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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仙·我倆·他倆

黃宗英

承認自己在養水仙這一高難度妙訣方面絕對「新人不如故」,由衷地尊重二哥對前妻安娜兼我的好二嫂的始終如一、一往情深,我遠道迢迢從西峰寺苗圃挑了選、選了挑,抱回家好多頭或未吐蕊、或方含苞、或屆花期的漳州水仙;估計家中從正月初一至十五都有水仙蘊清香於「七重天」。二哥曾說安娜讓水仙什麼時候開就什麼時候開,此道他也略諳一二。

自從我進到馮家門的第一個冬天,就養水仙。水仙頭是散文家何為從上海郵寄來的(何為以前也給上海我家寄花,趙丹也特喜歡水仙)。頭一年在「七重天」,我認真切根塊、施水、換水,一會兒放陰處、一會兒放陽處、一會兒全斷水(簡直像陳永康種水稻科研),可還是都長瘋了。我養的水仙花兒葉兒都一邊倒地向二嫂彎腰祝壽了。

第二年,我雖病懨懨秉著活著就要寫的自找的匆忙緊張,還是沒忘二哥的水仙,他在多篇散文中濃情蜜意寫水仙,我有力氣寫字跡模糊的文稿就不能疏忽養水仙。於是請二哥他們民盟機關裡會刻水仙的朋友刻好,服從二哥偶然指點,小心翼翼服侍還是長野了。其實我養水仙在養花「不犯法」的幾十年來是常年慣例了。我初到上海,第一個冬天,入眼印象最深的是江南水仙、荷蘭水仙。小姑獨處或初為人婦或窮或富或苦或甜,怎能無水仙。阿丹倒從不在乎我養的水仙長成什麼樣。他說,誰也沒規定水仙必須長成什麼樣,人說水仙不裝蒜,蒜也入畫好看。你養的水仙有你的風格瘋瘋野野(不是貶詞),他高興地畫我的水仙。謂予不信,有畫為證。《趙丹遺作書畫選》中就可找到「盛年」。在他不舒心的年頭,他也傾一腔情奮筆寄情於生命之綠之純的水仙。

又是一年農曆正月初一,又到了鄭安娜的誕辰。三年來,每到這個日子,二哥和我都趁我們在「兩人世界」時給安娜上香,同時也是向趙丹拜年。他們倆的照片都在我們倆的屋中面東的書架第一層。我們鞠躬祝禱後,並坐在「香案」前,望著俏麗似安娜少婦時期身影的水仙,今年的水仙是馮亦代親自指揮好保姆耐心經管,我可沒插過手。

我想,俏麗的水仙阿丹也喜歡,但不知在極樂世界,他倆能否見面?能見面能說說話就好,他們也不會太寂寞了。

初一下午我寫成此稿,俏麗水仙在瓷盆裡向我彎腰致謝,我請俏麗水仙從站不住的瓷盆移枝葉花朵到潔白的長頸花瓶裡。

黃宗英(1925—),祖籍浙江瑞安,出生於北京,初中畢業。1946年開始發表作品,寫作以報告文學散文見長,著有《半山半水半書窗》《星》《桔》《故我依然》《小木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