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藍色火焰 > 紀伯倫與梅婭·齊雅黛之間的通信 >

紀伯倫與梅婭·齊雅黛之間的通信

譯者小序

利亞德·哈尼教授在談到發表在《藍色火焰》一書中紀伯倫的書信時說:

毫無疑問,紀伯倫寫給梅婭的信要比他寫給瑪麗·哈斯凱勒和其他人的信要好,因為那些信是專心致志、深思熟慮、精心構築的結晶,飽溢燦爛的文學色彩,充滿熱戀的暗示,部分信件用紀伯倫的畫裝飾著。眾所周知,紀伯倫給梅婭寫信時,出於敬重本意,常常打底稿,以免信中摻進任何雜質。據說,在他的文稿中有一封寫給梅婭的信,打的草稿竟達五遍之多!

梅婭·齊雅黛1886年生於巴勒斯坦的拿撒勒。父親易裡亞斯·齊雅黛是黎巴嫩人,祖籍黎巴嫩凱斯來瓦尼省捨哈圖勒村。母親努茲菡·穆埃邁爾是巴勒斯坦人。

她先後在拿撒勒和黎巴嫩的艾因圖萊就讀。1908年隨父母親遷居開羅,開始在她父親辦的《都城報》262和《文摘》、《新月》雜誌上發表作品。

她還將她的家辦成文學沙龍,每星期二都有文學、思想家光顧,如艾哈邁德·盧特菲·賽伊德263、舒卜裡·舒邁勒264、哈利勒·穆特朗265、瓦利丁·耶昆266、塔哈·侯賽因267、阿巴斯·邁哈姆德·阿卡德和穆斯塔法·薩迪克·拉菲伊268。

二十世紀二十年代,梅婭·齊雅黛訪問過黎巴嫩,在那裡為她舉行了盛大歡迎會,尤其在貝魯特,場面十分宏大。

1936年,梅婭·齊雅黛被送進醫院,被診斷為患有瘋病。痊癒後回到開羅,在那裡瘋病復發,於1941年逝世。

梅婭·齊雅黛天資聰穎,勤奮好學,除精通阿拉伯語外,還通曉法語、英語、德語、西班牙語、意大利語、拉丁語和希臘語。她的作品具有典型的女性美,感情真摯,純樸清澈,敏感細膩,想像豐富,語曲而達,婉而有致,被譽為阿拉伯當代最傑出的女文學家。她留下大量作品,主要有《芭希薩·巴迪婭》、《黑暗與光明》、《阿伊莎·台木爾》、《潮汐之間》、《沃爾黛·亞茲基》、《報紙種種》、《平等》等。譯作主要有《苦戀》(譯自英文)、《浪之歌》(譯自法文)、《淚與笑》(譯自德文)等。

梅婭·齊雅黛與紀伯倫之間有著罕見的愛情,但二人從未晤過面。

梅婭·齊雅黛致紀伯倫

1912年5月12日

……

紀伯倫,我們在婚姻問題上的見解是不同的。我尊重你的思想,我敬重你的原則,因為我知道你在忠誠地鞏固和維護你的思想和原則,所有那些都通往高尚目標。我同意你關於婦女自由的基本原則。婦女應該像男子一樣成為絕對自由的人,自由從小伙子中間選擇自己的丈夫,完全依從自己的愛好和意願,不能把自己的生活置於鄰居與熟人選擇的模子裡,直到選定自己的伴侶,將自己完全限制在那個文化公司的種種義務之中。你將之稱為“歷代編製的沉重鎖鏈”;我也說那是沉重的鎖鏈,但編製它的是使婦女所以成為婦女的大自然。假若思想上能夠達到打碎人為的和傳統的枷鎖,那麼,自然和枷鎖則是不能打碎的,因為自然法則高於一切。女人為什麼不能背著自己的丈夫與自己所愛的人幽會呢?因為這種幽會不論怎樣純潔,那也是對她的丈夫的背叛,是對她已經完全接受的那個名字的背叛,是對她作為行動一方的那個社會機制的背叛。

在婚姻中,婦女總是被用忠誠來衡量。在婚姻中,靈魂上的忠誠與肉體上的忠誠同樣重要,它保證妻子能給丈夫以幸福。因此,她偷偷地與另一男人幽會,便被視作對社會、家庭和義務的犯罪。也許你不同意這種看法,會說“義務”這個詞的含義不清,在許多情況下其含義難以界定。因此,我們應該弄明什麼是家庭,才會知道家庭中每個成員的義務。女人在家庭中是最難最苦最卑微的角色。

我強烈地感受到了婦女所遭受到的束縛,那束縛像蜘蛛網一樣纖細、絲綢一般柔滑,但卻像金絲一樣堅牢。可是,如果允許故事中的女主人公賽勒瑪·凱拉麥及情感、品德、智慧與其相仿的每一個女子,都去與自己的一位心靈高尚的男友幽會,那麼,對於每一個未找到姑娘時代夢想中的白馬王子的女子來說,是否都應該選擇一個婚外男友呢?是否應該瞞著丈夫去與男友幽會呢?即使幽會的目的僅僅是在那位被釘在十字架上的跟前祈禱。

……

1912年5月22日

……

在黎巴嫩,我只與談話能使我高興的人交談。我沒有老師,老師僅僅是我的夢幻和靜思。我只讀我所喜歡的書。你的每一篇作品都是我的好朋友,而且在許多問題上,我都是你思想的小學生。

……

1920年12月6日

……

當我坐下寫信時,忘記了你是誰,身在何處。我和你說話常常像與自己說話,有時感覺你就像我的一位女同學。浮在那種精神狀態上的是一種特殊敬重感,是姑娘與姑娘之間尋常不存在的一種感情。難道說這遙遠的距離,缺乏個別相識,隔著重洋,倒是這種信任的根源?這種信任自打一開始就像先天生成,無須等待時間去加強它,也用不著實踐去確立它嗎?在“抒情歌曲”之前寄出的那封信收到了,面對某些言詞,我望而卻步,擔心它會把我拉到什麼地方去。已有六七周沒給你寫信了。因為我對自己說:“我們應該到此止步”。但是,我們沒有止步,不但走了一步,還跳了一步,“抒情歌曲”中已經提及。我在亞歷山大,面對著引發沉思和幽情的大海,沒有為那“歌曲”設想什麼重要意義,於是寫信說我只想使我們的通信局限在思想題目當中。坦率地對你說,我在你的來信中尋覓到了我在每一個地方都想得到的益處。

你把我作為“罪犯”禁錮在你的本子裡,並且開始訴苦,因為“每當你注視一件東西時,我便把它藏在面具之後;每當你伸出一隻手時,我便用釘子在上面打洞”。是的,我是那樣做的,而且是故意那樣做的,有意切斷幽冥之手織就並將之連在思想與思想、靈魂與靈魂之間的那無形線。我開始曲解那些意思,歪曲那些問題,面對那些令眼睛充滿淚水的詞語發笑。我有辦法讓你拋開這個題目,使你知道我是父母雙親的獨生女嗎?也許在西方的家庭中有這樣的情況:僅有一個兒子,他們會不聲不響地將之從英國拋到印度,或有一個姑娘,他們會一聲不吭地讓她從法國遷往中國。但我們是東方人,我們怎好與這些人相比呢?我之所以有意那樣做,是為了讓我自己經受必不可少的折磨,而你卻總是不避開讓我接近那個題目的詞;正是那個題目,在過去幾年裡,一直使我的靈魂充滿荊棘和苦汁。你明白我之所想,但卻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明白,只是明白了非我所想的一面。之後,你被男子漢的自尊心所控制,忘記了另外一個題目意外而至;只要它不是根本性的,那麼,它會消失的,不會影響我們之間的文學、思想方面的聯繫。或許人們說得對:男女之間的友誼是第四大不可能?

你在這方面的沉默使我感到痛苦,令我注意幾件事情,其中之一便是你不能與我共享這種思想友誼的快樂;因為假若你像我一樣為之感到幸福,你也就不會走得比那種友誼更遠。我知道,我以為我們是兩個人時,我只是我一個人。我估計你將之只看作“序曲”,而我則認為那是事情的本身。在我看來,你的沉默意思是:“要麼那樣,要麼沒啥!”你最清楚這在我心中的影響。

1921年8月4日

親愛的紀伯倫:

希望你幫助我,保護我,為我排憂解難;不僅僅用靈魂,而且要用軀體。對我來說,你就是那個陌生人,你就是我的知覺意識;不論你怎麼看,在我的心目中,你是父親,是兄長,是同伴,是朋友;我呢,不管我如何,我是母親,是妹妹,是同伴,是朋友。

來自於你的心理的調節還不能滿足我所需要的來自你心的機械性調節。因此,我甘願把我強健的心交給你來調節。如今,我是站在山峰頂上,父親交給了我一個王國;這裡有一種體軀上的抗拒性,你盡可將這一切拿去。啊,我在這裡呼吸時,放慢了吸氣節奏,以便把大海和大自然的力量吸入我的體內,然後用力將之呼給你,好讓你憑之而祛病,讓你康復、強健起來!

給我談談你的健康狀況吧!把你的心率和醫囑告訴我。要讓我像你的一位親人那樣瞭解你的詳細情況。

請告訴我,你的白天是怎樣安排的。我希望你吃一些補藥,不管它的味道如何。

……

給我寫幾行字,談談你的近況吧!千萬不要過分勞累!切記。

……

梅婭

穆斯塔法269:

郵路上發生了什麼事?以前的信三周或有時更短的時間就可以收到,而這封信在路上走了四十天才到。隨信特別封寄的兩張明信片,上有兩幀希臘人頭像,精美、和諧而富有韻味。信件走得多慢呀!你覺得信即使從世界的最遠處郵寄,即從美洲寄來,在路上用得著這些天嗎?

耶穌誕辰,新年元旦,耶穌洗禮,再加上紀伯倫的生日,都趕在了一天。你可曾想過,這些節日裡,多麼空虛,多麼寂寞,尤其是一些、一些又一些面孔從我們面前閃過,就是沒有我們想念的那張面孔時……一些、一些又一些聲音傳入我們的耳際,就是沒有我們所求、呼喚和設想的回音時!健忘的人兒,你甚至忘記了向我祝賀節日了!與此同時,我的一些朋友們倒抓住這個“機會”,給我送來許多祝賀,或者至少用這樣的修飾語向我表示祝賀:

“梅婭,你的節日只是一天,而你卻是時光的節日。”

諸如此類語句。

元月六日,你成了我思想主題的主人公。你以一個孩童“奴奴”的形象出現在我的面前,兩隻小手在空中揮動,示意要找我命中注定應該由他掌握並操作的用具。我很容易想到“奴奴”這個嬰兒。因為我曾患輕微傷風;我從你的來信中得知,這傷風是從你那裡傳來的。“那是怎麼回事?”你一定會問。因為正如你所說,你乘坐敞篷車,一夜之間,跨越了漫長征途,受了風寒,而受風寒的結果卻顯現在我的身上。明白了嗎?你將來就讓我少患各種傷風和流行性感冒之類的疾病吧!你不要讓自己受涼!你要防備一切傷害你的病恙!明白嗎?穆斯塔法同意這個建議嗎?

彷彿你在責怨我,因為我問到了你的健康狀況!我能不問你嗎?你應該說。但在這封信裡你沒有談及你的健康狀況,你欠了我的債。在過去的來信中,每當你說你生病時,我便感到刺痛;得知你康復,我感到幸福。取代我感謝你這個好消息的是,我發現自己被拉向責備,因為在我的心靈中有對你的好些責備正在湧出。

你為何在今天以前,在我問你之前,在我們恢復通信之前,不把你病癒的消息告訴我呢?你為什麼沒在痊癒之後,就對我說你痊癒了呢?我只是在有限程度上迷戀油壺的故事。你明明知道只有你才能使我安心,可是,你怎麼能忽略讓我安心呢?你怎能在這些月裡連一次都不曾想到我呢?

也許你會說:“這就是獨立標誌!”“忘卻是自由的某種形式!”也許如是。也許在某種條件下同樣表明另一件事情。“日後如果我們再爭吵(假若非爭吵不可),我們不應該像過去那樣分道揚鑣,而應該聚集在一堂,直至厭膩爭吵等等。儘管發生了爭吵,我們應該留在同一屋頂下,直到我們厭惡爭吵而笑起來,或者爭吵厭惡了我們,於是搖頭晃腦而去”等等。

“遵命!”伊赫頓270人回答。但是,希望我的主人先生牢記一點,那就是爭吵需要兩方。因此,鄰居及對手發出的英明勸告當有貝什裡271人的一份。我還希望讓他們(指貝什裡人)記住他的勸告和建議要比他在其中的過火舉動珍貴。正像他們(指的是貝什裡人)所做的那樣,他們(貝什裡人)竟然忘記了那口精美的能解決難題的金箱子。請你告訴我——願上帝把你從貝什裡人的憤怒中解救出來——難道我們的這些鄰居能忘記那口理應存在的金箱子嗎?

從我這方面說,我有重要工作使我有時遠離每一種爭執與喧囂。我在專心致志地鑽研這種奇跡怪事:我所熟悉的額頭兩側的鬢髮變白之事。多麼美妙誘人的修剪!因其過分稀疏,真應該與天生的鬍鬚合併在一行裡。

談到下巴的凹陷處,你不要以為我將為了你用來威脅我的鬍鬚而和你爭吵,而是要以明達、平靜的態度,榮幸地告訴我們的主人,這其中沒有任何與我們主人有關的事情。我們主人的鬍鬚與我們的主人無關。那麼,就請不要責怪,就此止步吧!

這些理智的官話,我已經說完。如果你要我將我的平常話翻譯給你,我就說:“我不想讓你蓄須。”假若你拒絕,非蓄須不可,我只有負責將之燒掉。走著瞧!

“這個小丫頭!”——我們的主人發怒了——“這個小丫頭,竟然如此大膽,簡直到了不害羞的地步!她怎敢對我說要燒掉我想留長的鬍鬚!”

我的主人,事情且聽尊便。就像我現在笑著一樣,將笑著燒你的鬍鬚;為了辦好這件事,我只需要遞給你一支香煙和一根“輕輕”擦著的火柴。那裡有我所思所想。下巴總是按照大自然的願望,處在“呆滯與復仇”高原之間,懷抱著充滿各種意味的谷地縮影和一幅鮮花戀情圖;那朵花在圖中放置了自己的標誌。

至於那些條件,你看過之後,並且許諾完成它,我只能說:這種話只適用於說話人。那麼,你要知道,這些條件中的第一款,那是“被征服者”自己找到的;至於其餘條款,則是隨之而來的。請拿出你那卓越聰慧的新例子讓我見識見識吧!你要特別警惕誤解那一款,免得擾亂了我對你的洞察力及銳利目光的美好印象!

穆斯塔法,在我的心中,你的信是多麼甘甜!你那介於無味與平凡之間的話語是多麼柔美!你的遣詞造句和行行字跡是光、熱、露、微醉、謙恭和歌聲匯成的溪流。雖然如此,你很少告訴我關於你的事情。你一點也沒有說到《向著上帝》一書,沒有談及那些油畫,也沒有說到你現在的寫作或繪畫或思想,更沒有半點兒關於谷地的消息!每當我想起你畫的那些我看不到的畫時,你相信我感到遺憾嗎?於是我以欣賞你那些發表在書上的畫作為補償;我每次都能從中發現新東西。特別是你的第一批藝術作品,飽含許多秘密,意思十分豐富,超越一切界限,嘲笑所有範圍。

紀伯倫,我笑著寫了這麼多頁,以便避開說“你是我所愛的人”,也為了躲避“愛情”一詞。那些在晚會、舞場、會面場合裡不用愛的表象和求愛做交易的人們,愛情在他們的內心深處成長為一種巨大力量。也許他們會羨慕那些在表面閃光中分發自己情感的人,因為他們忍受不了尚未爆發的情感的壓力。但是,他們羨慕另一些人的舒適快樂,卻並不希望自己也享受之。他們崇尚自己的孤獨。他們選擇寧靜,他們更醉心於自己的寄托物。他們喜借與心神情感沒有瓜葛的東西消遣取樂。他們寧擇任何一種離鄉之苦和任何一種不幸之災(心靈孤獨之外,還有什麼離鄉之苦與不幸之災嗎?)也不滿足於那吝嗇的點點滴滴。

我所寫的是什麼意思呢?我不知道我之所指。但是,我知道你是我所愛之人。我害怕愛情。我對愛情的期待是很多的,我害怕愛情不能給我帶來我的全部期待。雖然我知道些許愛情就很多了,我還是這樣說。但是,些許愛情是不能使我滿意的。乾旱無雨,一無所獲,總比輕易許願要好。

我怎敢向你吐露這些,怎麼如此過分,我也不知道。讚美上帝,我只是將之寫在紙上,而不是用口說出的。假若你現在身在此處,我說出這些話後,定會立刻羞澀逃離,藏匿許久許久,只有你忘掉這些話之後,我才讓你看到我。就連寫作時,我也常常責怨自己,因為我寫起來太自由了。你還記得東方古人的話嗎?“姑娘最好只讀不寫。”看哪,他們的疑慮在我身上見效了,他們認定的壞事在我這裡得到了證實。你不要說聖徒多馬在此出現了。我在此展露的不僅僅是遺傳的痕跡,而是一種比遺傳更遙遠的東西。它是什麼呢?

請你對我說,它是什麼?請你對我說,你是步入了迷途,還是走上了正路。我相信你,我直覺地相信你說的一切。無論你是錯的還是不錯,我的心正向著你走去。我心中最美好的東西總是圍繞著你盤飛,守衛著你,憐憫著你。

太陽已隱沒在天際之後。奇形怪狀、色彩斑斕的雲間閃爍著一顆明亮的星。那顆星是啟明星,乃是愛神,你認為它也像我們的地球一樣,有人類居住在那裡,他們也會有愛和想念之情嗎?也許那裡有一位像我一樣的姑娘,也有一個可愛的紀伯倫,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晚霞滿天,她現在正寫信給他,光明緊緊跟著黑暗到來,夜色跟隨著白天,白晝又追隨著夜晚;在她看到自己的心上人之前,這樣的日夜更替還要重複多次數遍!暮霞的寂寥,夜晚的淒涼,一道滲入她的內心,於是,她把筆丟在一旁,以便躲避寂寞,逃遁入一個名字裡:紀伯倫!

1924年11月20日(節選)

……我渴望看看他那漂亮的書法,渴望撫摸他的信紙,聽到他的消息。我本想帶給他爭吵、責備,可最終只找到了感謝、同情和思念的詞語。

今天,陽光燦爛,宇宙最輝煌的存在——太陽在笑著。啊,究竟是什麼原因使穆斯塔法把他的非洲女友梅婭忘記到這種地步?

給我寫信吧!不要奪去我得到你同情、憐憫的權利!

……

我將到你那裡無數次,就在這樣的時節。我將在你的保護下逗留,求得因你的出現而帶來的快樂。

紀伯倫,你準備擺脫繁忙和自娛來歡迎我了嗎?——哪怕只有幾分鐘?你能單獨給我一點時間,不涉及他人他事嗎?

我將思念著你,尤其是在你的生日。我將像空氣一樣整天照拂著你,我將和你一起過一種令我心滿意足的生活,伴隨著最純潔的想像,最快樂的畫面,最高尚的願望,最熱烈、最樸素的祈禱。清晨,我將向你道第一聲早安,將向你求得第一個微笑……你能給我嗎?

1925年2月17日(節選)

……

紀伯倫!我親愛的、文雅的、尊貴的朋友!為你的溫情祝福!為你念我祝福!為了你想為你給我的心中送來快樂祝福!

我的那個坤包終於屬於我了。那是來自你的珍貴禮物。許多陌生的手撫摸過它,但那些手印都已消失,只剩下你的指印,那是你的情感的標記。

所有的面孔都從那面鏡子裡消失了,鏡中為我留下的,只有發自你眼中的遠在天邊而又近在眼前的目光;你我的目光相遇了。那目光充滿我的眼神,我和它談到一封信所瞭解的事……

至於那隻手,我將給它加上一個輕便的框子,潔白的畫面上隱去的只是你我的名字,因為我不願意讓任何人知道,我想讓其成為我的美好秘密!

那隻手將永遠立於我的寫字檯上,向我述說高尚的忠誠,用那手上的火焰溫暖我的靈魂。

那坤包最終屬於我了。筆屬於我了。鏡子和畫,也都屬於我了。它們合起來便是那個擁抱著我、愛著我的靈魂!

1925年1月9日272

……我剪掉了長髮。紀伯倫,從今以後,當你看到女朋友們有誰如此打扮時,你可能想到我,暗自對她們說,你認識一個像她們那樣的人!我數月來就想掙脫這額發,因為人們說女人“頭髮長,見識短”……這純粹是一派胡言!不過,當我看見美容師動手剪我那垂在胸前的烏黑、秀美的波浪式長髮時,我為這損失感到惋惜。幸得那位羅馬美容師不時地用支離破碎的,夾帶著意大利語和德語詞彙的好言勸慰我,我能夠不笑嗎!他間或向我敘說短髮之美及其好處、特點,並說尤其非常適合於我……我問他向多少位女士說過這些話,他回答說我是個“女哲學家”。一心想剪去長髮,繼之感到痛苦,隨後又哭了起來,因為美容師用戲劇性的詞語安慰了她。你見過這樣的女哲學家嗎?那位女哲學家和上面提到的那位姑娘,怎麼向一位酷愛文明和金色頭髮的詩人、藝術家談起烏髮,而實際上是棕色頭髮呢?那位詩人、藝術家只喜歡金髮,只歌唱金髮之美,只能容忍世間的金髮腦袋啊……

梅婭

賈米勒·吉布爾博士發表過梅婭於1925年3月11日273寫給紀伯倫的一封信,從中可以看出梅婭對紀伯倫的健康狀況十分擔心,因為紀伯倫回信很遲。信全文如下:

我的朋友紀伯倫:

今晚歐美來的郵件已經分發完,這是本周的第二次了。我本期望收到你的隻言片語,但卻失望了。是的,我上周收到你寄來的明信片,上有聖安娜的美麗容顏。可是,那上面的一句話能取代整整一個月的沉默嗎?

我只希望你覺得需要寫信時才寫,或者寫信能使你得到歡樂時再寫。但是,每當郵遞員把郵包裡的信件往信箱裡分發時,我翹首以望得到你的消息不是很自然的事嗎?我看到信封上的各國郵票,甚至美國郵票,有的寫著紐約的名字,我能不想起我的朋友,能不企盼看到他的手書,觸摸到他的信紙嗎?

……就讓我的這片紙給你帶去我的情感,以便在你惆悵時減輕你的憂愁;在你需要安慰時,能給你以慰藉;在你埋頭工作時,能增強你的力量;在你開心歡樂時,能使你更加歡樂開心。

梅婭

紀伯倫致梅婭·齊雅黛

1914年1月2日 紐約

傑出的女文學家閣下:

在這幾個月裡,既無來信,又無回音,寂靜無聲,我想到許多事情。但是,我從未想過你是“壞女孩兒”274。至於現在,你則已對我明說,你的靈魂裡存在著惡的傾向,我只有相信你了。我相信你對我說的每一句話!你當然為你的話感到自豪——我是壞女孩兒——你應該感到自豪。因為惡是一種力量。其已知的影響可與善媲美。不過,請允許我坦率地對你說,無論你怎樣惡,也絕達不到我的半惡,我才真是個壞孩子,如同居於地獄穴洞中的鬼影,簡直惡得就像守衛地獄大門的黑幽靈!你當然將會相信我的這個話!

但是,直到現在我也沒明白使你用惡來對付我的真正原因,你能惠告我一聲嗎?我已回復過你的每一封惠書,而且詳細、深入考究過你在我耳邊低語過的每一詞語的含義。還有什麼別的事情應該讓我做嗎?你沒為我從“無”中造一罪名,以便向我表明你的報復能力嗎?你成功了,你聲明得好。至於我,則已經相信你集印度女神加利的寶劍和希臘女神狄安娜275的利箭於一身的絕對全新的神的品格。

現在,我倆都明白了對方靈魂裡的惡和報復傾向,還是讓我們繼續兩年前開始的談話吧。

你怎麼樣,你好嗎?你的身體健康、精神愉快(正像黎巴嫩人習慣問的那樣)嗎?你在去年夏天另一隻胳膊又脫臼了,還是母親不讓你騎馬,於是兩臂健全地回到埃及了呢?我的健康狀況頗似醉漢。我在輾轉於高山之巔和大海沿岸之間度過夏秋兩季的,當我回到紐約繼續工作和與幻夢作鬥爭時已是面黃肌瘦;正是那些夢幻將我帶上高山山峰,然後又落到谷地深處的。

你對《藝術》276雜誌的讚美令我甚為高興。《藝術》雜誌是阿拉伯世界中同類雜誌的佼佼者。雜誌的主編是一位心地善良、思想精細的小伙子,他有許多著述和詩作,

均發表在一本名為《親近者》的集子裡。更加令人佩服的是這位青年對西方人所寫的東西瞭如指掌。我們的朋友艾敏·雷哈尼已開始在《藝術》雜誌上連載他的一部新的長篇小說;他已給我讀過大部分篇章,我感覺寫得極美。我已告訴雜誌主編,說你將給我寄來一篇稿子,主編已在等待之中。

十分遺憾,我不善於玩任何一件樂器。不過,我像熱愛生命一樣熱愛音樂,而且有一種特殊愛好,喜歡研究音樂原理與其結構,進一步追究音樂產生及發展史。倘若蒼天假我歲月,我必將寫一篇有關阿拉伯和波斯音樂旋律及其出現、演變與更迭的長篇論文。我對西方音樂的熱愛堪比對東方歌曲的熱愛。我每週都要去欣賞歌劇一或兩次。不過,對於西方音樂和表現方式來說,我喜歡交響樂、小鳴奏曲和協奏曲勝過歌劇,其原因在於歌劇缺少與我的性格和志趣相適應的那種藝術拙樸韻味。現在,請允許我欣賞一下你那按在四絃琴上的手和你手中的四絃琴。每當你在弦上彈奏《納哈萬德》277曲的時候,我希望你念及我的名字,將我的情感溶入樂曲之中。那是我至愛的一首樂曲,我曾對之發表過類似卡萊爾278關於先知穆罕默德的見解。

你何不在獅身人面像的威嚴之前提及我一下呢?我在埃及時,曾一周去那裡兩次,坐在金色的沙子上,二目凝視著金字塔和獅身人面像,消磨很多時光。當時,我才是個十八歲的少年,懷著一顆雄心,那雄心在藝術外觀面前顫抖著,就像小草臨風暴那樣瑟瑟擺動,而那獅身人面像則向著我微笑,使我的心中充滿著甜滋滋的痛苦和令人欣悅的淒楚。

我像你一樣敬佩舒邁勒279博士。他是黎巴嫩培養出來的進行近東新復興的的少數人之一。在我看來,東方人迫切需要像舒邁勒博士這樣的人,以便抵制蘇菲派人士和信教徒們在埃及和敘利亞兩國造成的影響。

你讀過凱爾拉·海爾拉280用法文寫的那本書嗎?一位朋友告訴我,書中有一章寫到你,還有一章寫到我。你如有兩本,請惠寄給我一本,上帝會報答你的恩情。

已是夜半時分,上帝祝你晚安,並為忠誠的朋友護佑你。

紀伯倫·哈利勒·紀伯倫

1919年1月24日 紐約

尊敬的文學家瑪莉281小姐閣下:

向你的美好靈魂致意。今天,我收到了你惠寄給我的幾期《文摘》282,我懷著興奮與敬佩之情讀了一篇又一篇文章。我在你的文章裡,發現了不少我日夜魂牽夢繞的愛好和傾向;不過,有許多原則需要理論,我真希望我們能夠面談,研究一番。假若我此時此刻在開羅,我一定求你允許我登門造訪貴府,以便暢談《空間靈魂》和《智與心》以及部分“亨利·柏格森”283現象。可是,開羅在地球的東方,而紐約在地球的西方,沒有辦法實現我所想所盼的論談。

你的文章表明了你的神奇天賦和你博覽群書以及你篩選材料、佈局安排的精良鑒賞力。你的文章還清楚地表明了你獨具的心理鑒別能力。在我看來,心理鑒別力或心理自信心在任何知識和任何工作之上,這使你的研究成果為阿拉伯語中同種研究的最佳成果之一。

不過,我有一個問題要問你:會不會有那麼一天,你的傑出天賦能離開平日事務研究,走向表露你心底裡的秘密,獨有鑒別能力和其高尚的隱私呢?創作不是比研究創作者更長存久在嗎?難道你不認為寫一首詩或寫一篇散文比寫一篇關於詩與詩人更為寶貴嗎?我作為欽佩你的一個人,更喜歡讀你描寫獅身人面像微笑的一首詩,勝過喜歡你的一篇關於埃及藝術史及埃及藝術如何從一個時代演變到另一個時代,從一個國家轉向另一個國家的論文。因為你的獅身人面像一詩能夠給予我一種自我心靈的禮物,而你的關於埃及藝術史的論文,只能給我指出一種平常的理性的東西。我的這句話並不否認寫埃及藝術史論能夠顯示你的自我心靈鑒別能力。但是,我覺得藝術——藝術顯示漫遊、浮動、結晶在靈魂裡的東西——比研究更適合於你的罕見天賦;而研究則只能顯示漫遊、浮動、結晶在社會中的東西。上述所及只不過是以藝術名義求情的一種形式罷了。我之所以向你求情,因為我想把你帶給薩福284、伊麗莎白·布朗寧285和艾麗絲·捨奈爾286等你的在天與地之間架起黃金和象牙天梯的姐妹們所在的地方。

我希望你相信我對你的真摯敬佩之情。請接受我的崇高敬意。上帝保佑你。

忠誠的

紀伯倫·哈利勒·紀伯倫

1919年2月7日 紐約

親愛的梅婭小姐:

你的信把對一千個春秋的回憶送回到了我的心靈中,使我再次站在我們創造的並使之一隊接著一隊行進的幻影前,歐洲的火山287剛一爆發,那些幻影被沉默籠罩;那沉默是何等深沉,又是多麼長久啊!

我的朋友,你可知道,我在我們的斷斷續續的談話中找到了慰藉、親情和平安?你可知道,我曾對自己說,在地球的東方有一位姑娘,她不像平常的姑娘,而是她在自己出生之前就已進入了聖殿,站在最神聖的地方,曉知黎明巨人守護的天堂秘密,把我的國家當成她的國家,把我的民族視作她的民族?你可知道每當我收到你的信時,我總是對著幻想的耳朵低聲吟唱這支歌?假若你知道這些,你決不會中斷給我寫信;也許正因為你曉知此事方才中斷寫信給我;這其中不無正確見地與才智。

獅身人面像一文,你知道,我是在《藝術》雜誌主編——上帝寬恕他——再三要求下,才向你徵稿的。依我的天性而言,我認為向那些文學家,尤其是那些極少數的只有得到生活的啟示才付諸筆錄的文學家——你便是那少數文學家之一——建議他們寫什麼題目,那是件醜事。此外,我深知藝術本身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而指定題目本身則包含著一種阻礙把文章寫好的東西。倘若那時你寫信對我說:“現在我沒有寫獅身人面像的興趣”,我會欣然唱道:

“梅婭萬歲!梅婭是頗具沒有任何欺瞞的藝術天質的才女!”

總之,我將先於你寫一篇關於獅身人面像微笑的文章!之後,我將寫一首關於梅婭微笑的一首詩;假若我手中有她的照片在微笑,我今天就會賦詩。不過,我應該訪問埃及,以便看到梅婭及她的微微笑容。作家能對女子的微笑說些什麼呢?萊奧納多·達·芬奇288完成《焦孔多夫人》289畫作時,不是也就這個題目說過最後一句話嗎?可是,在黎巴嫩少女的微笑中,不是隱藏著除了黎巴嫩人誰也不能曉知和宣佈的秘密嗎?或者不管那女子是黎巴嫩人,還是意大利人,她的微笑不都是為了隱藏雙唇編織的細薄面紗掩飾下的永恆秘密嗎?

《瘋子》——關於這《瘋子》,我能說什麼呢?你說其中有顯示“冷酷”,甚而顯示“黑暗山洞”的成分,而我到現在還未聽到像這樣的批評,雖然我讀過美國和英國多家報刊雜誌發表的有關這本小說的評論。奇怪的是西方大多文學家都認為其中的兩段很好:即My Mind和The Sleep Walkers290;他們不是引用,便是專門提及那兩段短文。你呢,我的朋友,你卻發現其中有“冷酷”成分。一個贏得了世界贊同而得不到梅婭稱讚的人,那他還有什麼用呢?也許這些西方人對《瘋子》及其想像力的欣賞產生自他們對自身想像力的厭煩及他們嚮往奇異與不熟悉的東西的天性愛好,尤其是東方的某些現象。至於那些發表在《藝術》雜誌上的諺語、格言和散文詩,則是一位文學家從英文原文翻譯出來的;這位文學家喜歡我略勝於他對英文修辭細則的熟知水平。

我談及《瘋子》的話中有“嫌惡”一詞,我用紅墨水在其周圍畫了一個圈。我之所以這樣做,因為我知道,如果我把The Sleep Walkers裡的話置於“昨天”與“明天”的唇間,而不是置於母親及其女兒的唇間,莫非你會把“嫌惡”一詞換成另外一個詞?

關於我的靈魂的洞穴,我能說什麼呢?那令我生畏的洞穴是我在人們的寬暢大道上、鮮花盛開的田地裡和植物茂密的森林中感到疲倦時藏身的地方。當我找不到頭靠的地方,我便進入我的靈魂洞穴。假若在我喜歡的人當中誰有勇氣進入那洞穴,那麼,他只能看到那裡只有一個人正在雙膝跪地做禮拜。

你喜歡《瘋子》裡的那三幅畫,使我感到高興,且向我指明你的兩隻眼睛中間還有第三隻眼睛。我再就知道你的兩隻耳朵之後還有無數無形之耳,能夠聽到類似於沉靜的細微聲音,那種聲音並非發自唇舌,而是源於舌與唇之外的甜蜜孤獨、歡樂痛苦及對於遙遠未知世界的嚮往。

你問我,在我寫下“For those Who understand us enslave Something in us”291之後,是否想讓任何人瞭解我?不,我不想讓任何人瞭解我,如果那種瞭解僅僅是一種精神奴役的話。自以為瞭解我們的人何其多啊!其實我們只是發現我們的部分表象類似於他們生活中某一次所經歷的什麼東西罷了。但願他們滿足於佯裝瞭解我們的秘密吧!其實,我們的那種秘密連我們自己都不瞭解,而他們卻將我們用各種符號和數字封起來,然後就像藥劑師擺置藥丸藥粉瓶子那樣,把我們將放置在他們的思想和他們的信條的一個架子上!說你在你的部分書中摹仿我的那位文學家,不正是自稱瞭解我們、曉知我們內心秘密的這些人當中的一個嗎?你能夠讓他相信獨立才是靈魂的正道,冬青槲和柳樹是不能在彼此樹蔭下生長的嗎?

此信寫到這裡,而我開始想說的話一句還不曾說出來。設想一下,誰又能將那稀疏美麗的霧靄化為塑像和碑碣呢?但是,能聽到聲外之聲的黎巴嫩姑娘,筆尖困難到霧靄中的形象和幻影。

向你那美好的靈魂致意,向你那高貴的情懷和博大心田問安。上帝保佑你。

忠實的

紀伯倫·哈利勒·紀伯倫

1919年5月10日 紐約

親愛的梅婭小姐:

《行列之歌》今日出版,我將收到的第一本書寄給你。該書正像你看到的那樣,它是一個夢,其一半仍然是霧靄,另一半則幾乎成為可以感觸到的實體。假若你覺得其中有的東西好,它就會化為美好現實;倘使你認為有什麼東西不好,它會全部返回霧靄中去。

向你的美好靈魂致以一千個問候和敬意。上帝保佑你平安。

忠實的

紀伯倫·哈利勒·紀伯倫

1919年6月11日 紐約

親愛的梅婭小姐:

我從野外長途遊行回來,便看到了你的三封信和你那篇發表在《都城報》的美文。我從僕人那裡得知,這幾封信,該說這份珍貴財富,是四天前一起寄到的。看來,埃及郵政當局就像查封外界進步的郵件一樣,曾中止過國內寄出的信件的投遞業務。

我丟下這間辦公室裡等待我做的一切,整個白天都在聆聽你那輾轉蹣跚在甜潤與嚴厲之間的談話;我之所以說嚴厲,那是因為我發現你第二封信裡有某些看法,我會因那些看法而感到痛苦的。可是,我怎能允許我的心靈去遙望那嵌滿繁星的晴朗夜空中漂浮的雲狀物呢?我怎能把我的目光由鮮花怒放的大樹轉向它的枝條投下的陰影呢?我又怎能不接受滿佩珠寶、香氣四溢的纖細之手的輕觸柔刺?將我們從五年的沉默中拯救出來的談話,無論現在或將來都不會轉化成為責備或爭論。我接受你說的一切,因為在我看來,已有七千英里將我們隔開,我們不應該再在這遙遠距離之間加入虎口之距,而應盡力運用我們對美好愛好、對泉源的嚮往和對永恆的渴望將距離縮短。我的女友,在這些日日夜夜裡,我們經歷的痛苦、干擾、疲倦和磨難已夠我們受的了。我認為,一種能在絕對單純前站穩的思想,是不會被某一本書中的一句話或某一封信中的一種意見攪亂的。那麼,就讓我們把我們之間的分歧——多半是言辭上的分歧放入金箱子裡,然後將之拋入微笑的大海之中去吧!

梅婭,你的信多美多甜,就像從高處奔騰而下的一條香醇之河,唱著歌流淌在我的美夢峽谷中,簡直就像奧爾甫斯292的六絃琴,將天邊變成眼前,把咫尺推向遙遠,並以其奇妙的顫音將頑石化作熾燃的火炬,把枯枝變為抖動的翅膀。一天收到你的三封信,我該說什麼呢?那是我偏離塵世之路的日子,整天漫遊在“有高柱的伊賴姆”城293中。

我用什麼回答你的那些問題呢?心靈中有不能伴墨水流淌的東西,我怎能繼續談下去呢?但是,一定要繼續談。因為無聲之言,你也是明白的。

你在第一封信中說:“假若我在紐約,這幾天裡我就會訪問你的畫室。”莫非你從未訪問過我的畫室?記憶的外衣之後,不是還有記憶的隱形體軀嗎?我的畫室是我的宇宙,是我的朋友,是我的博物館,是我的天堂,也是我的地獄。它是森林,在那裡生命呼喚著生命;它是空曠的沙漠,我站在沙漠當中,映入眼簾的只有沙海和能媒之海。朋友,我的畫室是一座沒有四壁和屋頂的房舍。

但是,在我的這個畫室裡有許多我喜歡和我保存的東西。我素喜古玩。在畫室的角落裡,放著一些歷代的古董,如埃及、希臘、羅馬的雕塑和繪畫,還有腓尼基的玻璃器皿、波斯瓷器、古書、意大利和法國的繪畫,還有數件默默有言的樂器。有那麼一天,一定要弄到一尊迦勒底294玄武石雕像。我喜歡迦勒底的每一件東西,這個民族的神話、詩歌、禱詞、建築,甚至那個時代留下的微不足道的藝術品和手工製品,都能喚起我內心深處遙遠隱約的回憶,將我帶回到悠遠的過去,使我透過未來之窗看到現在。我喜歡古跡,深深迷戀著古代文物,因為它是用一千隻腳由黑暗走向光明的人類思想所結出的碩果;正是那不朽的思想帶著藝術潛入大海深處,旋即又帶著藝術扶搖直上而達銀河岸邊。

你說“你滿足你的藝術,你是多麼幸福!”這句話使我思忖良久。梅婭,不啊!我既不滿足,也不幸福。在我的心靈中,有一種不知滿足為何物的東西,但並不像貪慾;同時還有一種不知幸福為何物的東西,但並不像困苦。在我的內心深處有一種永久的悸動和持續的痛苦,但我卻不肯替換和改變它——誰像這樣,便不知何為幸福,亦不曉何為滿足,但他從不訴苦,因為訴苦之中包含著某種怡適和某種形式的超脫。

你為你的雄厚天賦之才感到幸福和滿足嗎?梅婭,請告訴我,你滿足、幸福嗎?我似乎能聽到你低聲細語道:“不,我既不滿足,也不幸福。”滿足是自足,自足是有限的,而你是無限的。至於幸福,則是一個人將自己的心靈充滿生活的玉液瓊漿;不過,倘若他的杯子長七千法爾薩赫、寬七千法爾薩赫,即使把生命的全部注入他的杯中,他現在和將來都不會知道何為幸福。梅婭,你的杯子不是長寬各七千法爾薩赫嗎?295

關於我的“精神氛圍”,我能說什麼呢?一年或兩年來,我的生活不乏寧靜與平和,然而今天,寧靜被喧囂所替代,爭執取代了平和。人們吞噬著我的日日夜夜,用他們的志趣和意向淹沒了我的夢想。有多少次,我逃離這走投無路的城市,去往一個遙遠的地方,都是為了擺脫人們的糾纏,同時也為了掙脫自己的心靈幻影。美國人民威武強悍,孜孜不倦,不累不眠,沒有夢幻。這裡的人民若憎惡起一個人,能用冷漠將之置於死地;如果熱愛起一個人,也愛得死去活來。誰想生活在紐約,他就應該成為一柄利劍,但要插入蜜糖做的劍鞘裡:利劍用於恫嚇那些空耗時光之人,而蜜糖則可以飽饑饉者之腹。

我逃往東方的那一天將要來臨。我對祖國的思念幾乎將我溶化。如果不是這只我親手插編的籠子,我早就登上了第一班開往東方的輪船。可是,哪個人能夠丟下他耗畢生之力用雕石砌建而成的房舍呢?即使那房舍是一座監牢,他也不能或不想一日之間棄離。

親愛的朋友,打攪你了!我光談自己,盡訴說一些本該起來進行鬥爭,而不應該重提的事情。

你對《行列之歌》的喜歡,也使得我對之倍加珍視。你說你將背誦其中詩句,如此大恩大德,我當躬身低頭行禮。但是,我覺得你應該背誦比《行列之歌》,乃至我已寫出和正在寫出的更知名、更精美、更雅致的詩篇。關於書中的插圖,你說道:“你們是藝術大家,憑借雙子星座君王們賜予你們的能媒之力創造了這奇珍之作。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們來了,我們只能用我們的貧乏和主張理解那鴻篇巨製。因此,你們因我們的愚昧而成了不幸受害者,而我們也因之成了吃虧的可憐人。”這話我是不能接受的,並請原諒我對之表示反叛(我的反叛何其多啊!)。梅婭,你是我們當中的一員,你就在我們中間。你在藝術男女之中,如同紅花由綠葉簇擁。你在《都城報》上發表的關於《瘋子》插圖的評論文章,便是深刻藝術感觸、精明獨到思想和銳利評論目光的最好證明。評論家的眼睛看到只有少數人才能看到的東西。我可以毫不誇張地說,你是第一位昂首挺胸,泰然自若如在自己家中,邁著堅定步伐,走進“九姊妹”296林中的東方姑娘。你何不告訴我你是怎樣曉知你所通曉的一切的?你是在哪個世界採集到你的心中奇珍異寶的?在你的靈魂來到黎巴嫩之前,曾生活在哪個時代?天賦之才當中的秘密要比生命的秘密更加深刻。

你想聽聽西方人怎樣議論我,我謹對你這種熱忱和民族感情致一千謝意。他們說了很多話,言過其實,猜想偏頗,認為兔子窩裡出了駱駝。朋友,上帝知道我一讀到談我的那些美好言詞,我便淚灑胸懷。稱讚是人們置於我們肩上的一種責任重擔,它會使我們自感柔弱。但是,一定要前進,哪怕重擔壓彎我們的背,一定要從柔弱中發現力量。我在另封信中給你寄去報刊雜誌上的一些評論,你將從中知道西方人已經厭惡了他們自己的靈魂幻影,對他們自己也已感到煩膩,於是找他們不熟悉的新奇東西進行消遣,尤其喜好東方的東西。黃金時代過去之後的雅典人就是這樣的情況。一個月或稍多點兒時間以前,我把報紙上關於《瘋子》的一組評論寄給了伊米勒·澤丹先生;當然,他也是你的一位朋友。

讚美上帝,感謝上帝終於結束了你們的危機。我看過那些遊行示威的消息,想像你定會驚恐不安,於是我也惶恐不安起來。在惶恐不安情況下,我反覆默誦起莎士比亞的詩句297:

Do not fear our person.

There’s such pinity doth hedge a king.

That treason can but peep to what it would.

Acts little of his will.

梅婭,你是受神靈呵護的。在你的心靈中有一位受上帝保護、免遭任何災難的國王。

你問到在我這裡有沒有你們的朋友?

有啊,憑生命起誓,憑生活中的傷人甘甜和神聖苦澀起誓,我們這裡有你的朋友:其意志保衛著你們,其心靈願你們安好,願厄運遠離你們,保佑你們免遭任何傷害。不在場的朋友也許比在場的朋友更親近。對於行走在平原上的人來說,那大山不是顯得比山中居民眼裡的山更加威嚴、清晰和顯著嗎?

夜色已用它的飾帶籠罩了這個畫室,我再也看不到我的手所寫的東西了。謹向你致一千個吻一千個敬意。上帝永遠護佑著你。

你的忠實朋友

紀伯倫·哈利勒·紀伯倫

1919年6月11日 紐約298

《瘋子》已被譯成法文、意大利文和俄文。該集子的部分內容被譯成其他幾種文字。法文譯本不久將問世,到時候我將給你寄去一本。

1919年7月25日 紐約

親愛的梅婭小姐:

自打我開始給你寫信到現在,你總是浮現在我的腦海裡。我曾長時間地思念你,與你交談,詢問你的內心所想,探索你的秘密。奇妙的是我曾多次感覺著你的化身就在這畫室之中,正觀察著我的一舉一動,不時地與我說話,對我的作品發表意見。

我這樣說,你當然會覺得離奇;與此同時,我也感到奇怪,一種需求使我不由自主地給你寫起信來。假若我能破譯隱藏在這不由自主和迫切需求之後的秘密,那該多好啊!

有一次你對我說:“頭腦之間的唱和、思想之間的交流,也許知覺是無法感觸到的;但是,誰能斷然否定一國同胞之間的唱和與交流的存在呢?”

這段美好話語中有一個基本事實,我曾主觀臆斷過它的存在,而現在卻通過心靈體驗證實了它。近來一段時間,我已確信有一種精細、堅固、奇妙的精神紐帶,它的本質、特性與影響不同於其他任何紐帶,而是更強烈、更堅韌、更長久,就連血緣的、胎生的,甚至道德的紐帶都不能與之相比。這紐帶中沒有一根由搖籃到墳墓閃過的日日夜夜所紡成的線,也沒有一根由過去的理想、今日的願望或未見的希冀紡成的線。也許這種紐帶存在與這樣的兩個人之間:過去、現在或許將來都不曾、沒有或不能將該二者聚集在一起。

梅婭,在這種紐帶裡,在這種心靈情感裡,在這種隱形的相互理解中,有聯翩的夢,它比徜徉在人類心中的一切夢都奇異古怪,那是包容在夢中的夢中之夢。

梅婭,在這種互相理解之中,有一首深沉、靜怡的歌,我們在夜深人靜之時能夠聽到它,它會把我們帶到黑夜、白晝、時光和永恆之遙遠的所在。

梅婭,在這種紐帶裡,在這種情感之中,有一種永不消失的痛苦憂煩,但它對於我們來說十分珍貴;即使有可能,我們也不會用我們所知道和想像的快樂尊榮將之替換。

我之所以把不能也不想告訴你的東西告訴你,只是因為你的心靈中有著相似的情懷。倘若我展示給你的是一項早為你所知的秘密,那麼,我便是承蒙生活厚愛、被生活擁立在白色寶庫前的幸運者之一;假使我所表明的僅僅是我個人的私事,那麼,你可以將此信一火焚燬。

朋友,我懇求你給我寫信,求你用翱翔在人間道路上的絕對單純精神給我寫信。你和我都對人類瞭解甚多,不但瞭解使他們相互接近的志趣和愛好,也瞭解令他們彼此疏遠的因素與辦法。既然如此,我們何不躲避一下,即使離開他們走過的老路一個時辰,站在一旁靜觀日夜、時光與永恆之外的東西,哪怕只一次呢?

梅婭,上帝永遠呵護著你。

你的忠實朋友

紀伯倫·哈利勒·紀伯倫

1919年7月26日299

此書將在今年初出版,我將把收到的第一本樣書寄給你。

1919年11月9日 紐約

親愛的梅婭小姐:

你恨我,你怨我,你有權利,你是對的,我只有默認聽從。我是個遠離度量衡世界的人,你何不忘掉我犯的過錯呢?你何不將不適宜保存在能媒箱中的東西放在“金箱”裡呢?

當事者清,局外人迷,把罪過算在局外人的頭上,實在有失公平。真正的罪過在於明知故犯。我不想把些許熔化的鉛水或沸水傾倒在明知故犯人的手指上,因為我知道罪過本身就是對罪犯的懲罰,而多數人的災難歸咎於他們所做的事情。

我對那種透明成分感到親切,因為在它的面前距離、界限和障礙都會化為烏有;孤獨的心靈只會親近那種成分,並且只向它大聲呼喚,只向它求助。你,你總是生活在精神世界裡,你知道我們之間存在著透明成分迴避我們的一切工作,甚至遠離我們最美的修辭志趣和最崇高的藝術願望。它即使與我們的詩情為鄰,既不能將自身寫成一首歌曲,也不能將自己的隱秘注入線條色彩之中。任何人都能強說自己的愛好,戲弄自己的慾望,拿自己的思想做交易;但是,在人類當中,沒有人能夠強說自己的孤獨,或者戲耍自己的希望,或者拿自己的飢渴做交易。在人們中間,沒有人能夠將自己的夢從一種形象轉化為另一種形象,或將自己心靈裡的秘密由一個地方轉移到另一個地方。我們當中的弱小者能夠影響到我們當中的強大者嗎?大地上的客體能夠改變天上的主體嗎?那藍色火焰熾燃著而不變化,它發號施令而不聽從命令。你是最富遠見者之一,莫非你真地認為“精到嘲諷”生長在耕耘、孤獨播種、飢渴收穫的田地裡嗎?你真的認為“哲學詼諧”會與對真理的嚮往和對單純、絕對的追求相伴而行嗎?不,朋友,你不屑於懷疑和猜疑!懷疑總是與消極的膽小鬼形影相伴,而猜疑常常追隨著沒有自信心之人。你呢?你是個積極的強者,擁有完全的自信心。你何不相信歲月置於你雙掌中的東西呢?你為什麼不把自己的目光由美麗外表轉向美麗的真實呢?

我在一座孤零零的房子裡度過了夏令幾個月的時光,那房子就像幻夢一樣站立在大海與森林之間。每當我把自我丟失在森林裡時,我便去大海;到了那裡,我便找到了自我。每當我把自我丟失在波浪之間時,我便回到林間樹蔭下;回到那裡,我便找到了自我。這個國家的森林與地球上其他地方的森林都不一樣,它繁茂蒼翠,鬱鬱蔥蔥,遮天蔽日,會把人們的記憶帶回到遙遠的過去,帶回到原始時代,帶到天啟經典之初,那經典便是上帝!我們的海與你們的海是一樣的。你們在埃及海岸聽到的生翅濤聲,我們在這裡的海岸邊也能聽到;那使你們胸間充滿大海威嚴與可怖的深沉,將生活的可怖與威嚴充滿我們的胸間。我已在地球的東方和西方聽到了大海唱的歌,過去和現在都是那首永恆之歌,它攜帶著靈魂起伏,時而讓靈魂悲傷,時而教靈魂安詳。我甚至在亞歷山大的海灘上也聽到過那首歌。是的,是在亞歷山大海邊沙灘上,時間是1903年夏天。在那座古城的海邊,就像昨天在這座新城的海邊一樣,聽到了世代的談話;我第一次聽到那談話還是在八歲的時候,不免茫然不知所措,看不清生活之路,提出許許多多問題,向已故母親的耐心和堅韌挑戰。我今天又聽到了那談話,提出同樣的問題,只不過是向全知全能之母提問,回答我用的不是話語,讓我明白了許多事理;每當我向他人表述這些事理時,語詞在我的口裡卻變成了深深的沉默。如今,我已八十高齡,就像當年八歲時一樣,坐在海灘上,極目遙望藍色天際的最遠點,提出一千零一個問題:

“你們那邊究竟有沒有回應我們的人呢?”

“世代大門能否開啟,哪怕只開一分鐘,好讓我們看看大門之後隱藏的秘密和隱秘?”

“死神將白色面紗蓋在我們臉上之前,你們能否就我們周圍的生活秘密法則說句話?”

你問我是否認為“不勞而獲之果”甜美,我可以告訴你,我認為那種“果”甜,而且認為它極甜;但是,要在我將它的詞語譯成我的專用語言之後!置於“勞”,則是登上高廳300的階梯。當然,我希望飛上我的高廳,然而生活沒有教給我的雙翅拍擊和飛翔,我該怎麼辦呢?我崇尚隱蔽的真理勝過明顯的真理。我喜歡自滿自足的無聲敏感性勝過需要解釋和分析的敏感性。但是,我發現神聖的沉默往往開始於神聖的言辭。

我的確認為那種“果”甜,而且認定生活中除了困惑之外,一切都是甜美的。如果那種“果”肩扛著困惑而至,我會閉上雙眼,並且暗自說:“這是我背負的第一百零一個十字架。”困惑本身並不可惡,只是我與它作伴太久已經厭惡了它。我曾拿它當麵包吃,當水喝,當床單睡,當外衣穿,直到提及它的名字,我就感到厭煩,一心從它的影子下逃離走遠。

我認為你的評論《行列之歌》的文章是用阿拉伯語寫的同類第一篇論文。它是第一篇研究作者寫作意圖的文章。假若埃及、敘利亞的文學家們能從你那裡學學追尋書的靈魂而不是單看其軀體,在探究詩的表象之前先深思詩人的內心意向,那該多好啊!我不應該試圖表達我個人對那篇寶貴文章的感激之情,因為我知道那文章是在你擺脫了任何個人情調情況下寫就的。如果我想一般性地表達民族的感激之情,我則應該就那篇文章另寫一篇文章;但是,這在當前被東方人人是一件不合時宜的事情。

不過,總有那麼一天,我會對梅婭及其天賦之才說出我要說的話,那將是一席舉足輕重的話!那將是廣博而深長、誠摯而純美的話!

今秋將出版的那本書是個畫冊,書名為《沒有叛逆與反抗的喧囂》。如果不是印刷廠工人罷工,該書三周前就問世了。明年將有兩本書出版:第一本是《孤獨者》301,也許我會為之另取一名,內容包括詩歌和寓言;第二本是象徵主義畫集,名為《向著上帝》(Towards God)。這後一本書出版後,我將結束一個時代,開始另一個時代。至於《先知》一書,我則已經思考了一千年,但是,直到去年歲末,我還未能寫出其中一個章節。我該怎樣向你描述這位先知呢?可以說他是我的第二次降生,他是我的第一次洗禮,他是使我有資格面對太陽作為自由人而站立的唯一思想。正是這位先知,在我試圖生他之前,他已經把我生下來;在我下構思著述他之前,他已經將我構思著述出來;在他停下腳步向我口授他的志向與愛好之前,他已經讓我跟在他的身後步行了七千法爾薩赫里程。

我希望你向我的朋伴和助手問一問這位先知的透明成分,他會向你講述先知的故事。你問一問那透明成分吧!你要在心靈擺脫了桎梏,卸去了外衣的夜深人靜之時問他;到那時,他會向你透露這位先知的秘密,並且向你揭示先前所有先知們的內心隱秘。

朋友,我相信在透明成分裡有一種意志,我們如若將其中的一絲一毫放在一座山下,那座大山便會從一個地方移到另一個地方。我深信,不,我確知,我們能夠將那種成分拉成一條線,用之將一個國家與另一個國家連結起來;通過它,我們可以知道想要知道的一切;通過它,我們能夠得到我們嚮往和企盼的一切。

關於那種透明成分和其他成分,我有許許多多事情要表述。但是,我應該對之保持沉默。我將保持沉默,直至霧靄消隱,世代大門洞開,主的天使對我說:“你開口說話吧!沉默時辰已經過去。你邁步行走吧!你在困惑的陰影下站得太久了。”

哎,世代大門究竟何時開啟?你曉得嗎?你知道世代大門何時洞開,霧靄何時消散嗎?

梅婭,上帝永遠護衛著你。

忠實的

紀伯倫·哈利勒·紀伯倫

1919年11月15日 紐約

這是藝術盛宴發出的請柬,你何不駕臨此間為我們增加一份榮幸?

1919年11月30日 紐約

若是你在這裡,給我的聲音插上翅膀,把我的細語化作朗聲歌吟,那該多好!不過,我相信當我在“異鄉人”當中朗誦時,還有一位暗在的“朋友”在聆聽我的聲音,給我目送著甜美溫柔的笑意。

1920年1月28日 紐約

親愛的梅婭小姐:

你想“確切”地知道我後悔的意味及我要求你寬恕以外的“心理秘密”。我這就簡要地把過去和以後的那種後悔、那種種意味、那樁樁秘密及那些心理狀況以外的事情告訴你。

我寫了被你稱為“抒情歌曲”的那封信沒有後悔,也不會後悔的。

我對信中的任何最小的字母和最大的一個標點,都不後悔,也不會後悔。

我並未失去方向,因此也無須尋覓正路。

設想一下,我怎麼會對我現在和當時心中都存在的東西感到後悔呢?

我並不是那種一吐露心事便立即後悔的人。

我也不是那種醒時否定夢中確定的事情的人。因為我做夢之時就是我的清醒之時,我的清醒之時也便是我做夢之時。因為我的生活不能分成前進一步和後退兩步。

至於我所犯的罪過,或者說你想像中我所犯的罪過。我雖是個遠離度量衡世界的人,那則是:我讀過你講過的關於那個黎巴嫩人的故事之後——就是你離開亞歷山大海濱沙灘之前訪問你的那個黎巴嫩人,即“十分遺憾,忘了向他的手上潑點兒開水”,以懲罰他的“非禮之舉”的那個黎巴嫩人——讀過這段話之後,在我將信投入信箱之前,應該注意到一件應該知道的事情。我認為,或想像,或揣測正是那封信給你造成了這方面的煩惱。當我們知道個人的私事經別人之手綻現在那些不應該知道此事的人們眼前時,誰會不心煩意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