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藍色火焰 > 紀伯倫與其他人之間的通信 >

紀伯倫與其他人之間的通信

致父親

1904年4月5日360

父親大人:

我謹以兒輩的敬重之情親吻您的手。收到了您的來信,知您對意料之外的消息甚感憂慮與不安。假若我不是完全弄清了寫信人的意圖,無疑這消息對我的情感來說也是一個嚴酷打擊。他們——願主寬恕他們——時而說他們當中的一個人身患重病,時而又談到我妹妹的情況,說她向他們要一大筆錢,此外還有許多捏造的謊言,欺騙我們說疾病、災難突如其來,開支巨大,將耗去他們賺得的所有錢財(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就不能寄錢了)。此事與我們表兄的聰明智慧相關,於是給我們寄出了這封帶有倒霉消息的信件,且請我們敬重的嬸娘修飾潤色過,我們欽佩她的絕妙計劃。我立即找到了該信的絕妙答案。我們是“4月1日”收到此信的。嬸母習慣於開這種有趣玩笑。她說我的倆妹妹六個月來都在生病,那話遠離事實,就像倆妹妹離我們一樣遠。因為七個月來,我曾收到伊拉先生的五封來信,信中提及我的兩個妹妹瑪爾雅娜和蘇爾丹娜,談到她倆的氣質,特別向我講到蘇爾丹娜,說她的性情、品格很像我。信中還有另一個我所認識的人所說的實話,而他認為那些4月1日說的謊言及沒有價值的消息是低級、醜惡的。

您只管放心就是了。

父親大人,我在貝魯特滯留至今,說不定還要待一個月。在這期間,我要與一個與我關係很密切的美國家庭在敘利亞和巴勒斯坦,或去埃及、蘇丹轉一轉。因此,我說不准自己還要在貝魯特停留多少時間。總而言之,我有自己的打算;正是這種私人目的,迫使我留在這個地方一段時間,以便使那些與我的前程息息相關的人感到高興。我知道如何行事對我的前途有利,這一點請父親不要懷疑。請向所有親朋好友轉達我的想念之情。請問候每一個問到我的人。願主令父親大人健康長壽。

您的兒子

紀伯倫

紀伯倫致艾敏·歐萊伊

艾敏·歐萊伊于1881年生於達穆爾。就讀於貝魯特瑪爾約瑟夫教父學院。1897年離開黎巴嫩到達紐約。

1903年在紐約創辦《僑民報》,直至1909年回到黎巴嫩。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遭奧斯曼當局流放,在流放地居住三年(1915-1918)。

1923年,在貝魯特創辦《衛士》雜誌。1953年該雜誌隨他遷往巴西聖保羅。1971年逝世。

艾敏·歐萊伊留下大量著作,其中有《玫瑰花刺》、《刻石》、《莎士比亞的小說》、《時代寶石》,以及由其子賽義德最近收集,由其表兄艾迪布·歐萊伊的兒子印製的為紀念艾敏出版的《艾敏文學作品精品集》。然而艾敏·歐萊伊最傑出的貢獻在於他在紀伯倫初登文壇之時,鼓勵紀伯倫創作,並將其作品在《僑民報》上發表。

1905年7月5日星期五晚

艾敏兄:

請原諒我,在你面前犯下過錯。當然你知道,我是在收到從紐約來的那封信之後,才給你寫那封信的;信中說你去了庫魯斯特。

這是一個大眾幽默:一個目光短淺的人說:“我怎能寬恕我的親戚呢?”事實回答他說:“你怎能求得你的親戚寬恕呢?”但是,艾敏,我們當中誰又能在看到消息之前,面對面聽到事實的說話呢?至於我,則已經學到在進行調查研究之前,是不會與朋友分手的。

今天,我讀了《矛盾因素》一文,自感這篇東西不錯——艾敏,你不要笑,我並不認為紀伯倫寫的每篇東西都好。因為我在夢中世界裡聽到的話語與歌曲,並非是我寫在紙上的那些文字。但是,艾敏,我將成長髮育,逐漸變成能夠把部分歌曲關押在墨水的黑牢中的人。

你手中那本書裡的第三個故事,本應在這個禮拜完成,但是這些天來,我的健康很不好,思路也很不暢,請你千萬不要把我看作是拖延、懶惰之輩。

假若我早知道我寫關於艾斯阿德361兄弟的那些話會廣泛傳開,我定會多寫一些。因為艾斯阿德以大量優美的文字做了許多自由高尚的工作。偉大的太子星362萬歲!

上帝令你的恩德長在久存。你對捨卜勒·丹姆斯363發表在大學週報上的關於大眾協會的文章有何看法?假若敘利亞人發起成立類似於“民族委員會”的協會,僑民們將會說什麼?依我之見,改革不在乎成立什麼協會,而在乎提高個人素質。假如個人是具殭屍,即便是協會也不能使之復生;倘若他是個素質高的人,你就不必要幫他把他的靈魂傳播進殭屍體內。

謹以瑪爾雅娜及其哥哥、你的兄弟的名義向你和所有人問安。

紀伯倫

1908年2月12日 波士頓

艾敏兄:

你聽好,艾敏,我將告訴你一些除了我妹妹瑪爾雅娜以外,誰也不知道的事情。

你聽好,仔細思考,與你的鄰居一起稍稍歡樂一下。幾個月之後,即於來年春末,我將赴藝術之都巴黎,而且將在那裡待一整年時間。這一年在我的生平歲月中有著重要意義,承蒙上帝默許,它將是我生命新篇章的開端。因為在那個大都市裡,我將加入一個偉大的繪畫協會,將在它的監督下工作,從它的批評和指教中,在美術領域獲得巨大益處。無論獲益與否,單單從巴黎回到美國,就會使我的繪畫獲得聲譽,令那些盲目的富人們競相爭得我的畫作;那倒不是因為我的畫作美,而是因為它出自於一個在巴黎的歐洲大畫師們中間停留過一年的藝人之手。我做夢也沒有想到過有此旅之幸,因為那高昂的費用令我認為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艾敏,上蒼在我不知不覺之中為我安排好了那一切,為我打開了通往巴黎之路。我將借助於萬善之源——上蒼提供的費用遠行,在外度過整年時間。

艾敏,現在你已聽說了我的情況,知道我住在波士頓,並非因為喜歡這個城市,討厭紐約,而是因為波士頓有一位天使,正是她使我看到閃閃發光的未來,為我拓開了布上道義和物質的成功之路。但是,無論我在波士頓,還是紐約,或者巴黎,《僑民報》總是我心中的樂園,也是我的心翩躚起舞的舞台。艾敏,你知道,我在巴黎居住的一年,將會使我寫出許多在這個機械式的商業國家,在這種充滿嘈雜的空間裡所不能想像的東西來。我在那個盧梭、拉馬丁和雨果生活過的市都之都所獲得的社會教益將是何等的寶貴啊!在那裡,人們崇拜藝術就像美國人崇拜金錢。歲月使我知道了尊重金錢,並且使我將之當作人與理想之間的最重要媒介。

你不在期間,我將全力支持《僑民報》。請你給每一期報寄點東西來。我將把我內心、靈魂、頭腦裡的全部情感、愛好和信念傾注在它那可愛的版面上。我別無所求,只期你滿意,對我和我的前途充滿熱情。假若你還想在你的諸多精神公德之外加某種物質公德的話,就請把《叛逆的靈魂》364一書托付給《僑民報》編輯部,讓其幫助我收穫熬夜打更的果實,與我一道費心將該書銷售到紐約和內地的讀者和書商手裡。

你知道,艾敏,沒有《僑民報》的幫助,我是不能將寫作化為收益的。請你放心吧!不要影響你想像見到親人和看到黎巴嫩美景的歡樂。最近五天以來,你是太累了,你應該輕鬆一下,不要讓對明天的憂慮纏繞你的閒適心情。不論情況怎樣變化,《僑民報》總是報界新娘。每月發表艾敏的一篇通訊、艾斯阿德的一首詩歌和紀伯倫的一篇文章,就足以讓阿拉伯世界睜大眼睛望著華盛頓大街21號365。

你為《叛逆的靈魂》所寫的“序言”,令我欣喜不已,因為其中沒有任何個人之間的客氣話。我於星期一寄了一篇小文章給《僑民報》,收到了嗎?請回封短信。我將寫信給你。在你起程之前,我將不止寫一封信給你。你將高高興興返回黎巴嫩,不要讓世間的任何事情佔據你的心。我們雖不能見面和握手告別,但我們的心神和思想每天每時總是在一起的。時間、地點和距離是不能影響心神的。在精神世界中,七千里等同一里,兩千年猶如一分鐘。瑪爾雅娜366向你問好,祝你萬事如意。艾敏,主讓我看到你容光煥發。願上蒼以你兄弟的情誼為你祝福。

紀伯倫

1908年3月28日 波士頓

艾敏兄:

看哪,我已關上房門,獨自坐在混合著希賈茲咖啡的煙雲之中,以便用一個小時時間與你交談。這煙是多麼香!希賈茲咖啡多麼可口!你的談話多有滋味!你現在在小小的大地球的另一邊,而我仍在這裡。你在幽靜美麗的黎巴嫩,我在充滿喧囂的波士頓。你在東方,我在西方。可是,艾敏,你遠在天邊,卻近在眼前。艾敏,人皆不喜親朋遠離,只因他們的樂趣是通過五種感官獲得的。至於紀伯倫,他的心靈則已發育成長完畢,變得通過使用感官享受高層次的歡樂滋味;那感官也看,也聽,也感觸,但不用眼睛,不用耳朵,不用手指;它往返於天涯海角,但不用雙腳,不用車輛,不用船隻;它如今享用著翩躚在艾敏心靈周圍的一切,不論疏遠的還是近的,就像享用許多不可見不可聞的東西一樣。我們生活中最美好的,則是那種既看不見又聽不到的東西。

你覺得黎巴嫩怎樣?你看到的還像你的思念之情所想像的那樣美嗎?還是你發現它仍是一塊懶漢與呆瓜相鄰而居的不毛之地嗎?你所看見的還是那種從大衛367到所羅門368、艾什阿亞369、吉爾馬努斯·法爾哈特370、拉馬丁371、奈吉布·哈達等天才詩人們擔負吟唱其秀美壯麗的高山嗎?還是一片荒蕪人毫無趣味、寂寞無聲的丘陵、谷地呢?你將用長信向僑民回答這些問話,我將留心細讀信中的每一個字。不過,若有什麼你不想當眾說的事情,那就請用私人信件告訴我,以便借你的思想共同考慮和借你的雙目共同觀察黎巴嫩的現實。德372

這些日子裡,我像一位戒齋者,急切地等待著開齋節曙光的到來。因為我的巴黎之行將被我的夢想和希望圍繞著,我將在知識、藝術之都完成偉大的工作翱翔。艾敏,在你起程之前,我要告訴你,我將在巴黎居留一整年時間。我現在要告訴你,一年過後,我將去意大利,用一年時間參觀那裡的宏大博物館及那裡的古跡,遊覽威尼斯、佛羅倫薩、羅馬和熱那亞,然後由那不勒斯回返美國。艾敏,這是一次偉大壯游,值得你關注。因為它將像一個金環,將紀伯倫充滿寫作的過去與高居成功之柱上的未來連接在一起。你從敘利亞返回之時,必將路經巴黎,我們將在巴黎歡聚。在巴黎,我們將使你和我的兩顆靈魂飽賞藝術大家們的妙手所創造的高潮絕美;在巴黎,我們將拜謁列位先賢祠堂,在維克多·雨果373、盧梭374、夏多布里昂375和勒南376的墓前肅立片刻;在巴黎,我們將信步盧浮宮柱廊之間,觀賞拉斐爾377、米開朗琪羅378、達·芬奇379和帕米賈尼諾380的繪畫真跡;在巴黎,我們晚間將去歌劇院,聽賞神降予貝多芬381、瓦格納382、莫扎特383、威爾地384和羅西尼385的歌曲和音樂……這些在阿拉伯人很難念出來的名字,原來這都是創建歐洲文明的巨人的名字;雖然大地已把他們的肉體吞噬,但卻不能吞沒他們的偉大作品。艾敏,暴風能夠摧毀花朵,卻不能夠消滅種子。這正是蒼天注入那些偉大作品的愛好者心靈裡的慰藉,正是這種光芒使得我們這些文化人昂首闊步、自豪興奮地走在生活的大道上。

看到你從亞歷山大發來的信,我欣喜不已。當我在《僑民報》和《鏡報》上看到你與我們的兄弟艾斯阿德·魯斯圖姆在開羅受到的款待時,我心花怒放。當我聽到關於你們倆和從你們倆那裡來的任何話語時,我都會欣喜不已,心花怒放。不過,艾敏,請告訴我,當你坐在黎巴嫩和埃及的精英中間時,你曾提到過我嗎?你曾想到仍在海外的第三個聖像的名字嗎?我猜想賽裡姆·賽爾基斯386先生已經告訴你,穆斯塔法·曼法魯蒂387先生發表了一篇批評《沃爾黛·哈妮》388的文章,發表在《支持者報》389上,是嗎?我對此批評感到非常高興。因為批評是新起點的營養滋補品,特別是來自像曼法魯蒂這樣文學大家的批評。

這些日子裡,我的工作頗似多環鎖鏈,一環緊扣一環。我的生活方式已經發生了變化。我已失去了夢想巴黎和遠赴巴黎之前那種纏繞我心靈的離群索居的部分快樂。昨天,我只滿足於在一個有限的舞台上曾經扮演過的小角色;如今,我發現那種滿足只是一種懶散與呆鈍。過去,我總是透過淚與笑觀察生活;如今,我則是透過神奇的金色光芒看到生活——那光芒給我的靈魂注入力量,給我的心注入勇敢,給我的身體注入活力。兄弟,過去,我像一隻籠中之鳥,僅僅滿足於命運之手放置的谷粒;如今,我變得像一隻自幼的鳥兒,面臨的是田野和綠色草原的歡樂,想飛上寬闊的天空,將其靈魂的幻影與愛好的影像灑向以太……艾敏,在我們的生活中有比聲譽更高尚、更光榮的東西,那就是呼取聲譽的艱巨勞作。我自感內心有一種潛在力量,欲把艱巨勞作作為它的美麗外衣。我感到紀伯倫來到這個世界上,就是為了將他的名字用大字書寫在生活的臉面上;這種使命感日夜伴隨著我,使我看到未來充滿光明,周圍是一片歡樂和讚揚。我打十五歲起就做著美夢,夢想著精神的意義與特點。如今,歲月已開始實現我的夢想,巴黎之行將是由地登天的第一級階梯。

來年夏天,我將為印行我的《被折斷的翅膀》一書而努力,這是迄今為止我寫得最好的一部書,至於將在阿拉伯世界產生轟動的那本書,那是一部名為《宗教與信仰》390的哲學方面的書;一年多之前就開始寫了,在我的思想中它仍是園的中心;我將在巴黎完成它,也許要自費印行。

艾敏,當你置身於一個美麗的地方,或在尊貴的文學家們當中,或在廢墟旁,或者高山頂,當你在這任何一處時,請你低聲呼喚我的名字,我的靈魂便會立即飛向你,在你的周圍盤飛,和你一道享受生活及生活中的全部隱秘。艾敏,當你看到太陽從薩尼山和米扎布山391口之後升起之時,請你念起我;當你看到夕陽西下,廢墟和山谷披上紅色面紗,彷彿因為別離黎巴嫩而滴血替代垂淚時,請你念及我;當你看到牧人們坐在樹蔭下吹起他們的蘆笛,像阿波羅被神靈放逐到這個世界時那樣行事,使寂靜的曠野充滿歌曲之時,請你提及我;當你看到黎巴嫩少女們肩扛著水罐時,請你記起我;當你看到黎巴嫩村夫在太陽下耕地,額頭上掛著汗珠,腰都被累彎了之時,請你想起我;當你聽到大自然傾注到黎巴嫩人心中的歌——那歌用月華之線組成,夾帶著谷地的氣息和雪杉林吹來的微風時,請你念起我;當人們請你赴文學和社會交流會時,那種思念就會把我對你的熱愛和想念之情的畫面送到你的心靈上,使你的言談具有雙重意義,使你的演講具有精神上的感染力。艾敏,熱愛與想念,二者乃是我們工作的起點和終極。

我寫了這麼多行字,現在我發現自己像個喜歡用貝殼把海水引到岸邊沙坑裡的頑童。不過,艾敏,難道你沒發現這字裡行間有幾行不是用墨水寫的嗎?關於那幾行字的隱秘,我希望你來分析。因為那幾行字是用靈魂手指寫成的,因為那幾行字是用心汁寫成的,因為那幾行字寫在愛神的面頰上;那愛神挺立在大地與晨星之間,遨遊在大地的東方與西方之間,永遠波湧在我們的心靈與至高無上的光環之間。

艾敏,請在你父親面前提及我的名字,向他老人家轉達我對他的欽敬之情。請向你的母親——一位給阿拉伯世界以巨大力量的母親,一位給黎巴嫩一閃光火炬的母親,一個以親愛兄長讓紀伯倫倍感幸福的母親——轉達我的問候。艾敏,希望你就像四月的惠風吹遍蘋果樹花那樣向所有親朋好友問安。瑪爾雅娜從海外向你問好,為你祈禱祝福。我們希望你萬事如意,平安順利。我的親戚穆勒哈姆及他那聰明可愛的女兒要我代他倆向你問安。大家都常提到你,親愛的艾敏兄弟,他們都很想念你。

紀伯倫

1909年7月28日 巴黎

艾敏兄:

這是我寄給你的另一篇小文章,是我昨天聽說我的一位朋友與他那漂亮的女友分手之後寫就的。

現在,我面前有篇新文章,剛寫兩頁,是我今晨開始寫的,寫完之後將寄給你。艾敏兄弟,請稍等。

求你把你和《僑民報》的情況告訴我。我希望你告訴我個好消息:“《僑民報》不會遷往敘利亞。”艾敏,我之所以這樣說,因為我知道,在東方,《僑民報》的生命將被種種危險和恐怖所包圍。向所有喜歡你的人問好致意。

紀伯倫

1909年7月30日 巴黎

艾敏兄:

我剛剛收到最近一期《僑民報》,使我靜靜地站立沉思。我不說遺憾,因為你比我更清楚《僑民報》在敘利亞的前途。告別的文章表明心中的希望和胸中的期盼。這使我展望未來——以未來的全部遠離之苦——以希冀和等待的目光展望未來。

我昨天寄給你一篇短文,本想明天再寄一篇給你。但是,《僑民報》再也不在艾敏·歐萊伊的羽翼下了,因此,我不想再給《僑民報》投寄什麼東西。那文章將保留在我的筆記本裡,一直等到艾敏·歐萊伊的羽翼下長出第二種報紙。

現在,我求你把你想做的事告訴我,告訴我你何時赴敘利亞,以及你在美國的物質、道義關係。艾敏,假若我今天在紐約,我定把《僑民報》編輯部從你手裡買下來。可是,木已成舟,生米已經做成熟飯,我還能說什麼呢?

艾敏,我求你把我手裡沒有的《僑民報》的合訂本給我保留在紐約。當你路過巴黎時,我將把錢付給你。因為《僑民報》的合訂本上載有我寫的全部文章,我當然是要保存它的。同樣,我想保存我所喜歡的每一期報紙,因為我喜歡它勝過任何一種報紙,而且我曾竭盡全力為之效勞。最後兩期合訂本保留少量即可,暫放在法奧爾家,或者放在瑪麗·伊莎·胡裡太太那裡,或者放在你的賢婿處。

《僑民報》已經落在再也不會觸摸紀伯倫的手的手中了;對於《僑民報》來說,紀伯倫也變成了一個陌生人。但是,艾敏,《僑民報》一詞將永遠是那樣甜美、滋潤。

愛你的兄弟

紀伯倫

1913年2月18日 波士頓

艾敏兄:

這是你在這個國家,我要給你說的最後一段話;話雖短,卻發自內心神聖之處,並帶上思念的長歎和希望的微笑。

願你月月、日日、時時健康快樂,盡情欣賞你在所到之處看到的美好事物,並將那些影響及其在你心中的回聲保留到你返回親友中間的時刻。請多見見埃及、敘利亞和黎巴嫩的《僑民報》的熱情讀者,向他們說說他們在海外的兄弟們的心裡話;因為我們的心與他們的心之間相隔距離遙遠,有許多情感難以交流,還請你代為溝通,願你成為紐帶,把我們的心與他們的心緊緊聯結起來。望你清晨站在黎巴嫩的一座山頂上,觀看日出及金色陽光遍灑鄉村和山谷的壯景,並且將此天繪圖刻畫在你的心房,以便你回來後好讓我們欣賞。請你在黎巴嫩青年一代面前,親切地道出我們的衷心祝願。請你告訴敘利亞的老人們,就說發自我們頭腦和胸中的一切思想、情感和夢幻,都將飛向他們。當你乘船到達貝魯特港時,請你站在船頭,遙望薩尼山和米扎布山口,代我們向長眠地下的先輩和活在世間的父老兄弟問安。請你提及我們在公眾集會和私人聚談中所付出的努力及辛苦,就說他們在美洲播種,正是為了有一天在黎巴嫩得到收穫。你只管說,只管做,只要你高興;因為你高興才是旅居美國的每一個真正黎巴嫩人所期盼的。瑪爾雅娜緊握你的手,並衷心為你祝福祈禱……請在埃及、敘利亞和黎巴嫩的《僑民報》熱心讀者面前提及我的名字;也許我的名字一進入他們的聽覺器官,會化成甜美樂曲。

艾敏,再見!再見,親愛的兄弟。

紀伯倫

紀伯倫書信摘錄

這是紀伯倫寫給《僑民報》主編艾敏·歐萊伊的書信摘錄。艾敏的胞弟、畫家海裡勒·歐萊伊將之摘錄在自己的日記中,其中一部分曾發表在已故歷史學家優素福·易卜拉欣·耶茲拜克主編的《黎巴嫩文稿》雜誌上。

黎巴嫩、敘利亞和埃及的部分報刊轉載紀伯倫在《僑民報》上發表的文章時,既不署紀伯倫的名字,也不提文章來源,致使艾敏·歐萊伊十分生氣,並以中斷文稿交流威脅這些報刊。《實況喉舌》主編哈利勒·賽爾基斯只得寫信給艾敏表示歉意。就這個問題,紀伯倫寫信給艾敏·歐萊伊,信中說:

……假若《實況喉舌》、《藝術之果》和《燈塔》雜誌再偷我的《淚與笑》,請你手揮利刃,斬斷它們的魔爪,一來教育他們,二來警告他人,讓它們從《僑民報》轉摘東西時,記住那是從《僑民報》上偷竊的。因為那是我的當然權力。

《埃及聯合報》寫信給其主編奈吉布·葛爾高爾,盛讚《僑民報》上發表的紀伯倫的散文,並提及《埃及聯合報》曾轉載過其中一篇。紀伯倫寫信給艾敏,信中說:

我看過《埃及聯合報》及其他報刊所載文章,你們願意說我什麼,就請說吧!你們樂意轉載我的什麼文章,就請轉載吧!但是,你們不能夠改變我的自我信仰,我深信紀伯倫這位在黑暗世界中蹣跚行走的柔弱老翁,一心想借朱庇特392的閃電、雅典火炬之光、阿施塔特393的光榮之美、阿波羅394琴弦之歌,直到應該得到你們給的評價,至少讓我知道自己距目的地還有多遠?

紀伯倫在《僑民報》上發表了一篇談僑民詩人的文章,從而引發了紀伯倫與艾斯阿德·魯斯圖姆之間的口角,但艾敏·歐萊伊能夠使二人重歸於好。紀伯倫讀過艾斯阿德·魯斯圖姆發表在《僑民報》上的一首題為《將軍與大軍》長詩新作之後,寫了一封信給艾敏,信中引了長詩中的幾行詩:

其時將軍像隻鳥,

遭俘翻騰欲飛逃;

不期大風傷雙翅,

脊樑幾乎斷碎了。

紀伯倫評說道:

這真是好詩。這是我近來談到的魯斯圖姆的精闢創造性比喻。請代我謝謝他,並轉達我對他的最美好問候。衷心祝福他獲得成功。

《胡達報》主編奈歐姆·姆凱爾澤勒鼓勵紀伯倫在他辦的報上發表文章。艾敏便寫了一封信給紀伯倫,信末尾說:“親愛的物質的新朋友,我不對你說‘告別’,而是對你說‘再見’。”這句話使紀伯倫感到痛苦,他回信說:

你的紀伯倫不是物質的新朋友,也不會成為新物質的人,而是舊精神的人,儘管他在物質上是弱者,尚需要吃和穿,以便防饑御寒,免受大自然因素侵襲。所有這些都是為了心中至愛和保留生命。

紀伯倫致賈米勒·馬魯夫

賈米勒·馬魯夫(1879—1951),生於澤哈萊。在故鄉接受初等教育,後入貝魯特希克瑪學院。

1897年移居紐約,主編《天天報》;該報原由賈米勒的叔父努阿曼·馬魯夫發行。後由紐約遷居巴西聖保羅,繼而遷至巴黎和矮斯塔那,然後返回黎巴嫩。賈米勒·馬魯夫留下大量政治、歷史著作,其中有:《新土耳其》、《人權》、《民族如何振興》、《拿破倫·波拿巴的統治》、《女人國》和《黎巴嫩問題》等。

1906年11月2日

親愛的賈米勒:

你現在在太陽運行的另一個方向,而我仍在這裡;我想念著你,而你已距我遙遠。但是,這遙遠的距離卻不能將我們分開,因為巨大的心靈中有無數暈環,就像石子擊破靜靜的湖面蕩起的層層波環。

……我們這裡是秋天。萬木瑟瑟抖動,將剩餘的黃色淚滴飄飄灑灑地拋灑在枯草地上,空氣中波湧著冬翁的氣息。不幾天之後,田野和草原就要披上銀裝。你們那裡是春天,生活在甦醒,歡快地唱著歌兒行進。莫非你離去時帶走了春天,還是無論春天走到哪裡,大自然便美上加美,一片生機?

我依如積習,忙於寫作和繪畫。時而遨遊太空,追逐著被太陽染著金色的雲朵。時而沉入大海深處,聆聽波濤的呼喚聲。我時而跌入黑暗的山谷裡,這裡充滿可怖的幻影,時而又登上松柏密佈的山頂,傾聽回聲的樂曲,不知道明天會有什麼命運降臨到我的頭上。

這種思想折磨著我的心,因為我不知道自己能否找到值得留存的東西。不過,我應該發奮圖強到明天,明天將為我進行裁決,它的裁決是公正的。但是,我想在走之前聽一聽裁決。

……我親愛的,愛情是愛情的鏡子。愛好是愛好的猜想。真正的愛情不會居於一顆心中,而要居於兩顆心中。這使我想起我們曾經談到的那種火焰,上帝親自將之分為兩半,一半是男人,另一半是女人。

……你在最近寫給我的那封信中說,你多麼希望有一顆充滿愛的心和一個飽含戀情的魂。親愛的,我可不希望如此。我寧可因愛而死,因戀而亡,也不要遠離愛與戀。我寧願被聖火吞食,也不願意身被冰包雪裹。我此生中的最大歡樂便是感到魂饑心渴;不饑之魂不會遨遊夢想太空,不渴之心也不會翻飛在美之源泉四周。就請你保持原狀吧!千萬莫求孤獨,因為孤獨中存在著令人死亡的厭煩。

……

紀伯倫

1908年 波士頓

賈米勒兄:

讀到你的來信,我只覺得有一顆神奇的靈魂在房間的各個角落游動。那是一顆美麗而令人痛苦的靈魂,它以它的波濤將我分離開來,於是我看到你成了一位具有兩種不同聖像的人:一種聖像展開巨大翅膀飛翔在人類的上空,那翅膀就像約翰看見的站在七個尖塔旁的寶座面前的六翼天使的巨大翅膀;另一種聖像則是被堅固的鎖鏈鎖在巨石之間,就像將第一隻火把從天上降入人間的布魯米斯,神靈們甚為生氣,於是將其軀體捆綁在海岸邊的一塊巨石上。一種聖像令我心神歡快,因為它伴隨著太陽的燦爛光輝和拂曉的惠風波動起伏;另一種聖像使我情感痛苦,令我心與肋飽受壓迫,因為它是夜神的俘虜。你過去和將來仍然能夠從天上取來火焰,並能將之交給人類,為他們照亮前進道路,可是,世間有哪一條法律,有哪一種力量能將你置於聖保羅,又將你的軀體禁錮在那些生來就已死亡,只是尚未被埋葬的人當中呢?難道希臘女神仍有力量束縛這幾代人嗎?

我聽說你想回巴黎居住。我也想去巴黎,我們能在藝術之都會面嗎?我們能在世界中心見面和同住嗎?在那裡,我們夜裡同去聽賞戲劇,去法蘭西遊樂場,然後回來談論拉辛395、高乃依396、莫裡哀397和雨果的作品。我們相聚在這裡,漫步走到巴士底獄,然後回到住處,仔細體會盧梭和伏爾泰398的精神,然後再寫作,寫作。我們寫關於自由和專制的文字,以便幫助人們摧毀東方每一個地方的巴士底獄。或者,我們去盧浮宮,站在拉斐爾、達·芬奇和柯羅399的繪畫前留意欣賞,之後,我們返回住處,寫作,寫作。我們寫關於愛和美的文章,寫二者對人心的影響。我們這樣安排,你說好嗎?啊,我的兄弟,我感到飢餓難忍,迫切需要接近艱巨偉大的工作;我感到思念難耐,曲線嚮往那種壯麗不朽的話語;我覺得這種飢餓和思念是深藏在我心底裡的那種巨大力量的結果。那是一種想以不能估計的速度宣佈自己存在的巨大力量,只是因為時間尚未到來——因為生時就已死亡的那些人成了活人行進道路上的絆腳石。

我的健康情況,正如你所知,是一把握在不善彈奏者手中的吉他,使你聽到的只能是不令人喜歡的樂曲。我的情感如同有潮有汐的大海。我的神魂如同鳥,雙翅已被折斷,只有藏在樹枝之間痛苦不堪,因為看到群鳥展翅翻飛,而它卻不能與它們長空比翼;但是,它像鳥兒一樣,喜歡夜的寂靜,喜歡晨曦的來臨,喜歡太陽的光芒,喜歡山谷的壯美。我時而繪畫,時而寫作;在繪畫和寫作之間,我就像一隻小船,漂泊在身不知底的大海與藍天之間;那藍天便是離奇的夢幻、崇高的意願、偉大的希望和斷斷續續的思想。在這些夢幻、意願、希望和思想當中有一種東西,人們將之稱作絕望,而我卻將之稱作火獄。

我昨天寄給你一本小冊子,名叫《草原新娘》,由三個短篇小說組成。第一篇名為《世代灰燼與永恆世界》,那是我們關於真實一半的談話的結果。我是在它那美的靈魂用它那飾帶邊沿觸摸我的情感和你的聲音迴盪在我的耳際中時,寫成那篇故事的。第二篇題為《瑪爾塔·芭妮婭》,那是一位煙花女子的痛苦所灑出的一滴燃燒著的眼淚。那女子還未聽到一男子心靈的呼喚聲,而且她的靈魂,也沒有感受到遇到真正一半所激發起的天賜愛的衝動時,她便依附了那個男子。第三篇題為《癡癲約翰》,講的是一個在黑暗舞台上的令人悲傷的故事,那是一個鮮活的故事,記錄了一個盲目屈服者的生平及害人的專制制度。我觀察過,認為過去作家們與牧師的專制進行鬥爭和反對屈服所採用的手段本身就有害於那些作家們的原則,而有利於敵人。那些作家們把蔑視宗教傳統作為打倒那些堅持傳統的神父的辦法,那是錯誤的。因為宗教情緒是人的一種自然情感,而通過宗教說教實行的專制制度則相反,根本不是一種自然情感。因此,我使約翰熱愛耶穌,信從《聖經》,忠實地服從宗教教育。

……你沉湎於香煙和咖啡,使我對這兩種東西更加喜歡。我本以為更加喜歡香煙和咖啡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正像你所知道的那樣,我的生活已離不開咖啡和香煙。我想起了一個小故事,非講一下不可,因為它與咖啡和香煙關係密切,請聽我講:

昨天有位美國太太請我去吃晚飯。這位太太是位富有創意的詩人,也是一位心靈與容貌俱佳的美女。她有一種嗜好,就是使生活美上添花。她的心神渴望得到一切美好有滋味的東西。我們坐下,同張桌上沒有第三個人。我們邊吃邊聊,在一飽眼福和口福之餘,免得剝奪耳福享受。我們吃過肉和菜,又吃甜點喝咖啡,之後我點上一支香煙。呷一口咖啡,抽一口煙。我的那位女友津津有味地注視著我,臉上掛著類似春天到來時田野泛著微微笑容。一支煙快燃盡時,又續上一支煙,並且再次將咖啡杯加滿,因為周圍的環境和我們之間的談話使得香煙和咖啡有了一種神奇的味道。一陣無言的寂靜過後,那位女詩人將目光轉向天花板,然後平心靜氣地說:“紀伯倫,你可知道這是我第一次想做男人嗎?”我問:“為什麼?”她回答說:“因為男人可以無憂無慮地享受生活,既可登上享受的頂峰,也可以潛入享受的深淵,而不必顧及人們說些什麼。我們女人則不同,我們總是相互監督著,總是尖銳地批判我們做的好事或壞事。”

我用徵詢的目光望著她,希望她再解釋一下。她說:“假若我現在是個男子,我也能和你一道享受吸煙的樂趣。因為這種土耳其型香煙的氣味和點燃的方法勾起了心靈中的強烈饞欲。”我當即站起來,打開煙盒,放在她的面前,用一種意味深長的方法,暗示著許多東西,對她說:“上帝創造了我們,本來就是讓我們歡悅,盡情地按我們內心深處所招待自己。來吧,我們一起抽支煙吧!我們把我們一生吞雲吐霧的時光比作煙花歲月。”

我們那位女詩人拿起一支煙,夾在她那秀美白皙的指間,將煙點著,開始如饑似渴地抽起來,邊吸邊凝目注視著那裊裊上升的銀線般的縷縷煙絲,一支煙尚未吸完,只見她的臉色已顯微黃。片刻後,她用手腕撐著自己的頭,雙唇間含著微微笑意。我問她:“你怎麼啦?”她異常平靜地回答道:“我的頭略覺沉重,但我心中卻充滿具有東方色彩的美麗幻想。”

我們離開餐桌,到了書房。在書房,我坐在兩個鬆軟的靠枕之間,和她繼續交談。一個時辰過後,她伸出她那絲綢般光滑的纖指,摁了摁自己身邊的一個電鈕,一個女僕應聲趕到。她對女僕說:“約瑟芬,給我們煮一壺濃咖啡來!”

女僕走去,不一會兒送來一壺熱咖啡。女僕正要離去時,我們的女詩人喊住她,吩咐說:“如果有客人來訪問我,你就說我不在。”之後,女詩人倒了兩杯咖啡,微笑著說:“紀伯倫,請給我一支煙!”我說:“你剛開始抽煙,過多對你有害。”他回答了這樣一句風趣十足的話:“生活中真正甜美的東西,都是穿過痛苦之路來到我們身邊的。”

親愛的,我們就是在香煙、咖啡、詩歌及類似東西中度過那個夜晚的。第二天,她寫信對我說:“給我寄一份香煙禮物吧!”我立刻讓她如願以償,作為回禮,她給我寄來了那首關於土耳其型香煙的長詩。

……時時已指在午夜後兩點鐘。酣睡在翕動著人們的靈魂,窗外大雪紛飛,整個城市已換上銀裝。紀伯倫仍然在與你竊竊私語。黑暗與白雪將亞當的子孫送回了自己的巢穴,寂靜籠罩著世間萬物的靈魂,我能聽到的只有狂風的痛苦嘯吟。啊,多麼美麗的夜,夜賜予靈魂以理想翅膀,以便讓靈魂翻飛,盤桓在烏雲之上和烏雲之後。

紀伯倫

1912年4月23日

賈米勒兄:

……

明月啊,你怎麼樣?你好嗎?你在巴黎欣賞其壯美,走遍它的角角落落,探訪它的秘密和優點,感到高興嗎?巴黎——巴黎——巴黎,那是藝術和思想的舞台,那是幻想和美夢的落腳之地。在巴黎,我獲得了再生,我想在那裡度過我的餘生。但是,我希望我的屍骨葬在黎巴嫩。假若天命助我實現至今盤飛在我頭上空的部分夢想,我將返回巴黎,讓我那飢餓的心飽餐一頓,讓我那乾渴的靈魂一番痛飲,我們一起共餐那裡的高級麵包,一道合飲那裡的神奇瓊漿。

我在紐約的生活就像被無形之手日夜轉動著的車輪。我的工作多不勝數,我的夢想聯翩新奇,我的慾望令人生畏,它時而帶著我升上雲天至高處,時而又將我拋至火獄的最低層。只有站在生活的最神聖之地的人們,才懂得幸福的完全意義和絕對不幸的深層內涵;也只有他們才能在生的杯盞中飲到死的苦酒和從死的杯盞中飲到生的甜釀;我便是他們當中的一員。

紀伯倫

致奈赫萊·紀伯倫

奈赫萊·紀伯倫是紀伯倫·哈利勒·紀伯倫的堂弟。二人也是在故鄉貝什裡時的童年伴侶。然而移民將二人分開了,紀伯倫遷往美國,而奈赫萊則移居巴西,在那裡經商。不過,兄弟友情和對故鄉土地的思戀將二人緊緊結合在一起。

1908年3月15日

親愛的奈赫萊兄弟:

我是多麼想念你們,多想把你抱在我的懷裡。我在這時收到你的來信,一方面感到心中高興,同時也覺得心中難過,因為它使我回想起夢幻一樣閃過去的時光畫面。那些日子一閃而過,留下來的只有隨日光而來、伴黑夜而去的憂傷幻影。奈赫萊,那些日子是怎樣過去的呢?布特魯斯400活在世上時的那些夜晚到哪兒去了呢?充滿佈特魯斯的甜潤歌喉和他那英俊容顏的時辰是怎樣閃逝過去的呢?那些日日夜夜、時時刻刻就像花兒一樣,當黎明從灰暗天空降臨時,連續不斷地飛逝而去。你知道你深深銘記著那些時日,每想起它便激動不已。我從你這封信的字裡行間,看到了你的情感的影像,彷彿它來自巴西,以便將貝什裡周圍的山谷、廢墟和小溪的回聲傳到我的心中。親愛的,生命有些像一年的四季:歡快的夏天過去,緊接著而來的便是悲涼的秋季;隨悲涼秋季而來的便是憤怒的冬天;美麗的春天隨著可怕的冬季的消失而顯現。我們生命的第二個春天還會再來嗎?到那時,我們與萬木共歡同樂,與百花一道微笑,跟著小溪流水奔跑,和著鳥雀啼鳴歌唱,就像布特魯斯活著時我們在貝什裡那樣玩耍嬉戲……這樣的春天會到來嗎?風暴還會回來,就像將我們分開那樣,再將我們聚集在一起嗎?我們能夠回到故鄉再一起坐在瑪麗·賽爾基斯修道院旁,坐在奈巴特河邊,坐在瑪麗·吉爾吉斯山的巨岩之間嗎?這些,我全不知道,但我覺得生命是一種債務與償還;它今天借給我們,明天則要我們償還;然後又借給我們,再要我們償還,直到我們在借貸,歸還中疲憊不堪,由甦醒變為因疲憊而轉入睡眠。

奈赫萊,你知道,紀伯倫把自己的生命的大部分都用在了寫作上,他發現給他最喜歡的人寫信,有一種神奇的樂趣。奈赫萊,你知道紀伯倫小時候最喜歡奈赫萊,而在長大成人之後也未曾忘記過奈赫萊。童年所喜歡的東西,深深印在心中,直至老年都不會忘記。奈赫萊,在這一生中最美好的東西,便是我們的靈魂盤飛在我們曾經享受某種樂趣的地方上空。我就是對事情永遠保持記憶的人之一,無論那些時期多麼遙遠,多麼細微,也決不會讓它的幻影隨霧靄而消逝,我對以往歲月的幻影記憶得那麼清楚,也許因為我在某些時候的憂傷與苦悶過甚;但是,若容我自由選擇,我決不會用心中的悲傷去換取世界上的所有歡樂。

現在,請允許我為過去的容貌罩上一層面紗,容我把我的現在和未來告訴你。因為我知道你想瞭解你過去喜歡的那個少年的情況。請聽好,我現在就給你講紀伯倫故事中的一節:我是一個體弱者,而我的健康狀況總是好好的,因為我不去想它,也沒有時間顧及它的特點和情況。我喜歡喝咖啡,喜歡抽香煙。奈赫萊,假若你現在來了,進到這個房間,便會發現我被散發著希賈茲咖啡濃香的香煙雲霧所遮罩。

奈赫萊,我喜歡工作,不讓每一分鐘空過。對於我來說,我的靈魂沉睡、我的思想懶惰的那些日子,則苦過西瓜汁,難過的如同身落狼口。我在寫作和繪畫中度過;我在這兩種藝術中所體驗到的快樂勝過一切。這柄滋養我的情感的火炬,想以墨水和紙作為衣裳,我不知道阿拉伯世界是否仍像近三年那樣還是朋友,或者變成了可怕的敵人;我之所以這樣說,敘利亞人將我稱為叛教徒,埃及的文學家們則批評我說:“這是公正法則、家庭關係、古老傳統的敵人。”奈赫萊,這些作家說的是真理,也是事實,因為我一番自問之後,發現我的靈魂厭惡人類為人類制定的法律,憎恨祖輩留給孫子們的陳舊傳統。這種憎惡是我深愛神聖精神情感的果實;這種神聖精神感理當成為大地上每一種法律的起點,因為它是人間的上帝的影子。我知道,我為我的作品所確定的原則,得到了世界上大多數居民的響應。因為對精神上獨立的嚮往是我們生命的一部分,如同心臟在體軀中的地位……難道我的學說在阿拉伯世界沒有絲毫份量,或者像樹影一樣隱翳消逝了嗎?

紀伯倫能把人從骷髏和荊刺變成光明和真理嗎?或者紀伯倫像許多來到這個世界上的人們一樣,身後沒有留下任何值得人們提及的東西,便回到永恆世界去?我不知道,但我覺得在我的腦海和內心深處有一種力量,它一直想迸發出來;如蒙天意,它定會與歲月一道衝出來。

我有一個不乏重要性的消息,那就是我將於七月初赴巴黎加入繪畫委員會,而且將在那裡停留一整年,然後返回這個國家。這次遠行必將充滿艱辛、困苦、學習與探索,但它同時也是新生活的開端。

奈赫萊,當你們聚會時,當全家人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時,我希望你常提及我,並說有一位名叫紀伯倫的親戚,他對家中的每位成員都懷著深情厚意。

我妹妹瑪爾雅娜與我一道向你們所有人問好。我已向她讀過你的來信,她非常高興。當讀到某些段落時,她禁不住淌出激動的淚水。

祝你健康,永遠做你兄弟喜歡的人!

紀伯倫

1909年12月14日 巴黎

親愛的奈赫萊兄弟:

奈赫萊,敏感心靈會記住每一句有意思的話,每一個高尚的工作隔閡每一項美好的活動,直至生命的盡頭。在這個世界上,最令敏感心靈感到痛苦的則是誤會。

現在讓我來向你談談你最感興趣的事情。我的健康狀況很好,我的工作正像我所理想的那樣進行著。如蒙上帝默助,我將於來年春天在國家的展覽館裡展出我的部分畫作。奈赫萊,我已看到未來正在向著我微笑,我不應該像偶像一樣面無表情,而應該用工作、學習和探索面對未來的微笑。

我的朋友艾敏·雷哈尼先生將到巴黎來。如蒙天意,你將聽到令你快慰的消息。因為我們將進行一項極好的工作,如果條件允許的話。艾敏·雷哈尼是敘利亞少有的人才;面對偉大工作,他是不會退縮的。

紀伯倫

1910年3月7日 巴黎

親愛的奈赫萊兄弟:

這些天來,我頗似被工作轉動的輪子,想停都沒有辦法停下來。但是,你知道,沒有工作的生活就像死亡一樣。兩個月以來,我一直在忙於準備送往即將在下周開幕的法蘭西美術展覽會的部分畫作。在我準備送展的作品中有一幅巨製,被我命名為《歷代行列》;至於我在這幅畫中傾注了多少心血,則只有上帝知道。因為這幅畫所涉及的題目,需要進行大量研究,要花費許多時間苦心思考,還要有深層次的感悟。我真不知道自己把工作做好沒有,只知道自己在那幅畫中投入了上帝賦予我的一切和人的能力能夠完成的一切。不久的將來,我會將結果告訴你。

奈赫萊,我們能在黎巴嫩見面嗎?到那時,我們將分騎兩匹寶馬,去巴勒貝克廢墟一遊。我們將穿越阿綏,從那裡前往霍姆斯,再去寬廣的平原。我們在阿拉伯人中間過夜,聽他們唱歌,讓我們的胸中充滿美妙的“邁瓦利亞”情歌401。這是遙遠的美夢——隨夜幕垂降而至,復伴晨光而去的美夢——人們醒時將之視作幻夢,很快便在眼前消失,就像山谷中霧靄畫面,頃刻消散,影跡不見。

……

紀伯倫

1910年5月7日 巴黎

親愛的奈赫萊兄弟:

幾天之前,法蘭西全國美展開幕了。這畫展的重要性,當然你是知道的,它是現代文明展,其地位相當於阿拉伯蒙昧時期的“歐卡茲集市”402。奈赫萊,我真希望你能來巴黎,一覽法蘭西共和國的壯美外觀,親眼看一看用繪畫和雕塑表現出來的藝術之美,頗似《一千零一夜》作者所談及的奇珍異寶。在法蘭西共和國建造的代表著他的國力和財富的宏偉建築中,排列著當代最傑出的畫家和雕塑家們的繪畫與雕塑作品。在這些作品中有一幅生長在可迪河谷樑上的黎巴嫩青年的畫作。奈赫萊,我不曾夢想評判委員會將接受我的這幅作品,以便將之懸掛在藝術大師們的傳世佳作旁邊。但是,我卻在夜以繼日地工作、學習,以期獲得為實現理想未來的這種精神積澱,繼而將我的目光轉向太陽。上述畫作所表現的是《秋》,畫面中站著一個半裸女人。瑟瑟秋風戲動著她的秀髮和面紗,她以她的站姿、色彩向四周環境訴說著自來夏日歡樂和冬季痛苦之間的憂傷。法國報紙以大量篇幅談這個展覽,而且有文章提及我的名字,文章末尾用了一些很有味道的形容詞,以讚美的詞句評說這幅畫。評判委員會還給我發來一封信,信中有許多鼓勵的話語;我將把這封信保存到生命的終點,以便使我記起在巴黎度過的勤苦歲月。

我還有一個消息,其重要意義可與上述消息相提並論:法國一家大雜誌已經向巴黎學院阿拉伯教授米沙勒·拜伊塔爾先生約稿,要他把《瑪爾塔·芭妮婭》譯成法文。這位教授已經譯完,不幾周之後,這篇小說將登載在那家雜誌上,並附有我的生平簡介。也許《瑪爾塔·芭妮婭》將是第一篇譯成法文的阿拉伯短篇小說。不過,我希望《沃爾黛·哈妮》也能譯成法文,因為我更喜歡這篇東西,更傾向它的思想和情感。你在我已故母親的衣箱裡發現的那些東西,雖然本身沒有多大價值,也不是什麼貴重之物,但我打心眼裡想得到它,因為那是我母親的遺物,我理當敬重母親留下的東西。因此,奈赫萊,我希望你把那些東西送給貝什裡的窮苦人家。

上面提到的那些東西,應該歸窮苦人所有,而不屬於那些討飯的乞丐。你可以把那些東西悄悄地送給故鄉窮苦人,只要提一提我已故母親的名字就行了。

紀伯倫

1910年9月27日 巴黎

親愛的奈赫萊兄弟:

你還記得冬天大雪紛飛、寒風在住宅周圍呼嘯時,我們圍在火爐旁聆聽的那些有趣的故事嗎?你還記得那個關於花木茂盛、風景秀美、果實香甜的花園的故事嗎?你還記得那個故事的結尾,那些中了魔的樹木怎樣變成了大人和小孩兒,天命又如何將他們帶進花園裡的嗎?當然,你記得這一切,但你不知道紀伯倫就像那些中了魔法的青少年,身上纏著無形的鎖鏈,受著看不見的東西制約著。

奈赫萊,我是一棵中了魔法的樹,直到現在阿拉丁403也沒有從七海回來為我解開桎梏,從我的身上將魔套解除,使我成為一個完全獨立的自由人。兩天前,我買了一張去往紐約的票,下月十四日我就將告別巴黎和這裡的一切。現在,我正忙於安排我的工作。上帝知道我像輪子一樣,日夜圍繞著我的工作轉個不停。蒼天就是這樣與我的生命做遊戲,命運就像這樣讓我圍著一個已知點轉動,使我不能偏離它。

我今晨收到了你的來信,自打那時起,我一直在想呀想,但不知道該幹什麼。奈赫萊,你能用你的思想和情感給我以幫助嗎?難道你不能朝我的內心深處看一看,以便看一下上帝置於那裡的不幸和辛酸?我所要求你的,就是讓你與我一道感受一下,相信我已經變成了現實條件的俘虜。奈赫萊,我並不抱怨我的命運,而且也不想用另一種情況替代我現在的處境。因為我已經選擇了文學生活,完全知道這種生活面臨的痛苦。

奈赫萊,只要你稍稍觀察一下紀伯倫的生活,便會發現那是一種奮鬥和掙扎,簡直是由艱難和困苦組成的鎖鏈,一環扣一環。我雖然這樣說,但我堅強地忍耐著,而且為生活中充滿艱難困苦感到高興,因為我滿懷希望克服它,戰勝它;如果沒有艱難困苦,也便沒有奮鬥與工作;倘若沒有奮鬥與工作,生活會變得冷酷、荒涼、寂寞和令人生厭。

紀伯倫

1911年6月17日 波士頓

親愛的奈赫萊兄弟:

近些天來,因為我在一次文學聚會上發表了一次演說,阿拉伯世界天翻地覆,對我議論紛紛。我在演說中說,敘利亞人不應該依靠自己的國家,而應該依靠自己。因此,埃及、敘利亞的報紙對我進行了嚴厲、尖銳的批評。

奈赫萊,我說過這樣的話,現在我要沉默了,人們願意說我什麼,就讓他們說吧!我應該忠實地說真理,不管人們滿意還是發怒。

紀伯倫

1918年9月26日 紐約

親愛的奈赫萊兄弟:

上帝向你的美好靈魂和寬廣心胸致安。今天早晨收到你6月21日的來信。看來北美洲的監察部門很像南美洲的監察部門。那是不足為怪的,因為協約國認為應該檢查每一封信,以便弄明黑白,知道是德國人還是非德國人。

東方運動中的志願活動在這個國家裡依然開展得熱火朝天,敘利亞和黎巴嫩解放委員會在此間成立,很重視在派往敘利亞的志願者問題上與法蘭西政府合作。但是,敘利亞人至今還沒有學會如何真切地顯示熱情。雖然在美國軍隊中有一萬五千名敘利亞裔士兵,與我們發起志願活動的種種原因相比,至今派往東方的人太少太少了。但是,不管敘利亞人能否盡自己的義務,前程已在向敘利亞微笑。在過去的一周裡,我們國家掙脫奧斯曼統治和奧斯曼壓迫的疑問已經消失了。

紀伯倫

紀伯倫致賽裡姆·賽爾基斯

賽裡姆·賽爾基斯(1869—1927),年生於貝魯特。先就學於艾尼·澤哈萊塔學校,後入布特魯斯·布斯塔尼404先生創辦的國民學校。自幼與其叔父哈利勒在《實況喉舌》報工作。

1892年赴法國,在那裡與艾敏·伊爾斯蘭等文學家、思想家共同辦《揭面紗報》。

由巴黎遷往倫敦,在那裡發行《回聲報》。沒過多久,即離開倫敦,於1894年赴亞歷山大。在那裡創辦週刊《指導者》,因此被奧斯曼帝國宣判死刑。隨即遷往開羅,然後赴美國。他到哪裡,就將報辦到哪裡。他最後在埃及創辦的雜誌《賽爾基斯雜誌》是他於1905年從美國帶到埃及的。

他留下大量著作,其最有名者《稻米》、《美國的團結之心》、《角落隱秘》、《紡織潮露》、《1920年的魯圖福拉家族》等。

1912年10月6日405紐約

親愛的賽爾基斯先生:

現將精靈新娘默示的一篇故事寄給你,以表示對哈利勒·穆特朗406先生敬重之情。正如你所看到的,這篇故事與偉大的埃米爾的尊嚴及偉大詩人相比,顯得太短;而在喜歡言簡意賅的作家和詩人看來,又嫌過長,尤其是在表彰性質的大會上。不過,這是新娘的默示,其中必有些許原因,那又有什麼辦法呢?謹對您邀請我參加表彰一位偉大詩人的盛會表示衷心感謝。這位詩人將他的精神作為玉液瓊漿全部注入了現代阿拉伯復興杯盞之中,將他的心作為香焚燒在兩國聖壇之前,從而使友好關係更加密切。

請接受我充滿敬佩之意的問候。

紀伯倫

紀伯倫致艾敏·穆什裡格

詩人艾敏·穆什裡格(1894—1928),生於朱拜勒省的艾爾祖茲。在鄉間小學接受初等教育,後入的黎波里的美國學校。

1914年離開黎巴嫩赴美。在紐約結識紀伯倫及其文學界同事,後由紐約去厄瓜多爾經商。

1932年回到黎巴嫩成婚。之後返回定居地瓜亞基爾407。1938年死於車禍。

1982年朱拜勒省文化委員會將他的詩作和散文收集成冊出版作為對他的永久紀念。

1919年11月23日 紐約

親愛的艾敏兄弟:

上帝為你祝福。收到了你的親切來信,感謝你那罕有的文學激情及你留心在你的朋伴和相識中間傳播《行列之歌》408一書。那是一種持久的力量,我也是以默示你在這方面發奮圖強的那種情感領受這種力量的;我的意思是說只有精神上的聯繫才會產生的那種情感。按照你的旨意,今天我給你寄去了五十本《行列之歌》和一本《瘋人》409,但願你從這兩本書中將發現使你感到高興和快樂的東西。我將這些書打成十八包郵寄,期望你能順利收到。

當然,《藝術》停刊,我和那些與你同感遺憾的人一樣感到惋惜。我已試圖與部分朋友一道努力,幫助奈西卜·阿里達復活這個雜誌,但沒有成功,原因很多,其中最重要的是有關印刷、出版材料價格昂貴,使該計劃的投資者失去了信心。不過,我們仍然懷著希望,也許一世難辦的事情一時便告辦成。

請接受我的問候、祝福和友情。上帝保佑你平安。

忠實的

紀伯倫·哈利勒·紀伯倫

又及:

寄給你的書所寫地址如下:

Ms.Amine Muchrck Coayaquil Ecuador

1930年7月7日

親愛的艾敏兄弟:

向你的美好慷慨精神問安致意。我在波士頓城收到了你寄來的禮物,當著一些好友的面打開外封皮,取出禮物,一種奇異美妙的情景令在場者驚喜不已,更使他們發笑的是那王冠的拙樸,如同美術博物館的藏品。你幹得好啊!我知道你是怎樣地使我感到自豪,讓我高昂著頭,幾乎摩雲接天……我感到豪邁無比。我僅僅看一看這件古董,便覺得白日的溫度已開始下降,甚至連神仙都會感到舒適的程度,於是我的心靈隨即歌唱起來,感贊上帝。

只要我還活著,我一直將你的恩情頂在我的頭上。願上帝讓你永做我親愛的兄弟。

紀伯倫

紀伯倫致布特裡斯·哈納·塔希爾

1924年2月12日 紐約

親愛的朋友:

謹向你的美好靈魂致敬。今天我見到了美國的茂頓太太,她將那封甘美的來信交給了我,之後她又絮絮叨叨地講你對她和阿卜杜·巴哈·阿巴斯410的兩個女兒所表現出的慷慨品格及種種善舉。聽到這位貴夫人的絮語,我感到非常高興。接著,我向她提出一千零一個問題,詳細詢問你和你的家庭情況,還問到故鄉貝什裡。她的回答使我心中充滿對你們及故鄉的想念之情。

近來我收到許多訪問過黎巴嫩北方的美國人寫給我的信。他們每個人都說了關於我們祖國及其人民的許多好話。他們當中的一部分十分希望黎巴嫩人尤其是黎巴嫩北方人為旅遊者提供更多舒適的條件。若把他們的這種想法告訴我們的鄉親,鄉親們定會留心這不但能給他人提供方便,也將給他們自己帶來好處。

請多多把你的情況告訴我,也希望把你的鄉親和我的鄉親的情況告訴我。請不要忘記以我的名義向你的雙親問安。求上帝保佑平安。

忠實的

紀伯倫·哈利勒·紀伯倫

致菲裡克斯·法裡斯

菲裡克斯·法裡斯(1882—1939),生於黎巴嫩山脈邁特尼省的賽裡馬。在拜阿白達小學接受初等教育,畢業於1898年。跟其父親學會阿拉伯語,隨其法國裔母親學得了法語。

1909年創建《統一語言報》。兩年之後停辦,以便去阿勒頗教授法語。他在阿勒頗一直逗留到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

1921年,奧魯將軍派他去美國到黎巴嫩、敘利亞僑民中間執行一種特殊任務。在此行期間,他與僑民文學家和詩人的關係得到加強。

他回黎巴嫩之後,開始了律師生涯。

菲裡克斯·法裡斯以善演說而著稱,是一位出色的演說家,同時也以文學創作為職業,致力於民族的復興與覺醒。他的主要著作有《阿拉伯東方講壇的使命》、《與敘利亞婦女私語》;小說《純真的愛情》、《愛慕與狂戀》;劇本《桎梏》、《雅典革命》;學術著作《德國近二十五年來的進步》;詩集《吉他》(未曾出版)等。

他最著名的譯作是《瑣羅亞斯德對德國哲學家尼采如是說》、法國傑出詩人繆塞的《世紀兒懺悔錄》411。

菲裡克斯·法裡斯致紀伯倫

菲裡克斯·法裡斯寫信給紀伯倫,信中說:

……紀伯倫,我看你的病比我的病還要重,來吧,我們到體軀的故鄉去問候它一番吧!軀體熱戀故鄉的土,就像靈魂當痛苦風暴刮起之時對自身精髓的嚮往。

兄弟,來吧,讓我們拋開那些垂頭喪氣的人,把身心健全的人帶到安靜的地方去吧!我的心靈中充滿對你的思念之情;這種思念類似於思念把我自己的心放置的那個地方。站在貝魯特港,我的雙目仰望著我的雪杉樂園及我的祖國田園。紀伯倫,站在你的身邊,我的心靈遙望祖國大地上的永恆雪杉,彷彿祖國居於宇宙的真正邊沿。來吧,讓我們爭取愛國者,醫治兩種疾病吧!這種使你疲憊不堪多年的文明已經遠離我數月。來吧,讓我們把由此而產生的痛苦放在雪杉和雪松樹蔭中;到那時,我們將最貼近大地,最接近蒼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