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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世凱的《戊戌紀略》

北京三聯書店出版的《中國近代史資料選輯》,頗多珍聞佚乘,袁世凱的那篇《戊戌紀略》,也列入其中。那《選輯》的編者,在篇端加著一段按語,云:「據北京歷史博物館原鈔本印。袁世凱的《戊戌紀略》,作於陰曆八月十四日,即陽曆九月二十九日,乃在六君子被殺後之次日。袁世凱所記,多為舊黨和自己辯護,因此不可全信,編此僅作參考。」

據我所知,袁氏確有這篇《戊戌紀略》,藏在他河南彰德洹上村的養壽園中,從沒有在哪裡發表過。記得在民國十年左右,我的內兄周梵生,在袁家當西席,教袁寒雲的兒子伯崇、叔騮等讀書。梵生那時已看到這篇《紀略》,錄副寄給我一閱。當時我在吳中,和趙眠雲同輯《消閒月刊》,便擬把它作為史料揭載。為鄭重起見,先請梵生徵得袁家同意,不料袁家認為不宜發表,只得作罷。隔了一年,那位曾充袁氏幕府的林屋山人步章五,在上海辦《大報》(小型報的一種),他就毅然把這《紀略》公然刊出,引起史學家的研究。後來《紀略》的原鈔本,歸到北京歷史博物館,那就不知怎樣的線索了。

戊戌政變,那是譚嗣同事前和袁氏密商,袁氏弄兩面派手段,一方面表示激昂慷慨,允如所請。一方面連夜向直隸總督榮祿洩密,出賣了新黨,由榮祿報告慈禧,慈禧立從頤和園回宮,囚禁光緒帝,且下令逮捕新黨,禍事發作,六君子被殺。可是《紀略》卻這樣敘述:「譚嗣同夜訪,謂有密語,請入內室,屏去僕丁,雲榮某近日獻策,將廢立弒君,大逆不道,若不速除,上位不能保。茲有朱諭,請予出朱諭宣讀,立將榮某正法,即以予代為直督。並派兵圍頤和園,大事可定。譚言時,聲色俱厲,腰間衣襟高起,似有凶器。譚又云:報君恩,救君難,立奇功大業,天下事入公掌握,在於公;如貪圖富貴,告密封侯,害及天子,亦在公,惟公自裁。予謂:你以我為何如人,我三世受國恩深重,斷不至喪心病狂,貽誤大局。但能有益於君國,必當死生以之。」以上云云,說得何等光明磊落,詎意行為恰恰相反。袁氏卑鄙諂媚,利祿熏心,而新黨與虎謀皮,竟遭殺身之禍,這一段,袁氏便諱言了。

袁氏的《紀略》,處處為自己辯護,極顛倒是非之能事。後來,他的次子寒雲,又在《晶報》上發表《新華私乘》,雖不諱言告密,然誣指新黨為包藏禍心,陰圖亂逆。如云:「戊戌政變之初,康有為以說惑景帝(即光緒,因光緒有德宗景皇帝的謚號),帝沖幼無識,不辨其奸,遂重任之。設懋勤殿,奪軍機權,有為漸施離間,欲假先公之兵,謀危孝欽後。先授先公以侍郎,繼使譚嗣同至小站劫先公,假帝詔,命先公囚孝欽後,殺榮祿。先公早識宄謀,乃佯諾之,隱走告榮祿,祿倉皇請策,先公囑祿密詣頤和園,請命於孝欽後,祿亟入覲奏,孝欽後從容返蹕,立禁帝於瀛台,仍垂簾聽政,斬有為黨譚嗣同等五人,及有為弟廣仁於市。」貶斥新黨,也是根據《紀略》為作辯護罷了。寒雲別有《辛丙秘苑》一書,也刊載在《晶報》上,對於袁氏暗殺宋教仁,洗刷淨盡,如云:「宋遁初入都,先公一見,即大稱賞,每談政事,輒逾夜午,欲以內閣畀之。二年冬,予適在滬,知先公遣秘使迎遁初者數次,遁初察之稔,欣然命駕。行之先,陳英士、應桂馨等宴之,筵間,陳詢其組閣之策,遁初曰:『惟大公無黨耳!』陳默然,應詈曰:『公直叛黨,吾必有以報。』言時,即欲出所懷手槍,座客勸止之。遁初曰:『死無懼,志不可奪,』遂不歡而散。而陳、應日相籌謀。予故友沈虯齋,陳之黨也,曾謂曰:『遁初不得了!』予詳詰之,虯齋曰:『同黨鹹恨之,陳、應尤甚。邇來靡日弗聚議,雖親如予,亦不獲聞,偶密窺探,輒聞遁初云云,辭色不善也。』未幾難作,遁初竟死矣!」這個煙幕彈,也是混淆視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