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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愷然熟習武術

民國初年,盛行言情小說,如徐枕亞的《玉梨魂》、吳雙熱的《孽冤鏡》等,纏綿悱惻,滿紙哀音,人們稱之為鴛鴦蝴蝶派。此後一些作者紛紛模仿,每況愈下,讀者覺得厭膩了,一個大轉變,喜讀虎虎有生氣的武俠小說。當時寫這一類小說的代表,有「北趙南向」之稱,「北趙」指河北玉田的趙煥亭,名紱章,著有《英雄走國記》。「南向」指湖南平江向愷然,生於一八八九年,他著的書更多於趙煥亭,寫稿常署平江不肖生。他懂得武術,一九一二年,在湖南長沙創辦國技會,提倡中華武術。一九三三年任湖南國術訓練所秘書兼教育長。一九四九年,隨程潛起義,一九五六年,第一屆全國武術觀摩表演大會,他任評判委員。他自己也有一手,因此以武俠小說著名於當時,如《江湖奇俠傳》《近代俠義英雄傳》《江湖大俠傳》《江湖小俠傳》《半夜飛頭記》《江湖怪異傳》《江湖異人傳》《現代奇人傳》《煙花女俠》,其他尚有《雙雛記》《艷塔記》《獵人偶記》《玉玦金環錄》《留東外史》。《留東外史》是他的成名作,他是早期的日本留學生,尚在明治四十年。他所寫的什九是事實。那江鶼霞太后公的哲嗣江小鶼,是位著名的雕塑家,初留學日本,後再留學法國,《留東外史》中的江新,指的便是小鶼。這時上海招商局有一輪船同名江新,是行駛長江一帶的,客運貨運,生涯很盛。小鶼蓄著一撮羊萌子,人很風趣,他自歐返國,文藝集團星社諸子為他開了宴會,戲問他:「近來生意好不好?」把他擬作輪船一艘了。愷然後又續寫《留東新史》。

他的《江湖奇俠傳》,是他成名之後,世界書局的沈知方請他撰寫的。他在上海,杜門不出,從不與人酬酢,適包天笑主編《小說大觀》,想請他寫小說,可是遍訪其人不得,後由《中國晚報》張某的指引,才得訪到其寓所在新閘路新康裡。天笑有一小文,談及愷然:「向有煙霞癖,寓居一小樓,甚仄。室中除其如夫人外,蓄有一猴一狗。猴與狗時起衝突,全仗主人為之調解。一日,向君對我說:『屋子裡有三樣動物,都見到嗎?』我很詫異說,『只有一猴一狗,怎麼有三樣動物?』他指著坐在他旁邊的如夫人道,『她也算一動物。』他的如夫人握著拳頭打他,他笑道,『你難道還是靜物,不是動物嗎?』他們慣於調笑,不以為忤。向君寫稿子,要到半夜才動筆,—直寫到天明。他的稿紙很是特別,常寫極小的字,長不到一尺的紙,他每行可以寫一百四五十字,有時甚至一行寫一百七八十字,卻是筆直一線,並不歪斜。這樣排字工人覺得不很便當,常把它每行截短,從新粘貼起來。他原籍平江,地近苗族,常和我談苗人的生活習慣,我因此請他以此背景寫小說。後來世界書局沈知方,欲請其撰寫,我為之介紹。沈以商人頭腦,見武俠小說能銷行於時,遂請他專寫那一路小說了。」

過了一個時期,何鍵(芸樵)在湖南辦國術分館,請愷然主持其事,愷然欣然應命,離開上海,《江湖奇俠傳》尚沒有結束,沈知方急於刊為單行本以牟利,便請趙苕狂代作尾語,草草率率,敷衍了事。及書出版,愷然看到了,大不滿意。有一次,愷然由湘來滬,知方款宴他,請他再為世界書局寫些小說,愷然故意拍拍他的錢袋說:「今尚得生活,不再煮字療饑了。」原來知方付給他的稿酬很低,《江湖奇俠傳》這樣暢銷,除微薄的稿費外,其他一無補酬,他說的兩句話是有感而發的。

《江湖奇俠傳》,各圖書館紛紛採購。商務印書館附設的東方圖書館,每日前往看書的絡繹不絕。但看文學和科技書的,沒有像看武俠小說的那麼多,一部《江湖奇俠傳》,因看的人多了,翻得破爛不堪,字跡模糊不能辨認,便重行購置,凡十幾次,又翻得不成樣子了。明星影片公司,把這書拍為電影,取名《火燒紅蓮寺》,胡蝶飾紅姑一角,這時都是黑白片,沒有彩色的。為了突出紅姑,用人工著以紅色,居然吸引了廣大觀眾,連拍了十六集,賣座不衰。因此,這部《江湖奇俠傳》,又大銷而特銷。不料國民黨政府,忽下令禁止武俠小說,沈知方不敢發行了。這時平襟亞創辦了中央書店,他和知方是很熟稔的,便去拜訪知方,直截痛快地對知方說,「這部書,世界書局決不能印行了,觸犯禁令,封起門來,這損失是很大的。那麼與其擱著,不如給我作一折五扣書印行,萬一封門,中央書店範圍小,且是獨資的,冒冒險無所謂。」知方一想,這個人情樂得做,便無條件讓給了襟亞,一折五扣,銷行之廣,為任何小說所不及。那國民黨政府的禁令後來並未完全實行,因此襟亞在這部書上,大發其財,出入汽車代步,很是神氣。知方深悔失策,收還自印,可是由於襟亞一折五扣的大傾銷,到了飽和點,暢銷一變而為滯銷了。

愷然寫《江湖奇俠傳》,是載登《紅玫瑰》,同時世界書局尚有《偵探世界》月刊的發行,由陸澹安主編。以偵探稿不足,兼登武俠小說,又約愷然別寫一長篇,當時愷然所標的一個篇名,澹安認為不夠通俗,改為《近代俠義英雄傳》,且每回加以評語,後來也刊單行本。這書所記,大都是實事,沒有《江湖奇俠傳》的誕怪離奇,銷數較遜。那《玉玦金環錄》,是排日登在《新聞報》的副刊上,登畢也刊印了單行本。其他幾種,銷行不多。愷然是寫慣長篇的,大開大合,游刃有餘,他也偶然寫短篇小說,那就虎頭蛇尾,不夠精彩了。

某年,我輯一刊物,適愷然又來上海,寓居大東旅館,我想請他寫些稿,特去拜訪他。他頎然身長,一見如故,因他的自族某,我曾執教過,有些淵源的。他說:「拋荒筆墨已久,不擬重作馮婦。」閒談之下,我問他:「尊作《江湖奇俠傳》,有崑崙派和崆峒派之爭,是不是有這兩派?」他說:「這是出於虛構,只有少林派、武當派等等,崑崙派和崆峒派是沒有的。且武俠小說,動輒飛簷走壁,讀者認為本領大得很,實則古時屋舍,大都是低矮的,所以飛簷走壁,不算了不起,若然是現代建築,二三十層的高樓,便屬不可能的事了。」

他偶事吟詠,秘不示人,我卻獲見其閨情一首:「微風細雨釀春潮,紅杏枝頭漸放嬌。不惜苔痕粘繡履,金鈴親自系花梢。」詩雖不算怎樣,但物稀為貴,也就錄存在此。

寫到這兒,又想到向氏的無端受譏事。上海某書商發行《國術大觀》一書,以向氏名重一時,托人轉懇向氏在《國術大觀》中,列一編輯之名,以增光寵。及書出版,其中有一篇,謂:「太極拳的單鞭,一無實用。」豈知其時有陳志進其人,對於國術有相當研究,瞧了大不以為然,便致書向氏,有云:「《國術大觀》之作,以內容言之,名不副實,似不足稱為《大觀》。且對於太極拳,尤不免有門外漢之議論,恐為識者所笑。孔子曰:『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何必強不知為知,作一知半解之言,而貽笑大方。太極拳練柔以至剛,防身之法,莫善於太極拳,而君所知者,只為單鞭,可雲陋矣!蓋用拳之道,與醫家用藥無二,藥無論貴賤,宜用得其當,拳亦如之。單鞭自有單鞭之用,不能因太極拳有單鞭,遂以為其他手法亦單鞭之類則誤矣。我國拳術之不發達,由於學之者,學此而輕彼,學彼而輕此,未窺門徑,即露輕視之態,略知梗概,未知其奧。輒議論其短長,多見其不自量也……」向氏立致一復書,說明《國術大觀》與彼無涉,並責志進不應冒昧相誚,因此書信往來,大開筆戰。結果二人由相嫌而成相契,向氏介紹志進同主湖南國術分館事,是真所謂「不打不成相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