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鶼的靜園

我早年畢業於蘇州草橋中學，同窗中後來頗多名人，如吳湖帆、顧頡剛、葉聖陶、王伯祥、范煙橋、江紅蕉、龐京周、江小鶼等等，當時頗得切磋之益。一九一七年，我在蘇州組織發起成立文學團體「星社」，參加者亦為當時名流，如周瘦鵑、程小青、姚蘇鳳、范君博、顧明道、孫紀於、范菊高、江小鶼等人。後來小鶼赴歐洲學美術，對於雕塑一道，更為精究，蜚聲於時。當時杭州西湖堤岸上的陳英士騎馬銅像，以及滬上譚延闓之銅像，均出自小鶼所塑造。

江小鶼當時蓄數莖羊須，飄飄然別具風度。偶一回憶，印象猶留於腦海中，十分深刻。他是吳中江建霞太史公之後嗣，年少時貌美，素有璧人之號。平江不肖生向愷然所著《留東外史》小說，其中提到的江新，即是指江小鶼。小鶼當時居住在上海市區北面的八字橋頭，該處鬧中取靜，僻有一園，名之為「靜園」。我早年去過多次，屋殊高敞，紫籐蔭覆似瓔珞，屋前列石凳數只，供來客坐談納涼。園中草地芊綿，雜栽花木，中有池塘，具濠濮之趣，十分幽雅。客人置身其間，竟不知世間有煩惱事。所以當時文人常至小鶼的靜園常客有冒鶴亭、吳湖帆、姚虞琴、徐偉士、潘博山等，我亦時時涉足。小鶼夫人且善制西式點心，特以款客，我儕為之朵頤大快。

靜園內尚陳列了許多仿古銅器，無不斑斕翠綠，是小鶼所制。有一銅蜥蜴，脈脈跂跂，宛然如生，尤為可喜。壁間懸江建霞太史楹聯，又遺像一幅，足見小鶼孝思不匱。他愛貓成癖，貓偎依人抱，素不畏人。有時，小鶼作畫，貓躍登桌上，顏色瓷盎為之傾覆，致畫幅沾污作廢，小鶼付諸一笑，也不加撲擊。他也作國畫，曾與鄭午昌、錢瘦鐵、楊清罄、孫雪泥合作蔬果，極清逸有致。所用毛筆，必雇筆工到家督制，有羊毫、雞穎，鋒或長或短，應有盡有，盛於盤中。逢客至，往往任憑選贈。「八一三」之役，滬北淪為戰場，小鶼倉皇出走，物件悉數未取。他寄身在親友寓中，遙望北面彌天烽火，跌足興歎，靜園當然全部付之一炬了。之後，小鶼應龍雲之邀，遠赴昆明，僦居引津街，曾為龍雲塑一銅像。我與他音訊漸斷，後聞已客死滇南，深可悲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