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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犁河上的朝霞

袁鷹

「朱拉提,現在請你給大家念一遍。」

一個矮小個子的孩子應聲站起來,開始朗讀老師剛教的課文:

毛主席,像太陽,

明明亮亮照四方。

春天有你百花香,

小麥青青油菜黃……

他的口齒相當清楚,朗讀聲調也學老師那樣抑揚有致。如果沒有仔細聽清他的名字,看清他的面貌,光從朗讀的聲音上,是辨別不出這是個維吾爾族孩子的。

只有朱拉提是這樣嗎?不。要是讓拉茲燕、阿金沙或者阿合買提來念,成績也不會差多少。三丙班五十個學生裡,有二十一個是少數民族同學。他們的漢語水平,有的高些,有的低些,有的人也許還多少帶著維吾爾語的調子和捲舌音,但他們的學習都很努力,成績都在不斷進步。

請你看一看拉茲燕的語文造句作業:

〔鮮艷〕:少先隊的紅領巾,在陽光裡顯得格外鮮艷。

〔鼓勵〕:毛主席鼓勵我們好好學習。

〔先烈〕:我們要向革命先烈學習,不怕一切困難。

〔成就〕:我們在黨和毛主席的領導下,取得偉大的成就。

句子造得不算怎麼新奇,有的也許是從報紙上或者別的什麼地方模仿來的。可是,要知道,這是一個維吾爾族小姑娘用漢字寫出來的,而且寫得十分端正、整齊,看不出才學了兩年多漢語。

「你為什麼這樣用心學漢語?」我們問拉茲燕。

「爹媽說的,以後長大了要參加祖國社會主義建設,要到外面去工作,怎麼能不學好漢語呢?」

我們在伊寧市第十四小學,見到了校長、教導主任、三丙班和四丙班的班主任,問起少數民族孩子們的學習,他們都滿意地介紹許多孩子的成績。全校九百八十一個學生,一共有六個少數民族。四丙班五十一個學生,四個少數民族;三丙班五十個學生,三個少數民族。這兩班的幾十個少數民族孩子,大半才入學兩年或者三年,漢語學的還不純熟,學的字也才跟班上漢族孩子們一樣多,可是他們已經急切地學著用漢語來表達自己的感情了。像拉茲燕那樣的造句,在許多少數民族學生的語文作業本裡都能找到。他們跟老師說話的時候用漢語,跟漢族同學在一起的時候用漢語,甚至有的跟本民族小朋友也講起漢語來了。

第十四小學是個漢族孩子佔多數的小學。由於學校裡少數民族同學的比例逐年增加,熱心幫助民族同學學習,便成為漢族同學的良好的風氣了。三丙班的阿不都維力和烏斯曼,開始時候學習得比較差,李景鳳就耐心地幫助他們,做作業的時候,總要再三再四地看這兩個維族同學的本子,問他們還有沒有不懂的地方。鍾家慶跟回族同學馬德林很要好,鍾家慶的拼音學得好,馬德林的發音常常不那麼準確,於是,下課以後,人們就會發現這兩個好朋友老是在一起,對準口形,校正發音。現在,馬德林的發音就準得多了。

老師們為少數民族同學花費了更多的心思。每一個班的班主任,在下午總要花不少時間為那一些一下子還跟不上的少數民族孩子補習功課,幫助他們弄懂難字,弄清難音。三丙班的班主任余映秋老師,拜訪過許多少數民族學生的家長。那些維族和回族的大爺大嬸們,一看見這位年輕的南方老師走進家門,就熱情地讓進屋,倒茶吃囊,忙個不停。他們之中,有的人一生都沒認過字,念過書,只是到解放以後,才有一個、兩個兒女走進學校的門,又走出學校的門,奔向祖國需要的崗位。因而,他們對孩子學習漢語的成績總是關心的,當聽到老師說起孩子又有了進步的時候,做父母的總是摸著孩子的頭,笑著說:「好好學吧!學好本領,才對得起學校和老師,對得起共產黨,對得起毛主席!」

難道不正是黨的總路線像燈塔一樣照亮了新疆各族人民的道路,激發了他們的愛國情緒和建設社會主義的熱情嗎?一位家長說得好:「維語只能在新疆用。學好了漢語,全國都能去!」

話雖說得簡單、樸實,卻代表了多少家長的心思。每年開學,學校的辦公室裡,常常擠滿了這樣的家長,央告著,訴說著,再三地求著。儘管老師們無可奈何地反覆申明學校名額有限,請他們把孩子送到民族小學去,但是家長們總會舉出更加有力的理由。

「漢語是我們祖國共同的語言,每一個中國人都應該學,我能讓孩子一年年長大,老不學漢語嗎?」

「他們將來也還有機會學到漢語的。」老師耐心地解釋。

「不。我希望他從小學起,在漢族小學裡跟漢族小朋友一塊兒學。」

接著,他們就舉出一連串例子:某某人的哥哥在北京念大學,某某人的姊姊在上海工作,每一次寫信回家,都要說服父親母親讓弟弟妹妹早點學漢語,將來可以早點直接讀漢文書籍,學到更多知識,等等。而這些父親母親呢,也未必比青年人不開通。於是,他們就更加讓老師們無法應付了。對於這些可愛可感的老鄉們,你還能說什麼呢?他們有的是從郊區來的,有的是從伊犁河對岸來的,有的還是從二三十里路以外的吉爾加楞趕來的哩。

當我們在伊寧的街頭看到一群群維吾爾族、烏茲別克族或者回族的少先隊員們成群結隊走過的時候,當我們在哈薩克族牧區草原看到飛馳的駿馬上飄揚著紅領巾的時候,總想去探索一下這些邊疆少年們的心靈。儘管他們也戴著紅領巾,也唱著隊歌,唱著《社會主義好》,可是我總覺得有點陌生。他們對現在的幸福生活是怎麼想的?他們對未來的遠大理想又是怎麼打算的?在這遙遠的邊疆,他們準備怎麼跨上接班人的革命路程呢?如今,在伊寧的十四小學裡,我似乎開始找到答案了。

操場上傳來一陣陣歡笑聲。在靠牆邊的一塊地裡,高年級的少先隊員們正在翻地種菜種洋芋,個子高一些的兩個維族孩子正在使著勁一鎬一鎬地刨土,女孩子們在細心整地。那邊,四年級的班主席賽福丁跟他要好的兩個漢族同學在踢毽子。踢毽子是漢族孩子玩的遊戲,維族孩子很快就學會了,正如漢族孩子很快學會踢沙包一樣。賽福丁的毽子踢得十分出色,他的漢族同學已經趕不上他了。三丙班的孩子正圍成一圈,拍著手,唱著歌。回族的馬秀英站在維族的拉茲燕面前,維族的海力錢木站在漢族的李景鳳面前:

找呀找呀找呀找,

找到一個好朋友,

敬個禮來握握手,

你是我的好朋友。

滿操場都是歡樂的歌聲笑語,滿操場都是一起學習、一起勞動、一起過隊日、一起做遊戲的孩子,要不是校長和老師從旁為我們熱心地指點,怎能辨別得出誰是維吾爾族、誰是回族、誰是錫伯族、誰是滿族、誰又是烏茲別克族呢?

我們依依不捨地告別十四小學,正是太陽落山時分,可是眼前卻是一片絢爛的朝霞。是的,拉茲燕、朱拉提、李景鳳和馬德林他們,不正是在彩霞裡發芽的朝花嗎?就像果園裡的蘋果苗,大道邊的小白楊樹,茁壯地成長。十年以後,也許就要到伊犁毛紡廠,到昭蘇種馬場,到果子溝林區或者特克斯牧場去找他們了。

再見了,余映秋老師和別的老師們,你們辛苦了。許多你們認識或不認識的同志,跟那些家長們一樣,都會記住你們的崇高的事業。當綠樹成蔭、纍纍結實的時候,人們怎忘得了最早培育它們的辛勤的園丁呢?當人們在北京、上海或者別的內地城市聽到清脆的上課鈴聲、看到孩子們的笑臉的時候,當人們看到一批批少數民族知識青年走上祖國建設崗位的時候,又怎能不向遙遠的邊城送去深深的祝福和敬意呢?

圖 韓伍

(原載1962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