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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匯之獄始末記

當晚清之際,章太炎、鄒容的蘇報案,轟動一時,章行嚴曾有《蘇報案紀事》一文,詳述其事。後又有一篇《疏黃帝魂》,謂:蘇報案的尾聲,尚有南匯之獄,略云:「南匯一案,綿延於蘇報,黃炎培出獄蒞滬,吾且在《國民日報》上撰《南匯之風雲》一評迎之。今吾與炎培俱篤老矣,同時輩流,消逝殆盡,偶談舊事,慨歎曷勝。」

南匯之獄,究屬是怎樣一回事呢?我認識川沙張訪梅(志鶴)其人,即當時南匯之獄的重要人物,承他告訴我那時的情況,茲把它敘述一下。訪梅別署寒叟,又號伯初,能書擅韻語,和黃炎培交誼很厚。當一九二年,訪梅即和炎培及邵力子合譯日文的《支那四千年開化史》,出版後,頗受社會歡迎。這時清廷已下詔各直省府廳州縣,將所有書院,改辦學堂,府為中學,縣為小學。訪梅和炎培一同申請改川沙觀瀾書院為川沙小學堂,頗費周折,才得如願以償。廳丞陳家熊照部章委炎培為總理,訪梅為副辦,招生兩班,但絀於經費,總理和副辦都不支薪,個人零用,自質衣物補貼,竭力提創新知識,以開通風氣為己任。在這年六月暑假,顧冰一、楊月如、瞿紹伊一些新頭腦的歸自日本,便邀請他們蒞川演講,一時聞風興起,上海、南匯、新場、周浦等地的紳士學子,都買棹而來。越日,葉漢丞、沈奎伯等,又邀顧冰一赴新場講學,炎培、訪梅偕往。不料那兒痞棍黃德淵邀功誣告,漢丞、奎伯、冰一、炎培、訪梅等五人即僱舟至南匯縣,藉住顧旬侯家,撰文呈縣,作一申明。縣令戴運寅坐堂訊案,約略問了一下,囑明日再往。到了明天赴署,戴故作慇勤,謂事已大白,隨即和他們大談經濟政治,繼而特開麒麟門,送出大堂以外,五人認為沒有問題的了。炎培、冰一、訪梅等僱舟出城,游三黿鎮,當晚宿於炎培的舊居停周氏宅中。可是翌日午後,城中急足至,持顧旬侯函,謂戴令再去一談,炎培、訪梅毫不遲疑,即登舟入城,至顧旬侯處,先遣人赴縣通知,俟膳後即至。正在進膳間,一署役提燈籠來,手執戴的梅紅名片,請即赴署,便匆匆同往,導入花廳。戴出見,聲色俱厲,稱:「你們是革命黨,譭謗皇太后、皇上。」(這些都是黃德淵誣告中言)。一方面又飭役請捕廳老爺來,交其看管,於是同入捕廳署,軟禁一室。那位所謂捕廳老爺,每天手執水煙袋來,大事敷衍,且謂:「堂上(指戴而言)性躁,一時火氣大發,我當從旁婉解。」繼而防衛突然拘人,進入囚室,並在窗外加釘木柵,視為重犯。署前貼出六言告示,有:「照得革命一黨,本縣現已拿獲,起出軍火無數,……」云云,一面電詳江督魏光燾,蘇撫恩壽,撫批:「解府訊辦。」督批:「就地正法。」電令兩歧,不得不再行請示。他們在悶葫蘆中,毫無所知。過了兩天,忽縣役持戴名片,傳到花廳一談,既至,見一笑容滿面的西人,和他們一一握手為禮,原來那西人是上海三馬路慕爾堂總牧師步惠廉,受炎培、訪梅友人楊斯盛、陸子莊等的請托,特來設法保釋的。戴運寅害怕西人,居然唯命是從,炎培、訪梅釋後急速登輪,逕駛上海。後悉這輪啟碇半小時,那決定就地正法的電令到縣,這令已追趕不及了。

出獄到滬,暫住慕爾堂牧師方淵甫家,未幾,清政府派上海道請會審公廨提審該案,幸由佑尼干律師告步惠廉,知道一經審問,立即解往內地,絕無保障,便連夜搭船逃往日本,才得保全生命。其時上海育才學堂師生把這案件編成新劇。日本東京出版的《江蘇雜誌》,載《南匯縣黨獄始末記》一文,頗為翔實,現采入《川沙縣志》第二十三卷中。訪梅所作《我生七十年的自白》,也把這案作為生平歷史的重要一頁。

一九五六年,為該案的五十年紀念,炎培有一信給訪梅,提到:「我與你不死於南匯城裡草草了事的劊子手下,到今天我和你還在人間,大概我和你的結局不會草草了事,而將七舒八齊的了……」幽默口吻,很是耐人尋味。炎培於一九六五年十二月二十一日逝世,迄今已十多年了。他的後人黃大能,撰了一篇《憶念吾父黃炎培》,也涉及該案事。又據百歲老人周浦蘇局仙見告:「顧冰一,一作冰畦,原名次美,前清貢生。出獄後,參張作霖幕,任外交,與日人交涉,據理力爭,從不屈服,日人恨之刺骨。『九一八』之變,冰畦易服潛逃,蟄居上海,不復出任,先炎培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