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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退密談上海第一號汽車

上海第一號汽車,大家都知道是四明巨商周湘雲的。我所撰的《上海舊話》一書中,曾有這麼一段的記述:

「周湘雲在工部局方面花了很大的代價,捐得汽車第一號的執照,引以自豪。那汽車司機,必須領有執照。當時大名鼎鼎猶太人歐愛斯·哈同司機的執照為第一號,因此哈同很想用第一號司機駕第一號汽車,成為珠聯璧合。便和周湘雲相商,請他情讓,可是周湘雲堅不答應。哈同靠了他的惡勢力,特地僱用了一批流氓預備等待一號汽車出來,一擁而上,奪取執照,按租界章程,如此行徑,最多罰款了事。結果這消息給周湘雲聽到了,把這一號汽車,終年鎖在汽車間裡,不再駛出。後來綁票風氣大盛,一號汽車太引人注意,越發不敢乘坐了。」

目前晤到湘雲的侄子周退密,談及這件往事,才知我的記述錯誤了,大家的傳說也錯誤了。這輛第一號汽車,不是湘雲的,而是湘雲的弟弟純卿的。純卿也是一位巨商,有花園在滬西華山路,取名「純廬」,佔地四十畝。可是他患著精神恍惚症,平時閉門謝客,外間知道他的不多,不若乃兄湘雲名聲的響亮,因此第一號汽車,便傳說是湘雲的了。

一九四五年,純卿病逝上海,出殯的一天,盛列儀仗隊,大事鋪張,曾以一號汽車,拖運靈柩,招搖過市。實則一號汽車,為十九世紀末期的出品,式樣陳舊,行駛時搖搖晃晃,車窗玻璃也往往琤琤作響。車頭兩盞燈兒,又很笨重,一無可取,真如處士般所謂純盜虛聲罷了。

周氏長袖善舞,也頗風雅,喜愛文物書畫,收藏之富,可和龐虛齋相媲美。尤其退密為後起之秀,名昌樞字季衡,一九一四年生於故鄉四明。童齔時,肄業清芬館,從名宿黃際雲拔貢,攻讀經史古文,和那著《竹人三錄》的秦彥沖為同硯。他聰穎異常,窗課「鉏霓觸槐論」,文詞縱逸,別有見解,大為老師所賞識,認為可造之材。一九三年,入上海中醫專門學校,未卒業,改從四明名醫,也就是他的岳丈陳君詒習岐黃。既而因其胞妹昌芷患腦膜炎死,認為中醫診斷無佐證,中藥少特效,便改習西醫,進上海震旦大學醫科。奈體弱多病,功課繁重,又改習法律,畢業後,一度任律師。震旦大學是重法文的,由於他法文造詣很高,大同大學聘他教法文,和施蟄存為同事。解放後,任教哈爾濱外國語學院。一九六四年,才調來上海外國語學院,任職至今。編寫《法漢詞典》,出版行世。

他淵源家學,十二歲從他的尊人,習《說文部首》,臨寫《篆書建首》,此帖為乾嘉時拓本,迄今他猶保存著。他的尊人,在竹臂擱上,篆「耽書是夙緣」,他把這五個字奏刀鐫刻,居然成品。他於書法,喜王覺斯、倪鴻寶,一度臨翁覃溪的小真書,得其神髓,蘭陵左詩舲孝廉見之,謂足以凌轢時輩。曾撰《論書絕句》四十首,又性嗜印章,著《論印絕句》二十四首。平生藏秦漢瓦當及磚文甚伙,常用老子語「道在瓦甓」,倩高式熊、錢君匋刻為印章,鈐於拓片上。又用顧貞觀寄吳漢槎「金縷曲」首句,刻「季子平安』四字,那是柳北野的手筆。他的詩集,為《忍冬華館詩稿》,忍冬華,為其尊人最喜愛的花木,既可入藥,又供觀賞,植於庭除,老干蟠拿,別饒意致,花時清芬四溢,一室皆香,詩稿命名,殆有孝思不匱之意。擅填詞,著有《石窗詞》,我為他作序,其中多師友唱酬,夫婦涉勝,以及賞花題畫之作。刻有「老去填詞」印,則是用小長蘆釣師「解珮令」句,也是很恰當的。搜羅文物,有魏正始的「高勾驪殘碑」,是發現此碑的吳光國自己的藏本,有吳氏親筆題跋,尤為可珍。又「漢三老碑」,今在杭州西泠印社,而他所藏,則為該碑尚在客星山周氏時所拓,亦與西泠所拓,有上下床之別。又無意中獲得「秋海棠賦」手稿,書作小行楷,寓娟秀於古樸之中。他一見即斷定為陽曲傅青主真跡,及考文內所及年月,與霜紅龕的出處年月,完全吻合,引為奇遇。又藏「天發神讖碑」三段的整張拓本,也極難得。又「四朝名畫冊」,那是溧陽葉志詵平安館舊物,雖其中宋畫,未必是真,但其它都是前人精構,足以怡賞。又有從印度流入中土的牙雕孔雀明王像,高五寸,寬亦五寸左右,法相莊嚴,孔雀羽毛作開屏狀,雕鏤細入毫芒。有戚串求助於他,他沒有現資,便把這珍品慨然給戚串易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