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爭議的伊拉克

時間到了2003年,剛一開始,人們就已經嗅出伊拉克戰爭的味道,雖然表面上談判與制裁在繼續,但幾乎誰都知道:戰爭在所難免。

也許是因為「9·11」之後,大家對CCTV的指責與不滿太多,又或者,這指責與不滿,讓各個層面的人都在思考並校正著自己的思路,總之,這次伊拉克戰爭的直播很早就已經開始準備。春節剛過,主管新聞的副台長羅明當面向我發出指令:從現在開始,你的活動半徑,就要在以CCTV為中心的十五分鐘車程之內,以便隨時開始伊拉克戰爭的直播。

說這話的時候很輕鬆,然而輕鬆話語背後的決心卻很明確。進入CCTV這麼多年,我從未接到過如此有趣又有味道的指令,不過,我卻非常高興地開始執行。

3月20日上午,伊拉克戰爭拉開大幕,中央電視台迅速開始直播,之後,我便進入了長達二十多天的直播戰爭歷程。當時,還沒有新聞頻道,直播是在寸土寸金的一套裡進行,而這,可是CCTV有史以來,第一次大規模地直播一場不可預測過程與結局的戰爭,一個同步發生在國外的事件,一個全世界媒體參與其中的傳媒事件。

直播到第三天,接受《南方週末》記者的採訪時,我表達了自己的感受:我們正在直播一場悲劇,這場戰爭很可能既不像人們想像的那麼長,也不會幾天就結束。對於電視直播來說,我們最大的挑戰是:我們必須冷靜地判斷,哪一個信息是真哪一個是假,因為這是場真實的並且有電視介入的戰爭,因此,雙方利用媒體迷惑對方,這便給媒體帶來巨大的挑戰。

但是,真正的挑戰並不在我這兒,我只要堅守和冷靜判斷就可以。更大的挑戰,以一種預想不到的方式,出現在水均益那兒,當時,他已經到達伊拉克很久。

2月上旬,水均益就到了巴格達,之後我倆之間開始製作《直通巴格達》。前方戰爭的陰雲密佈,水均益在做大量的報道與採訪,除去傳播信息,也是在為戰爭的直播報道做準備。

然而想不到的是:當戰爭一觸即發時,水均益卻被通知,出於安全考慮,必須撤出伊拉克!通知等於命令,由於來頭不小,幾乎讓水均益和電視台都無法抗拒。

很多人分析這命令因何而發,得出的理由也似乎充分,幾年前美國誤炸中國駐南聯盟大使館,已造成國人巨大憤怒,如果這一次,在冷槍流彈甚至戰爭到來的前提下,被誤傷的是水均益等中國記者們,置身事外的中國,又將怎樣捲入其中?中國民眾又該是怎樣的情緒?

當然,這只是分析中得出的理由,可對於水均益來說,這幾乎像是一場提前到來的「死亡」。他是一名到達戰場的記者,如同戰士,不管怎樣的理由,離開,意味著放棄,像一個逃兵。

這當然是水均益無法接受的。

那些天,每天《直通巴格達》節目結束後,我都和水均益通一番電話,他的焦慮與憤怒已經無法掩蓋。他想了很多辦法,比如說護照丟了,比如現場辭去CCTV公職等,但是,在一個巨大的指令面前,不要說水均益,CCTV也無能為力。

在中國駐伊拉克和中國駐巴林兩位大使的前送後迎中,水均益們一步三回頭地「被押解」出戰爭即將到來的伊拉克。

然後戰爭開始了,水均益有短暫的兩天與我們失去聯繫,而同時,鳳凰衛視的閭丘露薇在巴格達連續報道。網友與觀眾不幹了:「水均益當了逃兵!」「女人留在戰場,男人退縮了,還算什麼男人!」

這是我和水均益在1996年1月的合影。和現在相比,首先那時的頭髮都是黑的,現在白的更多;其次,那時很瘦,現在時刻處於減肥狀態;當然,還有一點很不同:那時更多地在憧憬未來,現在卻時常回憶過去。

我們知道事實真相,但我們無法替水均益辯解。

痛苦和絕望中的水均益,卻在伊拉克之外作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失去聯繫兩天之後,我突然接到水均益的電話,他告訴我:他們悄悄地又「違規」潛回巴格達,他讓我本人當面去找新聞中心領導,告訴他們這一情況,爭取報道權。

我知道這電話和托付的重量,來不及細問這一路該是怎樣的艱難和危險,我馬上和水均益的同事張郇去找新聞中心主任李挺。

在新聞中心的老審看間,我們找來了李主任,昏暗的空間裡,只有我們三個人,當我把水均益們「違規」返回伊拉克的事實告訴主任之後,李挺第一時間脫口而出:「××,精英啊!」

說完這幾個字,李挺陷入沉默,接下來拿出一顆煙點上,一屁股坐到沙發上猛抽幾口,突然站起來掐掉香煙,「我去和趙台匯報。」

剩下我和張郇焦急地在屋裡等待,前途未卜。畢竟是「違規」之舉啊!

很快,李挺主任趕了回來,他興奮地通知我們,和趙化勇台長溝通了,趙台指示:既然進去了,就抓緊時間報道,但是,過兩天還必須得撤離。

一個比絕望好得多的決定。

很快,我又進了直播間,開始直播。我知道水均益這一趟的不易,到了我和水均益連線報道時,幾乎史無前例地,連線時間超過了二十分鐘,我想充分利用他在伊拉克的每一分鐘,不是想說明什麼,而是為了一個記者的天職。

幾天後,水均益再一次被命令「撤」出伊拉克,人們的指責聲雖然小了很多但依然在,沒人會去關心:為什麼水均益莫名其妙地又出現在伊拉克,而幾天後,又莫名其妙地再一次消失。人們只是在發洩著各自的不滿,而水均益也幾乎無從辯解,因為離開,來自無法拒絕的命令,而再次進入,卻是來自個體內心的驅使,他不想拯救什麼名譽,只是為了讓自己心安一些。

這是伊拉克戰爭直播中一個幾乎不該被放大的小小細節,卻成了太多人難忘的記憶。

又一段日子過後,戰爭雖在拉鋸,但伊拉克遠不像薩達姆所表達的那樣殊死一搏,而只是宣傳部長一個人在扮演著千軍萬馬的角色,估計離尾聲不算太遠了。一天下午,沒有直播,我從台裡開車去中央黨校參加一個講座,然而車開出台裡沒多久,我接到電話:美軍攻入巴格達,要直播,速回。

幾分鐘之後,我回到演播室,開始直播,隨著美軍攻入巴格達,戰爭離結束的時刻真的不遠了。

等我直播結束,再趕到中央黨校,上千名師生已經等候很久,非常時期這非常的遲到,並沒有被人責備,大家充滿理解。

又是幾天過後,伊拉克戰爭的直播結束,CCTV無論是在收視率,還是在口碑上都贏了屬於自己的一場戰役。事實證明,新聞的發展必須尊重規律,在中國日益走向大國的歷程中,對世界上發生的大事已經無法置身其外,直播,已是觀眾與時代的共同需求。

就在伊拉克戰爭結束的時候,在中國,SARS如同一個有智商的幽靈,從南到北,幾乎沒有對手地長驅直入,顯然,一場屬於我們自己的沒有硝煙的戰爭,已經開始了。只不過,那是後話。

這是我在《感動中國》節目中採訪楊利偉的畫面。第一次轉播神舟五號的過程一波三折,由於結果未知,直播計劃在飛船發射的幾天前被叫停。我們只好打擦邊球,以直播新聞的方式來播出,在演播室裡直播了二十多個小時,由於飛船發射成功,後半程監管放鬆,終於才又進入直播狀態,直到神舟五號圓滿完成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