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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野牛

穆靜

地質學家蘇教授聽說火燒溝有一種石頭,很像鐵礦石,一定要去看看,敲幾塊樣品回來。但負責警衛的馬連長卻不肯讓他去,說:「火燒溝緊靠野牛山,那兒常有野牛出沒,出了事怎麼辦?」

說起野牛來,在高原的人都知道,這傢伙十分凶暴。論個頭,比犛牛高大粗壯,最重的竟有一噸。那長長的犄角,根部有海碗粗。發起脾氣來,遇到汽車也要「戰鬥」一番。為了專家的安全,馬連長怎麼能不阻攔呢?但是蘇教授執意要去。最後,馬連長決定:派一部解放牌汽車,由他領著兩個槍法好的同志護送。汽車開到離野牛山稍遠的火燒溝溝沿,停住了。馬連長陪蘇教授敲石頭;小曾站在汽車上放哨,汽車停靠的地方,距蘇教授頂多有七十米;小黃端著槍在離蘇教授大約有二十米處警戒。

開始挺順利。天上有鈴兒鳥唱歌,地下有野花開放,真是陽光和煦,風景秀麗。蘇教授習慣地手搭涼棚望了望群山,說:「你們當連長的,大概喜歡把敵情說得嚴重一點,欺我老頭子上了點年紀,不想讓我來,是不是?」說完,大笑起來。

馬連長沒心思欣賞風景,全神貫注地注意周圍動靜,回答:「教授,別大意,真來了野牛,可夠緊張的。」

蘇教授笑笑,晃晃手裡的小錘說:「好,開始工作。」

他看看石頭,又爬上幾步,再看看,突然驚喜地叫起來:「好!你瞧你瞧,赤鐵礦露頭!」當當敲下一塊,小心翼翼地放進挎包,又往上走,看了又看,好像一下子年輕了十幾歲,竟然小跑起來,「啊呀,礦脈一直伸到山那邊去了。」回頭指指山頭,拍拍一步也不離開自己的馬連長的肩膀,「連長同志,你有一功,咱們發現了赤鐵礦,說不定野牛山也有呢。嗯,等將來開了礦,大炮一響,野牛趕快搬家。不,乾脆,建立馴牛場,變野牛為家牛,就地取材,大吃牛肉!」

馬連長看著蘇教授那喜形於色的神情,也受了感染,心裡熱乎乎的,但他仍然提醒說:「教授,加快進度,敲幾塊就走。真是個有希望的礦床的話,下次再來!」

「好!聽連長指揮。」一高興,蘇教授這個平常看起來有點古板的人,也開起玩笑來了。說著,他蹲下身去,又是敲,又是用放大鏡照,仔細而又認真,好像那紅紅的石頭是一件稀罕的工藝品似的。

正在這時,在車上負責警戒的小曾喊了一聲:「野牛!」

馬連長騰地一下轉過身,他正站在半山坡上,看得清清楚楚,一頭野牛,披一身黑紅的長毛,像一輛疾馳的小坦克一樣,直向汽車衝來,身後揚起一陣煙塵,忙說聲「不好」,一把按下蘇教授,把他藏在一塊巨石後頭,自己察看情況,再作判斷。

這頭野牛衝過來,照著汽車頭直頂過去。汽車司機顏青山,在高原上開了十多年汽車了,已經不是第一次和野牛打交道。他發動著汽車,眼睛緊盯野牛,心裡盤算著怎樣躲過野牛,盡快地讓連長把蘇教授接到車上來。野牛先瞪著鵝蛋一般的凶狠的眼睛,猛頂過來。顏青山狠狠一打方向盤,向右急拐,跑出去一百多米,來個急剎車。野牛剎不住四個蹄子,一下子頂空,咕咚一聲頭撞到地上,四腳朝天翻了個跟頭,翻身起來,頭部撞傷好幾處,鮮血直滴。這樣,野牛把尾巴一撅,氣得發了瘋一般,哞地叫一聲,又追汽年。顏青山開車就跑,心想:引開了也好。可是,這傢伙雖然追不上,卻又緊追不放,在戈壁灘上轉起圈來,一時間灰塵亂飛,好像起了龍捲風。顏青山趕緊上到五擋,汽車像猛虎一樣急速地向蘇教授方向駛去,他想和野牛拉大距離,利用這點時間把蘇教授接上來。

馬連長站在山坡上,一邊緊急地觀戰,一邊想著怎樣保護蘇教授。當他看到汽車飛一樣駛回來,已經明白顏青山的用意,因此,趕忙催促說:「教授,快下去,上車!」兩個人手拉手,顧不得擇路,向山下飛跑。車已經尖叫一聲停住,野牛還在二百米外處。兩人跑著跑著,突然蘇教授摔了一跤,雖然沒有跌疼,但是糟糕,近視眼鏡不知摔到哪去了。馬連長俯下身子把蘇教授拽起來就跑。

「眼鏡!眼鏡!」蘇教授急忙喊,因為沒了眼鏡,他高一腳低一腳,又摔倒了。馬連長蹲下去找,很快找到了,急忙交給蘇教授。這時他們離汽車不到五十米,可是野牛也到了。沒辦法,顏青山搖下駕駛室玻璃,探出頭來高喊:「躲起來!」開上車又跑。

野牛大概已經感到自己追不過鐵傢伙,或者覺著有點累了,總之,它喘著粗氣,噴著白沫子,沒有追汽車,一眼看到山腳處有人,於是舍下汽車,向蘇教授奔去。

小黃本來一發現野牛就爬在一塊石頭上,想找機會射擊,這下看到野牛直取蘇教授,叭!就是一槍,又呼一下站起來,想引開野牛。但這一槍未打中,野牛停了一下,抖了抖毛,弓著腰,又奔過去。

事情危在眉睫。為了保護蘇教授,馬連長一下子推倒蘇教授,掏出手槍,叭,叭,就是兩槍,未中要害,都打在牛嘴上。這傢伙一疼,轉了兩圈,然後噴著血水,直取馬連長。馬連長一看,立即向山下跑去,接著又向蘇教授躲避的相反方向的山上跑去。野牛已經瘋狂到了極點,緊追不捨。就這樣,馬連長從這塊石頭繞到那塊石頭。野牛雖然粗大,也還算靈活,也跟著轉,但免不了掛皮破肉,撞疼身軀。因此,它越發瘋狂追趕。

這時,馬連長已經跑出很遠了。顏青山懂得連長的意思。他心裡想:好連長啊,你心裡掛著別人,卻把自己的危險置於度外。於是,他又加大速度,開回到蘇教授的地方。小黃扶著蘇教授,一路小跑,跌跌撞撞地跑近汽車,蘇教授鑽進了駕駛室,小黃上了車斗。再一看小曾,由於剛才汽車和野牛兜圈子,頭上撞起兩個包。這時,他不顧疼,正緊張地注視著馬連長的方向。顏青山看蘇教授坐好,又去救馬連長。

馬連長看到汽車跑過來,知道蘇教授已經上了車,心想:好了!現在擺個迷魂陣,丟開它,上車要緊。他繞過幾塊石頭,突然在一塊巨石下躲起來。野牛失去目標,氣得兩個前蹄在地下刨石頭,雞蛋大的石頭都給刨起來,打出去上百米遠。馬連長看車停下,躲過野牛視線,向汽車靠攏。但是野牛失去馬連長,又想起了汽車。所以,就在馬連長到汽車跟前的節骨眼上,野牛也跑到了。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野牛哞的一聲,低頭就頂。馬連長腰腿靈活,俯身一滾,閃了過去。再一想:反正有你沒我,有我沒你,不決戰到底,是走不脫了。於是,一咬牙,噌的一聲躥上牛背,兩手死死攥住它的犄角,兩腳緊緊夾住牛身子。這一著,更加氣壞了野牛,它瘋了一般跑起來。又猛烈擺頭,馬連長仍然穩坐如泰山。這傢伙哞哞大叫兩聲,就地轉圈,蹄子猛烈刨土。馬連長被罩在煙塵裡,但始終保持清醒頭腦。他用胳膊肘抱住犄角,右手一點一點將手槍向牛右眼移動。野牛剛一停轉,馬連長抓住機會,叭!一槍,痛得野牛大吼一聲,就地打滾。馬連長飛身下來,靠上汽車,喊道:「開槍!」於是,小曾、小黃終於得到機會,一齊射擊。這個逞兇一時的龐然大物,終於得到了應有的下場。

蘇教授看著氣喘吁吁的馬連長歉意地說:「都怪我一定要來,看,讓你們經受這麼大的風險!」

馬連長抹了抹額上的汗水,安慰說:「不都很好麼!教授,你不是說要變野牛為家牛嗎?今天咱馴它一傢伙,明天新礦建成,野牛山一定變成養牛場!」

小曾摸摸頭上的包,說:「別的不說,割幾塊牛肉回去,又解饞,又解氣!」

(原載1978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