喜歡一則《傳燈錄》的公案:

有一位修行僧去問玄沙師備禪師:

「我是新來的人,什麼都不知道,請開示悟入之道。」

禪師沉默地諦聽一陣,反問:

「你能聽到河水的聲音嗎?」

「能聽到。」

「那就是你的入處,從那裡進入吧!」

在《碧巖錄》裡也有一則相似的公案:

窗外下著雨的時候,鏡清禪師問他的弟子:

「門外是什麼聲音?」

「是雨的聲音。」弟子回答說。

禪師說:「太可憫了,眾生心緒不安,迷失了自己,只在追求外面的東西。」

河水的聲音、雨的聲音、風的聲音,乃至鳥啼花開的聲音,天天都充盈了我們的耳朵,但很少人能從聲音中回到自我,認識到我才是聽的主體,返回了自我,一切的聽才有意義呀!這天天迷執於聽覺的我,究是何人呀?《碧巖錄》中還有一則故事,說古代有十六個求道者,一心致力求道都未能開悟,有一天去沐浴時,由於感覺到皮膚觸水的快感,十六個人一起突悟了本來面目。每次洗澡時想到這個故事,就覺得非凡的動人,悟的入處不在別地,在我們的眼睛、耳朵、意念、觸覺的出入裡,是經常存在著的!

我們的記憶正如一條流動的大河,我們往往記住了大河流經的歷程、河邊的樹、河上的石頭、河畔的垂柳與鮮花,卻常常忘記大河的本身,事實上,在記憶的版圖重疊之處,有一些不變的事物,那就是一步一步踏實地、經過種種歷練的自我。

在混沌未分的地方,我們或者可以溯源而上,超越記憶的版圖,找到一個純一的、全新的自己!

謙卑心

1

謙卑比慈悲更難。

慈悲是把眾生當成自己的子女,從心底生起自然的慈愛與關懷。

謙卑是把眾生當成自己的父母,從心底生起自然的尊崇與敬愛。

我們知道,無條件地愛子女是容易的,無條件地敬父母則很少人可以做到。

所以,謙卑比慈悲更難。

2

通常,我們對身份地位權勢比我們高的人,容易生起謙卑之念,不易生起悲憫的心。

反而,我們對身份地位權勢比我們低的人,容易生起悲憫之念,不易生起謙卑的心。

這是我們的我執未破,在人中有了高低。

修行的人應該訓練自己,對眾人敬畏位高權重的人,發起悲憫;對地位卑微生活困頓的人,生起謙卑。

有名利地位的人不是也很值得同情悲憫嗎?

沒有名利地位的人不是也很值得感恩尊敬嗎?

對富貴豪強的人悲憫很難,對貧賤殘弱者的謙卑更難。

3

悲憫使我們心胸寬廣,善於包容;謙卑令我們人格高潔,善於感恩。

慈悲是由感恩而生的,感恩則源於真正的謙卑,驕傲的人是不懂得感恩的,而由於感恩,我們才可以無憾的喜捨。這是四無量心慈、悲、喜、捨的發起,謙卑的感恩是其中的要素。

有一位偉大的噶丹巴上師教導我們,思考某些因果關係,來發展我們的四無量心,這思考的方法是:

我必須成佛,是第一要務。

我必須發菩提心,這是成佛的因。

悲是發菩提心的因。

慈是悲的因。

受恩不忘是慈的因。

體認眾生皆我父母,這個事實是不忘恩的因。

我必須體認這一點!

首先,我必須念念不忘今世母親的恩,而觀想慈。

然後,我必須擴大這種態度,以包括所有還活著的眾生。

透過這種思考,我們可以愉快地觀想,不斷地念:

當我愉快時,

願我的功德流入他人!

願眾生的福澤充滿天空!

當我不愉快時,

願眾生的煩惱都變成我的!

願苦海乾涸!

我們的觀想可以得到真實的謙卑,謙卑乃是感恩,感恩乃是慈悲,慈悲乃是菩提!

4

謙卑就是謙虛,還有卑微。

謙虛要如廣大的天空,有蔚藍的顏色,能容受風雲日月,不會被雷電烏雲遮蔽,而失去其光明。

卑微要如無邊的大地,有翠綠的光澤,能承擔雨露花樹,不會被污穢垃圾沉埋,而失去其生機。

謙虛的天空不會因破壞而嗔恨,卑微的大地不致因踐踏而委屈。

永遠不生起嗔恨、不感到委屈,是真實的謙卑。

5

我一向不願穿戴昂貴的服飾,不願擁有名牌,因為深感自己沒有那樣名貴。

我一向不喜出入西裝革履、衣香鬢影的場合,因為深感自己沒有那樣高級。

我要謙虛卑微一如山上的一株野草。

謙卑的野草是自在的生活於大地,但野草也有高貴的自尊,順著野草的方向看去,俯視這紅塵的大地,會看見名貴高級的人住在擁擠的大樓,只有一個小小的窗口。

我不要人人都看見我,但我要有自己的尊嚴。

6

一株野草、一朵小花都是沒有執著的。

它們不會比較自己是不是比別的花草美麗,它們不會因為自己要開放就禁止別人開放。

它們不取笑外面的世界,也不在意世界的嘲諷。

謙卑的心是宛如野草小花的心。

7

宋朝的高僧佛果禪師,在舒州太平寺當住持時,他的師父五祖法演給了他四個戒律:

一、勢不可使盡——勢若用盡,禍一定來。

二、福不可受盡——福若受盡,緣分必斷。

三、規矩不可行盡——若將規矩行盡,會予人麻煩。

四、好話不可說盡——好話若說盡,則流於平淡。

這四戒比「過猶不及」還深奧,它的意思是「永遠保持不及」,不及就是謙卑的態度。

高傲的人常表現出「大愚若智」,謙卑的人則是「大智若愚」。

8

南泉普願禪師將圓寂的時候,首座弟子問道:「師父百年後,向什麼處去?」

他說:「山下做一頭水牯牛去。」

弟子說:「我隨師父一起去。」

禪師說:「你如果想隨我去,必須銜一莖草來。」

在舉世滔滔求淨土的時代,願做一頭山下的水牛,這是真正的謙卑。

9

釋迦牟尼佛在行菩薩道時,曾在街路上對他見到的每一個眾生禮拜,即使被喝罵棒打也不停止,只因為他相信眾生都是未來佛,眾生都可以成佛。

我們做不到那樣,但至少可以在心裡做到對每一眾生尊敬頂禮,做到印光大師說的:「看人人都是菩薩,只有我是凡夫。」

是的,只有我是凡夫,切記。

10

我願,常起感恩之念。

我願,常生謙卑之心。

我願,我的謙卑永遠向天空與大地學習。

永遠活著

到銀行去辦事,聽到一位七十幾歲的老太太和銀行行員的對話。

銀行行員:「老太太,你一次領這麼多錢呀?外面歹徒很多,可要小心一點。」

老太太:「我要領去買股票。」

「買股票?老太太,你都買什麼股票?」

「我什麼股票都買呀!最近漲得厲害,聽說還會再漲,我這些錢要拿來買水泥股。」

「……」

老太太領完了錢,步履蹣跚地走出銀行。

這一段簡短的對話,使我怔了很久,老太太看起來雖然是七十歲的人了,身體還滿健康的樣子,而且她衣著樸素,看起來是省吃儉用的人,她為什麼要在有限的餘年去買股票,何況賺那麼多錢要做什麼呢?她所累積的財富,自己還有機會享用嗎?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想到在這個社會,放眼望去,大家都拚命的在累積人間的財富,即使是已經家財億萬的富人或年華垂暮的老人都不例外,其實,財富對他們來說已變成沒有意義的東西,一個生活已經溫飽的老人,他可能有七八幢房子,有價值數億的財富,可是他已經不久於人世,這僅存的時光難道還要繼續追逐財富,不能有更好的利用嗎?

最重要的一點是,沒有人會相信自己是「不久於人世」的,我們看到大部分人的生活都表現得好像要永遠活在這個世界上,所以他們的累積也永不滿足。有一些有錢人,到臨死什麼都不記掛,偏偏記掛他累積的財富;反過來說,他的子孫可能對他的死活也不記掛,只記掛在他名下的土地、房屋、股票、珠寶要如何瓜分。因此,一個富人的死往往造成了子孫的悲劇,就是因為人人只記著財富啊!

一個累積過度財富的人,往往也會自陷於不義,有財富的人談戀愛,總覺得別人是在愛他的金錢,不是愛他;有財富的人交朋友,總覺得別人是貪圖財富的酒肉朋友;有財富的人很難真心對待別人,因為他慣於用錢來處理問題……其實,有太多財富反而使人不能做完整的人,因為他的心變成黃金打造、鑽石琢磨,不能享受人間無私的情義心與豪邁的英雄膽。

有時候,追求財富的問題不在財富,而在「追求」。從人類有歷史以來,人都在嘗試追求一些不朽的事物,這是由於每個人的心裡都有某種不朽的東西,不朽的渴望,在資本社會裡,人把財富也當成不朽的追求了,我們看那些拚命追求財富的人,正是感覺他在追求不朽,否則怎麼能那樣狂熱呢?

人不能永遠活著,這真是一個悲劇的真理,縱使在宗教裡一直講永生不滅,也不能使我們永遠活著。

「死亡不是我會遭遇的事。」——這是最大的妄念,因為無人不死。

「人生的悲劇不是我會遭遇的。」——這是最驚險的想法,因為人人都有悲劇。

我們在人間裡累積一些東西,追求一些價值,是為了什麼呢?那催迫我們去追求財富最內部的動力是什麼呢?如果能找出那個動力,說不定在財富裡也有菩提呢!

我的釋迦不賣

我到鄉間市場去買水果,賣水果的老闆進屋去拿錢來找我,我站在水果攤邊等他。

忽然有兩位青年走到我面前,大聲地叫我:「喂!老闆,你的釋迦一斤多少錢?」

由於我正在念佛,被突如其來的叫喚嚇了一跳。我在生活裡雖沒有時間做特定功課,不過一有空我就念佛,像等車的時候、坐火車的時候、走路的時候、喝茶的時候,故因而常錯過班車或乘車過站,念得特別好的時候,有人喚我,我的感覺常是從淨土裡突然被拉回濁世。

我回過神來,突然大聲地說:「我的釋迦不賣,但是他的釋迦一斤二十四元。」這時老闆正好從屋內出來,我就指著他說。當時,我也被自己的聲音嚇一跳,因為已經有很多年,我沒有對別人大聲講話了。

返家的時候,我玩味自己說的「我的釋迦不賣」這句話,看到山路上花樹青翠,晴空中白雲朵朵。是的,作為一個佛的弟子,雖然菩薩行是要善巧方便,是要無限慈悲,可是菩薩行並不是沒有原則、不要莊嚴的,有很多時候真是「我的釋迦不賣」!所以,古代的祖師曾說:「寧可粉身及碎骨,不將佛法做人情」!

我不賣的釋迦是什麼呢?

一、凡是有對佛菩薩不敬的言詞與行為,絕對不假以辭色,立刻給予指正,這是「我不賣的釋迦」。

二、對眾生雖然隨順,但對於佛所說的「因緣法」「因果律」絕不隨意扭曲,這是「我不賣的釋迦」。

三、認定任何人都可以學佛,但對於殺、盜、淫、妄、酒絕不方便說是無礙的,這是「我不賣的釋迦」。

四、不論外人如何談論出家法師與在家居士的是非,但願不要有一句批評的言詞由我口中吐出,這是「我不賣的釋迦」。

……

每個人都應該有他修行的原則,有不能作為人情奉送的東西,希望作為佛弟子的我們,都能為法而行,不要出賣我們最尊貴的釋迦。

特別是當我們聽到不修五戒也可以學佛的「方便語」時,更是心如刀割,讓我來引《楞嚴經》裡佛陀對阿難說的話:

第一清淨明誨:「若不斷淫修禪定者,如蒸砂石,欲其成飯,經百千劫只名熱砂。」

第二清淨明誨:「若不斷殺修禪定者,譬如有人自塞其耳,高聲大叫,求人不聞,此等名為欲隱彌露。」

第三清淨明誨:「若不斷偷修禪定者,譬如有人水灌漏卮,欲求其滿,縱經塵劫,終無平復。」

第四清淨明誨:「若不斷其大妄語者,如刻人糞為栴檀形,欲求香氣,無有是處。」

五戒如何能善巧方便呢?不論是教、宗、律、淨、密都應該把五戒當成是「我們不賣的釋迦」。

每次看到名為釋迦的水果,就會想起佛陀頭上的肉髻,覺得那水果長得真美。台灣鄉間還有一種可以泡茶的水果叫「佛手」,長得圓圓滿滿、芬芳獨特,非常令人喜愛。我也喜歡街頭的菩提樹,只因佛陀曾在那樣的樹下證道。

凡是與佛菩薩有關的一切,我都充滿了情感,我都熱愛。

我有很多不賣的釋迦,但是我也有賣的釋迦,像我對佛的感情、熱愛,與嚮往,像我知道的佛的大悲、菩提,與般若。我不但賣,還要推著攤車在大街小巷推銷,讓人免費地取用。

曼妙的雲

在往南投山中的小路,兩旁的荔枝樹結滿果實,果實都已成熟了,泛著深沉飽滿的紅色,纍纍團聚在柔軟的枝條,彷彿要垂到土地上一般。

荔枝園裡戴斗笠的農婦正忙著收成,在蔚藍的天空下,空氣輕輕地流動,使忙碌采收荔枝的動作呈現出一種安靜優美的圖像,有如印象派的田園作品。

在這塊土地上,我每回看到農作豐收,看到農人收成自己的辛勤果實,都感到深受震動,童年每一次收成的歡愉就從深處被喚醒出來,覺得生命或不免悲苦,收成至少使我們感受到有一個幸福的希望。

尤其是在這條路,正要去拜見印順導師,使我的心似乎隨著山路往上提升,因為這是我嚮往已久的心願了。

我在學佛之初,曾深受印順導師所著《妙雲集》的影響,當時對佛經一知半解,閱讀經典格外辛苦,常常往佛教的書店去鑽,一次就搬回來一大箱書,有一次請回一套《妙雲集》,看了一個月之久,我長久以來對佛教的謎團都在這套書裡找到了答案,而我在思想上無法轉動的疑窒,也在《妙雲集》裡得到了紓解。

一直到現在,印順導師的《妙雲集》還對我有幾個重要的影響,一是要出世與入世並重,二要佛學與學佛並行,三要大乘與小乘同贊,四要超越神化與俗化,五要走向平實與長遠,總而言之,就是在中道裡,一步一步穩健地向前。

對初學佛的人,不免多少會落於兩邊,例如認為佛教是在尋找來世的解脫之道,因此就忽視了今生;例如認為實踐是唯一重要的,不必浪費時間閱讀經典;例如要就學大乘菩薩,小乘實在不值一觀;例如著眼於炫奇的神通,不能回觀平凡的眾生;例如追求感應,而不能落實於現實生活……我在剛開始的時候,偶爾也會有這種偏失,幸好那時候讀了《妙雲集》,使我知道,真正的佛教實有更寬廣的風格與更高遠的境界,尤其是其中的《佛法概論》《成佛之道》,以及關於經典的講記,更使我的眼界大開,從此讀佛經有如開罐飲蜜,終於嘗到法味。

是以後來有人問我初學佛的人應該讀哪些佛書,我都勸他們讀《妙雲集》,如果沒有時間,讀讀《妙雲選集》也是很好的,能建立起我們堅強的正知正信的基礎。

由於有這一段《妙雲集》的因緣,在我的心中,印順導師是「和天一樣高」的法門龍象,若以學術成就觀之,也是國寶級的人物。這些年來,我參訪過不少高僧大德,唯有印順導師近年隱居山間,不接見訪客,一直無緣親近,這次因緣殊勝可以拜見,竟使我在前一天的晚上為之失眠,甚至快到他居住的地方,心口不由自主地怦怦亂跳,隨行的朋友說,看我興奮的樣子,一點都不像是個修行人。

導師果然隱居在荔枝園子裡,屋前屋後都被荔枝樹包圍,他的侍者出來接待我們,手裡端著一盤荔枝說,導師身體違和,所以在樓上休息,囑我們先吃點荔枝,他要上樓通報。我便邊吃荔枝邊觀察環境,導師住在一幢極樸素整潔的二層洋房,屋前有一個格局雖小,卻花樹繁盛的花園,蝴蝶、蜜蜂、蜻蜓在院子裡飛舞,不時傳來一聲極清越的鳥聲,即使是早晨時分,也可以感受到這是極端寧靜的所在。

同行的朋友看我荔枝已經吃了半盤,說:「我們還是先上樓向導師請安吧!」

導師坐在臨東邊的大窗前,看到我們,露出和煦的微笑說:「你們來了呀!坐坐!」聲音清爽結實。

禮拜過後,一時不知說些什麼,竟沉默了一陣,他微笑地看著我們說:「你們的信我收到了,問的問題都很大呀!恐怕短短的時間說不清楚。」這時我才正視他,發現與我在書裡得到的印象有一點點的不同,書裡的導師智慧如海,是嚴肅而知性的,就是他的相片看起來也是威嚴莊肅,但現在坐在我面前的導師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散放著慈悲的香氣,那樣的溫和而感性,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導師已經八十四歲,但他的氣色看起來好極了,就像窗前荔枝的顏色,他坐在那裡,給我的感覺是窗內窗外都有太陽。對於我們的來訪,他很高興,一直問我:「喝茶了沒有?」當他說這一句時,使我想起趙州禪師。

我對導師說,我讀過他的《妙雲集》,還有《中國禪宗史》和《空之探究》,獲得許多法益,他不住地說:「很好,很好。」

我會讀《中國禪宗史》和《空之探究》,是有一次我的皈依師父聖嚴法師問我:「你讀過《中國禪宗史》和《空之探究》沒有?」我搖頭。師父說:「你好好地讀,對你瞭解禪宗是有幫助的。」後來我仔細閱讀,果然給我很大的開啟,理清了我對禪宗一些糾葛的思路。我把這一段報告給印順導師聽,他說,中國禪宗自己發展出很偉大的風格,它豐富了禪定的內容,使其可以在生命裡實踐,甚至在生活的每一細節展現出來,尤其是六祖的頓悟禪,使禪的生氣勃發,成為般若的大海,真是了不起的成就,所以中國人應該特別珍惜禪宗。

我又問說:「禪宗是不是大乘呢?」

導師笑起來:「當然是了。」

他的理由是,禪宗裡講身心淨化,是要內淨自心,外淨世界,不是自我求了脫,因為一旦破了我執,世界與我就無所分別。而禪者也講慈悲與智慧,其修行的頓悟,正是慈悲與智慧真正地實現。

他說:「最重要的是實踐,實踐是禪最要緊的東西。」

許多人都知道印順導師是當代偉大的思想家,對佛教學術有非凡的貢獻,甚至以為他是個「學者」,其實在他的著作裡,經常提示學人要實踐,要學佛與佛學並重,不可使佛教成為理論。他自己當然是個實踐者,他一向主張不只佛教徒要實踐佛法,也要用佛法來改善現實社會,使佛法成為改進世間的方法,那是因為佛法以有情為本,它應該以大眾為對象,使眾生得到利益。

導師自幼體弱多病,經常活在生死邊緣,我們讀《印順導師學譜》就知道,他幾乎年年都生大病,有好幾次甚至預立遺囑,可以說他從來沒有健康過,但是他從二十六歲開始佛學寫作,五十幾年來從未間斷,時常病倒在床,仍然著述不斷,他的信仰之堅定,毅力之堅強都是非凡的,他的為法忘軀就是最偉大的實踐,也正是大乘菩薩的精神。

他常說:「信仰佛法,而不去實踐,是本末倒置的。」我們今天讀導師的書,應該認識到他的實踐精神才好。

後來,我們把椅子搬到院子來談,導師的談興很好,他的聲音鏗鏘有力,絲毫沒有老態,他說到文殊佛教中心在談的兩個題目:「佛教徒應不應該有王永慶?」「佛教徒的婚姻觀」。他說,佛教徒應該用幾個角度看問題,一是自然,二是廣大,三是圓融。金錢與婚姻都可以做如是觀,只要有正命正業,佛教徒賺大錢沒什麼不好,正可以回饋社會,做佈施行。婚姻也是如此,若能互相鼓舞,也可以成為佛化家庭,對社會有正面和良性的影響。

他說:「我們學佛的人不要看這個也不對,看那個也不對,什麼都要掃來心裡放著,這就是自尋煩惱。」導師的幽默,使我們聽了都哈哈大笑,感覺到如同院子的陽光一樣溫暖。

我們談了近兩個小時,侍者來說導師應該休息了,大家才恭送導師回房。

在回來的路上,有一個人問我:「為什麼稱印順導師為導師呢?這是個很特別的稱呼呀!」

這個因緣可能很多人不知道,導師在三十六歲時(民國三十年),他的學生演培法師在四川合江縣法王寺創辦法王學院,禮聘他為「導師」,從此學眾都稱他「導師」,他初來台時,台北善導寺也聘為「導師」,從此教內教外都稱他為導師。正如後輩學佛的人稱「廣欽老和尚」「宣化上人」「悟明長老」「懺公」(懺雲上人)、「聖嚴禪師」「星雲大師」一樣,「印順導師」也標明並彰顯了他名稱的特質,正是引「導」千千萬萬的佛子走向了學佛正軌,足以為人天「師」范。

告辭導師下山的路上,我感到天地清朗,南投山上正飄浮著幾朵單純潔淨的白雲,俯視著人間,我想到導師曾寫過一首偈:

願此危脆身,仰憑三寶力;

教證得增上,自他感喜悅。

不計年復年,且度日又日;

聖道耀東南,靜對萬籟寂。

思及導師的人格與風範,在仰觀蒼空的時候,使我們有豁然之感,而天上的白雲則是自由而曼妙,恍如最莊嚴的白蓮花,在最高的地方,猶自在開放!

歡樂中國節

傳說在中國有三位修行者,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名字,只知道他們是愛笑的聖人,因為當人們看到他們時,他們總是在笑,從一個城市笑到另一個城市。

每到一個新城市,他們就會在市場、街道,或廣場中央大笑,使附近的人都過來圍著他們,慢慢的,本來遲疑的人也走過來了,像口渴的人走向井邊。顧客忘了他們要買什麼,店主把店舖關了,一起到這三個人的旁邊,看他們笑。

他們的笑是那麼自在、那麼無礙、那麼優美、那麼光輝,使旁觀的人都深深地感動了,因為生活在市集裡的人從沒有那樣笑過,甚至已經忘記人可以那樣笑著。

他們的笑會感染,旁觀的人開始笑,然後所有的人都笑了,就是幾分鐘前,那市場是個醜陋的地方,人們有的只是貪婪、嗔恨、愚癡,賣的人只想到錢和渴望錢,買者則只想貪小便宜。他們的笑改變了市場的氣氛,使所有的人匯成一體,歡欣、無私、互相欣賞,就好像很久才有一次的節慶。

人們先是笑,忘記了是要買或是要賣,隨後,人們真心笑了,最後甚至圍著三人忘情地跳舞,彷彿進入一個新世界。

由於這三個人所到之處,都帶著歡笑,使他們行經之地都變成天堂,所有的人都喜歡見到他們,稱他們是「三個愛笑的聖人」。

當聖人的名字傳揚開來,就有人來問道:「給我們一些啟示,教導我們一些真理吧!」

他們總是說:「我們沒有什麼好說,只是不斷地笑!」

他們走遍全中國,從一地到另一地、從城市到鄉村,幫助人們去笑、去開發內在的笑意,凡是悲傷、哀痛、貪婪、嗔恨、愚笨的人都跟著他們笑,慢慢的,人們懂得笑了,生命就得到了嶄新的蛻變,就像是一隻醜陋爬行的蟲化成了斑燦自由的彩蝶。

他們的日子就在笑中度過。

有一天,三個愛笑的聖人之一過世了,村人聚集著說:「他們的友誼那麼好,現在另外兩位一定會哭的吧!他們不可能再笑了。」

但是,當村民看到另外兩位時都吃了一驚,因為他們正在笑,在唱歌跳舞,在慶祝最好的朋友離開這個世界。

村民充滿疑惑,並且有一點生氣地說:「你們這樣太過分了,一個人死了是多麼悲傷的事,你們還笑、還跳舞,這對死去的人是多麼不敬!」

兩個微笑的聖人說:「我們的一生都在笑裡度過,我們必須歡笑,因為對一位一生都在笑的人,歡笑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告別。而且,我們不覺得他過世了,因為生命不死,笑著離開的人一定會笑著回來!」

笑是永恆的,就像波浪推動,而海洋不變;生命是永恆的,就像演員下台了,戲劇仍在進行;大化是永恆的,花開花落,樹卻不會枯萎。可惜,村民不能瞭解這些,所以那天只有他們兩人在笑。

屍體要焚化之前,村民說:「依照儀式,我們要給他洗澡,換一套乾淨的衣服。」

但是兩個微笑的聖人說:「不!我們的朋友生前就吩咐不舉行任何儀式,只要按照他原來的樣子放在焚化台上面就好了。」於是,死者被以本來面目放在焚化台上焚燒。

當火點燃的時候,突然之間,煙火四射,原來那個老人在他的衣服裡藏著許多節慶的鞭炮和煙火,作為他送給觀禮者的禮物。

煙火飛揚到高空,爆開時有各種繽紛的顏色,閃亮的火光照耀了整個村落。

本來微笑的聖人瘋狂地笑了起來,村民也笑起來,馬路、樹木、花草,甚至焚燒屍體的火焰都在笑著,然後大家開始快樂地跳舞,過了村落有史以來最大的慶祝會,在歡笑與跳舞的時候,大家感覺到那不是一個死亡,而是一個新生命的開始、一個全新的復活。

最後大家都知道了:如果人能快樂地歸去,死亡就不能殺人,反而是人殺掉了死亡;如果能改變死亡的悲傷,知道生死的實相,人就不會有什麼損失了!

對我們來說,只有當我們知道快樂與悲傷是生命必然的兩端時,我們才有好的態度來面對生命的整體。

如果生命裡只有喜樂,生命就不會有深度,生命也會呈單面的發展,像海面的波浪。

如果生命裡只有悲傷,生命會有深度,但生命將會完全沒有發展,像靜止的湖泊。

唯有生命裡有喜樂有悲傷,生命才是多層面的、有活力的、有深度,又能發展的。

遇到生命的快樂,我要慶祝它!遇到生命的悲傷,我也要慶祝它!慶祝生命是我的態度,不管是遇到什麼!快樂固然是熱鬧溫暖,悲傷則是更深刻的寧靜、優美,而值得深思。

在禪裡,把快樂的慶祝稱為「笑裡藏刀」——就是在笑著的時候,心裡也藏著敏銳的機鋒。

把悲傷的慶祝稱為「逆來順受」——就是在艱苦的逆境中,還能發自內心的感激,用好的態度來承受。

用同樣的一把小提琴,可以演奏出無比憂傷的夜曲,也可以演奏出非凡舞蹈的快樂頌,它所達到的是一樣偉大、優雅、動人的境界。

人的身心只是一個樂器,演奏什麼音樂完全要靠自己。

所以,即使在最悲傷的時候,也讓我們過歡樂中國節吧!

香嚴童子

有一天,孩子問我:「為什麼菩薩都喜歡香的氣味呢?」

「你怎麼知道菩薩喜歡香的氣味?」我說。

「要不然,我們為什麼要用香來供養菩薩?」孩子又問。

我就對孩子說,一是沉香是人間最單純悠長的香,所以我們喜歡,菩薩也喜歡。二是有時候我們不知道菩薩喜歡什麼,就把自己最喜歡的東西拿來供養菩薩。

本來,我要對孩子講《楞嚴經》裡香嚴童子的故事,後來想到它是很難懂的,就作罷了。

佛陀問菩薩及阿羅漢:大家是如何修學而進入圓通的境界?

香嚴童子的回答是:「我聞如來教我諦觀諸有為相,我時辭佛,宴晦清齋,見諸比丘燒沉水香,香氣寂然來入鼻中,我觀此氣,非木非空,非煙非火,去無所著,來無所從,由是意銷,發明無漏。」

(我聽了佛陀教導要仔細觀察一切有為法的現象,我就辭別佛陀,獨自清心安靜地修行。有一天看到比丘在點燃沉水香,香氣寂然無聲地進入我的鼻孔。我觀照這陣陣香氣,它既不是木頭,也不是虛空;既不是煙,也不是火。它飄去的時候一點也不執著,它飄進我的鼻孔也不知從何而來。我的意識也和沉香的香氣一樣,一時銷亡清淨,由此證得無漏的果位。)

從香嚴童子的話,使我們知道燒香的行為應該更深一層的觀照,佛殿裡的香不只能潔淨空氣、驅趕蚊蟲、化解污穢之感,而且可以莊嚴道場,使人得到清心定意之功。像香嚴童子因觀香氣而證得果位的修行,是最上乘的燃香。

香嚴童子又說:「如來印我得香嚴號,塵氣倏滅,妙香密圓,我從香嚴,得阿羅漢,佛問圓通,如我所證,香嚴為上。」

(佛陀印證了我的修行,賜給我「香嚴」的名號,塵俗意氣一時消滅,自性妙香周密圓滿,我就是從香氣的莊嚴證得阿羅漢的果位,佛陀叫我報告如何圓滿通達佛法,如果依我所證得的,以香氣的莊嚴為第一。)

從香嚴童子的修行過程,我們是不是心開意解,對佛教要燒香,並且要燒好香,有更深的認識呢?像「沉水香」就是現

在我們說的「沉香」,因其生長期很久,成樹後外朽心堅,置水則沉入水底,故而得名。從前的人要燒沉香很不容易,只有富貴人家才行,現在沉香已經很普及化了,我們應該燒好的沉香,不要燒粗製濫造的香。

一炷好香帶給我們心靈的力量,勝過一大把普通的香。

因此,台灣民間談到有福報的人常說:「是伊祖公仔燒好香。」不是沒有道理的,常燒好香,心定意澄,香光莊嚴,福氣必會隨香氣而至。祖先燒好香都可以帶給子孫大福報,何況是由我們自己燒香來供養佛菩薩呢?要是燒香的時候,還能仔細觀照香氣「非木非空,非煙非火,去無所著,來無所從」,也觀照自性的香氣,就更殊勝了。

辭典裡,對「香嚴童子」的解釋是:「由悟香塵,嚴淨心地,得童貞行,故曰香嚴童子。」三復斯言,感覺上香嚴童子就站在我面前這一縷沉香的最高遠處,對著眾生微笑,天真、明淨,全身都沐浴在香氣裡。

快樂無憂是佛

當我們讀到了四祖道信對牛頭法融說:「快樂無憂,故名為佛。」真是令人深深地感動,對於我們修行佛道的人是無與倫比的教化,像我們在生活裡還有許多的煩惱、不安、憂傷,心靈中充滿了喧鬧、哀愁、騷動的人,哪裡配談什麼是佛呢?

我們先不要說學佛,光是說學習快樂無憂好了,一個人如實地生活,才知道「快樂無憂」四個字是多麼艱難。

信仰佛教最虔誠的西藏人民,他們互相問候的話,不是「呷飽也未?」,不是「恭喜發財!」,而是「吉祥如意」。人人在見面或分別時,總是雙手合十,互道:「吉祥如意!」我覺得,吉祥如意與快樂無憂很相近,但猶不如快樂無憂那樣的淺白。

我們現在來看「快樂無憂,故名為佛」的出處,我且用分行來重排四祖道信這一段對真要的開示:

夫百千法門,同歸方寸,河沙妙德,總在心源。

一切戒門定門慧門,神通變化,悉自具足,不離汝心。

一切煩惱業障,本來空寂;一切因果,皆如夢幻。

無三界可出,無菩提可求。

人與非人,性相平等,大道虛曠,絕思絕慮。

如是之法,汝今已得,更無闕少,與佛何殊,更無別法。

汝但任心自在,莫作觀行,亦莫澄心,莫起貪嗔,莫懷愁慮,蕩蕩無礙,任意縱橫,不作諸善,不作諸惡。

行住坐臥,觸目遇緣,總是佛之妙用,快樂無憂,故名為佛。

快樂無憂乃不是感官慾望滿足的層次,而是任心自在,遇到任何的因緣都是佛法的妙用,這是萬里無雲,浩浩青天的境界。也是達摩祖師說的:

亦不睹惡而生嫌,

亦不觀善而勤措;

亦不捨智而近愚,

亦不拋迷而求悟。

當牛頭慧忠禪師說:「人法雙淨,善惡兩忘;直心真實,菩提道場。」——這是快樂無憂是佛。

有源律師說:「和尚修道還用功否?」大珠慧海說:「用功。」曰:「如何用功?」師曰:「餓來吃飯,困來眠。」曰:「一切人總如同師用功否?」師曰:「不同。」曰:「何故不同?」師曰:「他吃飯時不肯吃飯,百種須索;睡時不肯睡,千般計較,所以不同也。」——這是快樂無憂是佛。

南泉普願禪師快圓寂時,弟子問他:「和尚百年後,向什麼處去?」他說:「山下做一頭水牯牛去。」弟子說:「我可以隨師父去嗎?」他說:「可以,你如果要跟我去,別忘了銜一莖草來!」——這是快樂無憂是佛。

洪州水老和尚說:「自從一吃馬祖蹋,直至如今笑不休。」——這是快樂無憂是佛。

雲門文偃禪師說:「日日是好日。」——這是快樂無憂是佛。

溈山靈佑禪師說:「一切時中,視聽尋常,更無委曲,亦不閉眼塞耳,但情不附物,即得。譬如秋水澄澄,清淨無為,澹濘無礙,喚他作道人,亦名無事之人。」——這是快樂無憂是佛。

黃檗希運禪師說:「終日吃飯,未曾咬著一粒米;終日行,未曾踏著一片地。與麼時,無人我等相,終日不離一切事,不被諸境惑,方名自在人。」——這是快樂無憂是佛。

仰山慧寂禪師說:「我這裡是雜貨鋪,有人來覓鼠糞,我亦拈與,他來覓真金,我亦拈與。」——這是快樂無憂是佛。

我們看歷代祖師,真的是個個活潑縱跳、生意盎然。快樂無憂,這種無憂不是來自後世極樂的期待,而是今生生活的承擔,是如實地接受生活,要在今世,甚至此時此刻就無憂。

因此,有人問石頭希遷禪師:「如何是解脫?」

他說:「誰縛汝!」

(沒有人綁你,為什麼求解脫呢?)

「如何是淨土?」

他說:「誰垢汝!」

(沒有人污濁你,為什麼求淨土?)

「如何是涅槃?」

他說:「誰將生死與汝!」

(沒有人給你生死,到哪裡求涅槃呢?)

無時不是解脫之境,無處不是淨土的所在,永遠都在涅槃之中,長空不礙白雲飛,好一個快樂無憂是佛!

人間遊行

讀《阿含經》,最常從眼前躍起的是四個字:「人間遊行」。

佛陀成道以後,在人間各處游化,有時也到天上去說法,在《雜阿含經》最後一部分,都是佛陀為鬼神說法的記載,很有意思的是,佛對「天子」說法總是住在捨衛國的祇樹給孤獨園,天子們則都是在半夜來請佛陀開示。而在佛為夜叉鬼、針毛鬼、鬼子母等百千諸鬼說法時,都是佛陀在「人間遊行」,晚間接受鬼的供養,住在鬼所變化的居處。

經典一開始的時候,都是: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某某國人間遊行……」

我很喜歡經典這樣的開頭,光是「如是我聞,一時,佛在人間遊行」這幾個字就夠令人沉思了。

《增一阿含經》的《聽法品》裡,曾記載佛陀到利天宮為母親摩耶夫人說法。

帝釋問佛:「為用天食?為用人食?」

佛言:「用人間食。所以然者,我身生於人間,長於人間,於人間得佛。」

於是,佛在天上就吃人間的食物(在天人想來,是十分粗糙的東西),共吃了三個月,娑婆世界的眾生很想念佛,優填王首先用栴檀木刻佛像,波斯匿王首先用黃金塑佛像,傳說這是佛教有佛像的開始。

經上還有一位佛的弟子,死後升天,憶念佛陀,以神通力變化到佛面前,可是他的身體卻站不起來,他細緻的身體如酥油一般軟癱在地上,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佛陀教他把身體變粗糙一點,才能在人間站立。

相對於六道裡的天道、阿修羅道,乃至於鬼王,人都是非常粗糙的,吃的食物也很不佳,這真是無可如何的事。

不過,當我們想到佛陀選擇在人間成道,並且樂於在人間遊行,即使住在輝煌的天宮,仍然與我們一樣吃著人間粗糙的食物,光是如此,就值得我們感恩,因為僅僅「人間遊行」四字就有深刻的大慈悲在。

我們也是天天在人間遊行,可是我們做了什麼?又想選擇什麼呢?

人間英雄

英國作家卡萊爾在《英雄與英雄崇拜》一書裡,這樣界定人間的英雄:

「大勇無畏,勇中有溫柔之情的人。」

「獨具慧眼,達於永恆深處的人。」

「以生命火,來照亮真實之光的人。」

「甘於沉默,不愛自我炫耀的人。」

「情智交融,有似雲雀般歡愉的人。」

「自我節制,因節制而高雅的人。」

「喜愛無限,公然向死亡挑戰的人。」

「天真自然,明亮一如赤子的人。」

「生而忠誠,因忠誠而偉大的人。」

「洞察明銳,以直覺便能看見神聖的人。」

……

這些話,使我們知道英雄何以為英雄,而這些特質,都是大乘菩薩的特質,或許我們可以這樣說吧:菩薩,正是最偉大的人間英雄!菩薩行,正是最高遠的英雄行徑!

菩薩與一般人間英雄最大的不同是,菩薩從不以為自己是英雄,而是隨順在眾生之中,與眾生同樣地仰望。此外,菩薩不求世間的名利與權位、菩薩不被時空所拘限。

菩薩有無邊的胸懷,但不認為自己的胸懷夠廣大。

菩薩有無盡的慈悲,但不以為自己的慈悲夠深切。

菩薩有無量的智慧,但不以為自己的智慧夠宏偉。

菩薩有無限的柔軟,但不以為自己的溫柔夠細膩。

菩薩是人間英雄,這一點是可以確定的,但菩薩之所以為菩薩,是在他的無求、無私、無怨、無悔、無住、無著。

英雄的成功,是時代與環境改革的標幟,是在無數凡夫的枯骨上站立的。

菩薩的成功,是使凡夫都成為菩薩,使最苦難之地,猶有最高潔的心靈,使最煩惱濁惡之地,也變成最清淨殊勝的國土。

英雄,是歷史的旗幟。

菩薩,是永恆的詩歌。

英雄,是濃雲中的閃電人,是危崖間的走索者。

菩薩,是溫暖柔和的日月,是架在危崖間讓人走過的橋樑。

英雄的歌謠總是寫在書冊,以美人的幽魂鑲邊,用醇酒的醺陶作注。

菩薩的詩章則是流在空中,用智慧的馨香做油,以慈悲的清淨為火。

不斷地燃燒,卻不留形骸,成為永恆藍天的一部分。

風從哪裡來?

在《景德傳燈錄》裡記載,六祖慧能在南方避難很多年後,有一天來到南海法性寺,晚上就在走廊上打地鋪。突然吹來陣陣夜風,把寺廟裡的剎幡吹得喇喇作響,有兩名和尚看見了就爭論起來。

一個說是「風動」,另一個說是「幡動」,爭了半天沒有結果,六祖看他們爭得滿頭大汗,就說道:

「風幡非動,動自心耳!」

寺裡的方丈印宗法師聽見了,大吃一驚,請他到方丈室,問取風幡之意,知道慧能是非常人。一問之下,才知道六祖在眼前,立即執弟子之禮,請受禪要,六祖的禪風就從這時起大為興盛。

「風幡非動,動自心耳!」也有許多經書寫成「不是風動,不是幡動,是仁者心動!」譯成白話則是:「動的不是風,也不是幡,而是我們的心啊!」

這個故事非常有趣,因為對眼睛而言,看到旗子動是一種「真的現象」,而使旗子動的因是風,風卻是不可見的,風如果不動,旗子也不會動,旗子如果不動,眼睛不會隨之而動,而驅使眼睛去看的根源則是在心呀!

如此追究起來,動相都是虛幻不實的,它隨著因緣變滅,緣起時動了,緣滅時就靜了,並沒有一個實體。所以並不是說風不動或幡不動,而是在風與幡飛揚的時候,唯有不動的心可以檢驗它,如果心隨著動起來,就會隨風、隨幡而散亂了。

為什麼不是風動,不是幡動,而是心動?

因為風是非常柔軟的,幡也是非常柔軟的,但是有一個東西比這兩者更柔軟,就是自己的心。心如果柔軟,就可以簡單地檢視風的動或幡的動,心如果剛強不清明,看到風動就是風在動,看到幡動就是旗子在動,就不能保有覺性了。

在佛經裡,經常用到「風」的意象,例如佛經裡說到,宇宙的四大元素:地、水、火、風,各具有堅、濕、暖、動之相,凡是有動相,都是風。人身也是由地、水、火、風所合成,人的出入息和身體的轉動都叫作風。

這種意象最有名的就是「八風」,八風又叫「八法」「八世風」:

一、利:利乃利益,凡有益於我,皆稱為利。

二、衰:衰即衰滅,凡有減損於我,皆稱為衰。

三、毀:毀即譭謗,因惡其人,構合異語,而訕謗之。

四、譽:譽即讚譽,因喜其人,以善言讚譽。

五、稱:稱即稱道,因推重其人,在眾中稱道其善。

六、譏:譏即譏誹,因惡其人,本無其事,妄為實有,對眾明說。

七、苦:苦即逼迫的意思,是說遇到惡緣惡境,身心受其逼迫。

八、樂:樂即歡悅的意思,是說遇到好緣好境,身心皆得歡悅。

這八種法因為能牽動我們的愛憎、「煽動」人心,所以叫作八風。一般凡夫不能免於被八風吹動,甚至傾倒,唯有安住正法,不為八風所惑亂的人,才可以做到「八風吹不動」。

我們的身心只是一面幡旗,在利衰毀譽稱譏苦樂加身的時候,我們就隨之飄動了,並且只要有風,我們的飄動就永遠無止期。

那麼,風從哪裡來?

風是從無始劫以前的生死吹來的,叫作「業風」。

《大乘義章》裡說:「業力如風,善業風故,吹諸眾生好處受樂。惡業風故,吹諸眾生惡處受苦。」以風譬喻業力,且說眾生因善惡業力漂流在生死的大海中,就像風吹枯葉或船舶一樣。

當業風吹的時候,我們不能阻止風,只有從心來止息,使心不動,那麼,「於苦不傾動,於樂不染著」,不管吹來的是什麼風,也都不要緊了。

宇宙的風是永遠不會停息的,它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吹來,吹向很遠很遠的地方去。此刻我被吹著了,讓我坦然地迎向風,用一種無為的姿勢。這使我想到日本密教祖師空海大師的兩句動人的話:

不要制止風,願將此身化為風;

不要制止雨,願將此身化為雨。

呀!無所從來,亦無所去,是名如來!

時空寄情

拜《梁皇室懺》時,在每一段禮佛之後,都會禮拜兩位菩薩,一位是觀世音菩薩,另一位是「無邊身菩薩」。

觀世音菩薩是大家熟知的,無邊身菩薩卻不是這麼有名,據說他是阿彌陀佛接引往生淨土的人,隨行的二十五位菩薩之一。

我第一次誦到「無邊身菩薩」的名字,心頭震了一下,就好像第一次聽到「無盡意菩薩」「虛空藏菩薩」「無量慧菩薩」等菩薩的名字一樣,有著景仰而且浪漫的聯想。

沒有邊際、不可斗量,這是佛教對時空的看法,它並沒有一個斷滅的相,所以,從很遠很遠以前而來的輪迴叫作「無始劫」,而能使我們頓然從無始劫得到解脫的阿彌陀佛,叫作「無量壽佛」,至於那不可知的未來,則是說「盡未來際,無有窮盡」。人能投生到淨土,是投生到「無量光明」裡去,反過來,如果墮落到最悲苦的地方則叫作「無間地獄」。

佛教的時空觀點是非常廣大的,相對起來,人的身命就十分渺小,在輪迴生死大海中浮沉的我們有如一粒浮漚,抬眼看到宇宙的無限廣大,我們則有如一絲微塵。

法界是如此廣大無邊,在《大乘本生心地觀經》裡說:

諸佛體用無差別,如千燈照互增明;

智慧如空無有邊,應物現形如水月。

無邊法界常寂然,如如不動等虛空;

如來清淨妙法身,自然具足恆沙德。

那是在說明成正覺的佛陀,智慧是以無邊的法界為內容,有著無邊無量的智慧。也是說明了佛的佛智、佛德、佛法廣大無際,在《華嚴經》裡說:

無盡平等妙法界,悉皆充滿如來身;

無取無起永寂滅,為一切歸故出世。

諸佛法王出世間,能立無上正教法,

如來境界無邊際。

佛的智慧、慈悲、願力是無限量的,遍滿過去、現在、未來,十方三世一切法界。可是菩薩就不同了,他不能像如來那樣廣大,於是面對時空之無邊,有時會益見自己的渺小、無能,與無奈。

菩薩是菩提薩埵的簡稱,菩提,是覺、智、道的意思,薩埵則是眾生、有情之意。因此,菩薩是「大覺有情」,以智上求無上菩提,以悲下化眾生修行各種波羅蜜行。

在法界裡,菩薩的範圍是有限的,以輪迴說,菩薩的身命是有限的,可是,菩薩用慈悲、智慧、願力、實踐來使自己通向無盡的世界,像無邊身、無盡意、虛空藏、無量慧等菩薩都是這樣的吧!寓無盡於有限之中,有限則成為無盡,於是,「虛空有盡,我願無窮」。

時空雖是無邊的,但菩薩是「在無限的時空中寄情的人」,他的情由緣而起、因願而生;他的情以智慧為勝,以陀羅尼為總持,故能投身於塵世而不染於世塵;他的情以大悲心與大慈心為本質,他愛念一切眾生,隨其所求而饒益,拯救拔濟,使眾生離開苦難。

在大時空中,菩薩留下一絲有情,希望有緣無緣的眾生都能牽住這條能斷而不願斷的金絲走向菩提之路。

在那如明鏡照像、如大河長流不生不滅、不斷不常、不一不異、不來不去的情感裡,菩薩找到安身立命的所在。

在塵世的污濁中,菩薩的大有情是一道淨光。

在日下的江河裡,菩薩的大有情是中流砥柱。

在舉世爭逐墮落的世界,菩薩的大有情是超越與拯救之力。

讓我們也寄無盡之意、無邊之身、無量之慧於有限的時空之中吧!

這樣想著,我念「南無無邊身菩薩」的名字時,心中開朗而廣大,覺得如來的足跡並不是那麼渺不可得,而菩薩的慈悲也如在目前了。

出山與入山

有一次在板橋一個雕刻佛像的師傅家裡,看見一尊取名為「釋迦出山」的雕像,使我深深地被震動。

這尊釋迦牟尼佛的雕像,據雕刻師表示,是來自於南傳佛教的泰國。佛陀由於長期在山中修道,使他骨瘦如柴,皮緊緊地包覆著骨頭,而胸前的肋骨一根一根在胸前浮現,下巴尖瘦,長鬍子微撫前胸。最驚人的是,佛陀全身的血管因為消瘦的關係,呈不規則地包裹著身軀——那已經是人的消瘦極限了吧!

另外,令我感到驚奇的是,佛陀的眼神清澈而遼遠,他的嘴角掛一抹平和的微笑,他跏趺坐著的雙腿穩若磐石。有一股堅毅強大的精神力自那瘦得不能再瘦的身軀散發出來。

那雕刻師告訴我,他把這尊佛像放在工作室有很深的用意,他說:「我現在雕的佛像都是萬德莊嚴、法相圓滿,有時候會忘記佛陀曾經那樣艱苦卓絕地修行。無知的人看到一般佛像的相貌,說不定會以為長得好一點、吃得好一點、穿得好一點就像佛陀了,每次看到這尊『釋迦出山圖』,在下刀的時候,我就不會忽略佛陀曾經以這樣的面目出山!我覺得只要多看這尊佛像一眼,我就可以做出更好的佛像。」

聽到雕刻師的說法使我生起無限的敬佩,想到台灣早期的雕刻大師黃土水也雕過一尊「釋迦出山」,雖然瘦弱,卻仙風道骨,氣血溫潤,我想那是世尊已經走到人間來了。

「釋迦出山」是一個很好的啟示,特別是對現代的修行者,我們時常犯的毛病是把悟道看得太容易,如果悟道是如此易得,釋迦就不必示現六年的苦行;另外一個毛病是過於入世,而忘失了精進的道心,如果生活的作務可以取代行持,世尊也就不必示現入山了。

佛陀的入山與出山,應該不只是表面的雪山,也代表了心靈的雪山,一個人要走出心靈的雪山,必須先深入雪山,沒有入就不可能出,此是釋迦出山的示意。

關於出山與入山,永嘉玄覺禪師曾有一段精闢的話,他說:

若未識道而先居山者,但見其山,必忘其道;

若未居山而先識道者,但見其道,必忘其山。

忘山則道性怡神,忘道則山形眩目。

是以見道忘山者,人間亦寂也。

見山忘道者,山中乃喧也。

永嘉的這段話,看起來是在強調見道比見山重要,那是由於他認為一個人如果不識道,住山無益,而反過來說,一個人如果識道,人間也有寂滅之境。他說的「見道忘山」並沒有貶抑山的意思,只是在釐清修行的心比修行的處所重要得多。

永嘉玄覺也是從山裡出來的,他早年住在龍興寺,看到寺旁有一座山巖,就在巖下自己蓋了一間禪庵,在其中艱苦修行,《高僧傳》說他「絲不以衣,耕不以食」,獨居研習,最後自證自得,才出山到曹溪找六祖慧能印可。他留下了一首《證道歌》,傳頌千古,不僅是很好的修行指導,也是極感人的文學作品。

對於出山與入山,他還說:「智圓則喧寂同觀,悲大則怨親普救……若知物我冥一,彼此無非道場……若能慕寂於喧,市廛無非宴坐,征違納順,怨債由來善友矣!」

對智慧圓滿的人來說,喧鬧的城市與寂靜的山一樣,對悲心廣大的人而言,怨敵和親友都應該普遍救度。所以,要「物我冥一」,要「慕寂於喧」,到那時候,出山與入山就沒有差別了。

我時常想,居住在城市修行的人不應該忘記釋迦的入山,而在深山中修行的人則不應忘記釋迦為什麼出山。前者是般若的得證,後者是菩提的洋溢,都是一樣重要的。

佛陀的入山與出山,都有著深切的教化與寓意!

數字菩提

一箭過西天

奔馬的速度很快,可是快不過時間。

飛燕的速度更快了,也一樣快不過時間。

剎那剎那的念頭更快更急,還是不如時間。

這個世界沒有一樣東西快過時間,所以春天來臨的時候,猶如奔馬腳踩飛燕,是擋也擋不住的。

但人在開悟時的感覺,或可與時光比擬,禪裡說「一箭過西天」,是指心性遙遠、崇高而絕蹤跡的境界,超越了語言、心得、時空,無任何跡象可循。

二大莊嚴

當我們看見一朵花開啟,那是莊嚴。

當我們看到一枝草挺立,那也是莊嚴。

智慧從黑暗中開悟,猶如晨曦中的花開。

定力在波動中不失,彷彿風雨中不倒的青草。

有動人之美的是智慧,這是「第一義莊嚴」。

不隨惡境波折的是福德,這是「形相莊嚴」。

《大般涅槃經》說:「二種莊嚴,一者智慧,二者福德,若有菩薩具足如是二莊嚴者,則知佛性。」

菩薩之莊嚴,那是由於世界未來如是莊嚴。

三清淨

釋迦牟尼佛指著大地,大地全部變成紫金色,他對弟子們說:「心淨,則國土淨。」

——我的世界本來就這樣清淨,只是你們看不見罷了!

「清淨」有心、身、相三種,對於這世界不生染心、嗔心、憍慢心、慳貪心、邪見心,是「心清淨」。

心清淨了,能常得化生,不再輪迴,叫「身清淨」。

身心清淨了,走到哪裡,哪裡就成為清淨的世界,這是「相」清淨。

看曦光中的樹枝,翠綠如斯,感到就與自心的清淨無異。

四不思議

我們在成長的過程中常發現,我們對宇宙的瞭解是太有限了,就是一朵黃花從田野中開放,它所依憑的力量,人也不能完全瞭解。

所以,佛說,世上有四件事是人不可思議的,眾生的生死不可思議,世界的生成及始終不可思議,龍的意念不可思議,佛的清淨境界不可思議。

既然一切都不可思議,讓我們路過田園時仔細地欣賞一朵花吧!讓我們在靜寂的夜裡不要思議,回觀自己的心吧!

五色五智

從前在印度,僧團不得以青、黃、赤、白、黑五色製成法衣,認為這五種顏色是華美之色,是莊嚴極樂淨土的顏色。

五色是法界體性、大圓鏡、平等性、妙觀察、成所作等五種智慧的象徵。也是信、進、念、定、慧五種力量的代表。

到了中國,又和金、木、水、火、土五行結合,與地、水、火、風、空五大相通,成為宇宙的根本元素。

每一種顏色都是偉大的,因此樹上一粒鮮紅的李子中,也有大化的奧秘。

六窗一猿

釋迦牟尼佛拿起桌上的一條寶花巾,打六個結,對弟子說,眼、耳、鼻、舌、身、意六根都是同一本性,因妄相而有六種不同。

這就好像一個房子裡有一隻猿猴,從六個不同的窗子看進去,彷彿是六隻猿猴,其實只有一隻。

很多人在某一個特別的時空都會看到那隻猴子,但是只有很少很少的人跳窗進去,抓住那猴子。

抓住猴子再從窗子看世界,就完全不一樣了。

七情六慾

凡人說的七情六慾,是從佛經來的。

喜、怒、哀、樂、愛、惡、欲是「七情」,乃是非之主,利害之根。

色慾、形貌欲、威儀欲、言語音聲欲、細滑欲、人相欲叫「六欲」,是凡夫對異性具有的六種慾望。

七情六慾原無好壞,沉淪了就墮落,清淨了就超越。

可惜沉淪者眾,清淨者寡。

八功德水

佛經裡,把很好很好的水叫「八功德水」。

是說水具有八種功德、八種殊勝:

澄淨、清冷、甘美、輕軟、潤澤、安和、除飢渴、長養善根。

包圍著須彌山的七內海,還有佛淨土的水都是八功德水。

其實,在我們居住的地方也有這樣的水,今天路過猶澄明的澎湖內海就有這樣的感慨:許多地方沒有八功德水,那是因為當地的人沒有功德了。

一個地方的水開始污染,表示人心已先污染了。

九品蓮台

《觀無量壽經》裡說到,人如果求生淨土,死後會依其善根因緣去往生淨土,淨土分為九品,人則從蓮花裡化生。

人從蓮花裡生出,想起來就令人感動,可是蓮花那麼柔軟,要多麼柔軟的人才能安住呢?

在這波動煩惱的人間,有時覺得能住在草樹圍繞的茅屋,心中沒有煩惱,就是淨土了。

十界一念

佛法裡把世界分成十界:地獄界、餓鬼界、畜生界、修羅界、人間界、天上界、聲聞界、緣覺界、菩薩界、佛界,前六界是凡夫的迷界,後四界是聖者的悟界,所以稱為「六聖四凡」。

十界看來很遙遠,其實很近,「十界一心平等」「十界互具」「十界一念」。

所以說人身難得,生而為人是珍貴的,因為十界都在我們的心中,偶爾抬眼看人間,總看到悲喜的演出,這時就會想:超凡入聖吧!可是看到苦難不能解救,就會想:超聖入凡吧!

十一面觀音

以觀世音菩薩的形相,看了最令人心驚的是十一面觀音。

十一面觀音有十一張臉,頂上的佛面表示佛果。前三面慈相,見善眾生而生慈心,大慈與樂。左三面嗔面,見惡眾生而生悲心,大悲救苦。右三面白牙暴出,見淨業者發讚歎,勸進佛道。最後一面大笑,是見到善惡雜穢眾生而生怪笑,使其改惡向善。

十一面觀音其實是人間相的總和,令人深思,其慈如山,其悲似海,而他的生氣與爆笑,何嘗不是深刻的示現呢?

十二因緣

佛經的根本教義是十二因緣:無明、行、識、名色、六處、觸、受、愛、取、有、生、老死。

這是說生老病死一切的苦惱是從無明開始的,而一個人如果要滅除人間的苦,就要滅去無明與渴愛。

人生在這個天地,有哭有笑,有血有淚,看起來是多麼奇妙,可是這奇妙是很久很久以前就開始了。

「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無故彼無,此滅故彼滅!」想要停止生死輪轉,就要從此刻開始!

柔軟的耕耘

童年時代,家裡務農,種了許多作物,不管是要種什麼,父親帶我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翻松土地。

如果是種稻子或甘蔗,就用牛犁,一行一行地把土地翻過來,再翻過去,最少要把兩尺深的硬土整個松過一遍。父親的說法是:「土地是有地力的,種過的土地表層已經耗去地力,所以要把有地力的沙土,從深的地方翻出來。而且,僵硬的土地是什麼作物也不能種植的,柔軟的土地才是有用的土地。」

如果是尚未種過的土地,就要用鋤頭松土,因為怕牛犁損壞了。先要把地上的雜草拔除,然後一鋤一鋤地掘下去,掘起來的土中夾著石頭,要把石頭拾到挑籃裡。這些石頭被挑到田畔去做水圳,以利灌溉和排水,並保護土地。

第一次耕種的土地要掘到四尺深,工作是非常繁劇的。

「為什麼要掘這麼深?」有一次我問父親。

他說:「不管是種什麼作物,根是最要緊的,根長得深,長得牢固,作物的生長就沒有問題。要根長得深和牢固,就要把石頭和野草的根徹底地除去,要使土地鬆軟。土地若是不鬆軟,以後撒再多肥料也沒有用呀!」

童年松土的記憶深埋在我的心裡,知道強根固本的重要,但若沒有柔軟的土地,強根固本也就成為妄談。人也是和土地一樣,要先把心地鬆軟了,一切菩提、智慧、慈悲,以及好的良善的品性,才有可能長得好。即使是年年長好作物的農田,也要每年搓草、松土,才能種新的作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