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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神啊,請不要厭惡那真假糊塗人。只管滿懷希望走下去,只有希望才能使目標接近。

我們看到憂愁606

我們終生住在谷地,

兩側翻飛著苦難幻影。

我們看到憂愁成群,

像沙雞飛過我們頭頂。

親人死了607

我的親人死了!

而我還活在人間。

我痛悼我的親人,

從清晨一直哭到夜晚。

我的親人死了,

假若死字在我手中,

我決不會,

把自己生命留給不幸。

我的親人死了,

誰不解生存意義為何。

那最慘重的災難,

那便是他們的生活。

我放下水桶608

我把我的水桶和

若干水桶放在一起。

我說:「快取些水來,

我的好友阿里!」

但我的桶回來了,

卻和若干水桶一起;

而我那只水桶裡,

只裝有我的希冀。

我609

我是春天的花,

夏季裡成熟,

秋天裡枯萎,

冬季裡死亡。

我是人的心,

又是人的部分智商。

我是大自然的聲音,

而大自然從不把口張。

宇宙微笑,

樂而露出門齒;

帶給人的,

則是部分歡暢。

浩瀚宇宙,

若應我如願以償,

定會笑口張開,

綻現在我的屏幕上。

宇宙浩瀚,

在紅塵世界悲傷;

因為那裡使之飽嘗,

生活辛酸與疏遠淒涼。

你會認定我,

是金箔一張;

如同詩人筆錄,

欲把真情實感張揚。

在我的畫下610

這是一位青年幻影,

無論愛不愛生活;

在這兩種情況下,

他卻都會發出悲鳴。

他若是寂靜,

一聲都不吭;

對他做愛祈禱,

他則不安惶恐。

蘇菲派人士611

感贊吾主,

無財無錢,

無友無子,

也沒有親緣。

我們行走在大地上,

如同幻影;

只有目光被幻影遮擋者,

才能看見我們的幻影。

假若我們愛笑,

日子裡便充滿煩惱。

如果我們哭泣,

我們的歡樂中必有原因。

我們是靈魂,

假若你們對我們說奇怪,

我們會說,

也許你們軀體中有怪胎。

讓願望612

記憶屬於明理與高尚者,

那就讓願望沉湎於記憶。

對某種目的憧憬的快慰,

只不過因為他未達目的。

權勢誠然為蒼穹所畏懼,

我總是激烈中與之為敵。

親愛的朋友613

歡聲我親愛的朋友,

若你瞭解我內心世界,

便不會將那樣談話,

視為返老還童的誓約。

那是一個夢,

我用我的心將之埋掉;

我把殮衣,

視作青春的外袍。

我沒有忘掉好友,

但他卻疏遠了我;

我只能對孤獨憂傷,

感到心滿意足。

我遠離了世間萬物,

孤獨一人形影相吊。

我遮住了人們的眼睛,

不讓人見我為災難困擾。

我常把書報,

作為我的好朋友;

在我看來,

書報才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常把葡萄美酒,

當作我的墨水。

我把對飲的酒友,

作為書的封面。

我用想像力,

建成了高樓宮殿,

樓殿無比巍巍,

高聳摩雲接天。

光與靜默614

有光而無眼睛,

光亦等同黑暗。

有聲而無耳朵,

聲亦寂靜默然。

古國去矣615

多少古國,

遺跡全已消逝。

而我的眼睛,

仍將沙漠、星斗遙視。

我的沉默是唱歌616

我的沉默是唱歌,

外吐是我的飢餓。

我的乾渴中藏水,

我在清醒裡醉過。

我在煩惱中結配,

異鄉與故人巧會。

我內心坦誠公開,

我外表嚴遮密昧。

我訴過憂煩多少,

心卻為憂傷自豪。

我曾多少次泣哭,

我的口總是張著。

我對友多麼期盼,

朋友就在我身邊。

我多麼希望成事,

事成只在我手間。

漆黑夜幕已攤展,

將論敵送我面前,

與我在夢中爭辯,

黎明將夢境收斂。

我手持願望明鏡,

照著看我的軀體;

我發現它是靈魂,

思想將之收縮起。

有人負責修剪我,

還延伸我的空地。

我有死又有住所,

有復活亦現奇跡。

假若我不曾活著,

那麼我早已死去。

如果沒心神快慰,

墳墓難使我安息。

我開口詢問心神:

面對我們的胸懷,

時代能有何作為?

它回答我即時代。

我們化成霧而來617

你既已愛上我們,

就不要問我們家住哪裡!

我們既沒有洞穴,

我們也沒有巢窩。

你不必用書信,

詢問我們遭遇了什麼!

因為我們既寫不出名字,

也不能書寫出我們的記憶。

我們化為霧而來,

又化作飛雲離去。

來時既沒有滴水,

去時亦不見水滴。

假若你們想瞭解,

我們的真情實況,

那就像我們一樣死去。

到那時真相大白於天下。

致借書者618

借書者呀,

請你聽我表示:

我把書借出去,

那是我的羞恥。

在這個世界上,

我認定書是我心所愛;

心愛之物既不外借,

更不能出賣。

掘墓人619

在這個世界上,

我被稱作掘墓人。

因為在我看來,

死者在墓裡方得歡欣。

在這個世界上,

誰把掘墓人視作宗教,

定會把做防腐香屍,

看作一種無恥背叛。

致沉默者620

呼聲沉默的人兒,

歲月為何不讓你開口,

以便讓你隨時隨地,

聽到你自己的聲音?

假若夜幕將我遮掩621

假若夜幕,

用它那黑色斗篷將我遮掩,

那就既無星斗掛天,

也沒有晨光顯現。

假若我的女鄰居,

聽不到我的哭喊,

即使我死去,

她既不知道,也不會惜憫。

假若困神假裝來晚,

望著我的面孔興歎,

他便會躲開我,

快步走向他的情人家園。

他走進一座房舍,

牆壁像宇宙一樣寬。

房屋的天花板上,

銀河之光閃爍耀眼。

房舍的窗子是記憶,

房舍的門是相見;

門上沒有鎖,

也沒有門扇。

假若我死了622

假若我死了,

我還會有意願嗎?

假若我死了,

風中還會夾帶著壯志嗎?

我發生了變化,

種種思念疏忽了我的心;

我發生了變化,

樣樣爭執遠離了我的魂。

假若我死了,

乾渴者還會飲上帝佳釀?

假若我死了,

飢餓者還會餐上帝美食?

請你們說623

假若我死了,

請你們說:他去了故鄉!

他是一位異鄉人,

心中充滿對故鄉嚮往!

今世他是人質,

心雄志壯;

到了天園,

他方才得到解放。

但願我……624

但願我的歲月,

在一個夢中,

沒有光為我們引導,

更沒有道路可行。

死就像生625

請你留心聆聽,

死發出的音聲:

死就像命,

一樣歌唱、吟詠。

霄壤之別626

同是對會面的嚮往,

一種是滿懷希望,

另一種則是沒有目的,

二者差別如同霄壤。

羅帕627

假若我的萊拉628許諾,

許諾定會遲不實踐。

送情人一死,

嚴厲莫過於一刀兩斷。

靈魂在她的雙唇間,

恰恰是血滴叮咚;

我的心高聲喊:

我願為你骨碎飄零。

假若你問黑夜,

時光會向我跪拜求榮。

在愛情的祭壇上,

情人會聽到神聖歌聲。

粉唇上的紅膏,

會把愛情羅帕染紅;

只有那樣的羅帕,

才能使我心神獨鍾。

你口裡的情話,

就在口的意願之中。

印在羅帕布絲裡的,

有香氣和吻痕重重。

你那美麗的眼睛!

多麼誘人心動!

心上的絲紗,

恰按你的情思紡成。

我倆是友愛情侶,

今世任我們盡嘗美景。

月明風清之夜,

情話綿長動聽。

聲名629

落潮時,我在岸沙上寫下一行字,

將我的靈魂與智慧全寄存那裡。

漲潮時,我回去再去辨認字跡,

發現岸邊只留下我的愚不可及。

日和月的人質630

我作為日與月的人質,

沿著山谷蹣跚,

時而清醒滿懷希望,

時而懶懶散散。

曙光已經顯現,

就像銀抽出的絲線,

彎曲盤纏在,

那重重山嶽上邊。

我的心如此631

我的心如此,

受委託於我的心事。

我的秘密亦如此,

全靠我的秘密顯示。

我的清醒如此,

對我的醉態熟知。

我的肢體亦如此,

全靠我的肢體展示。

我之所愛系我創造

我所愛的她,

完全是我的創造;

我獨自創造了她,

用的是想像的薄霧。

我用我的憐恤,

創造了她的心臟;

我用我的希望,

造就了她的面龐。

她那異樣的頭髮,

本由我的熱情造就。

她那嘴上的皺紋,

來自於我的親吻。

如果你們要編織632

即使你們為我的白日編猜測,

即使你們為我的夜晚織怨言,

你們也搗不毀我的忍耐堡塔,

更盜不去我杯中的葡萄美酒。

在我的生命中有安全的住宅,

在我的心裡面有和平的廟堂。

赴過死神擺設的筵席的人,

決不怯於品嚐睡夢的滋味。

我原諒了你們633

我原諒了你們,

已有七十七次。

莫非你不能原諒一次,

統統忘掉往事?

上帝給你一顆心靈,

理應除卻它的面具,

僅僅在早上也好,

哪怕夜來之時戴上。

愛於我心是禁忌

愛於我心是禁忌,

愛情是多麼不公!

也許最瞭解我心的,

莫過於愛情。

當我的雙眼,

看到一位美女的俊容,

我便對自己說:

遠離一些倒更為安全。

假若我本人,

不是行進在光榮隊列中,

我定是愛戀兄弟,

整日沉湎於戀情夢境。

釘上十字架

他們把釘子,

釘在我的手掌上,

我的手麻痺癱瘓,

只有我的痛苦才能使之痊癒。

我的心中有歌詞,

我不會為它譜曲,

除非那歌詞,

與我的鮮血混合在一起。

我擁有青春,

如遇剝奪,它卻永在;

如若不然,

它則染上乏力與衰微。

果核總是珍惜外殼,

唯恐被打碎;

如若不然,

果核將失去生機。

請對兄弟們說634

兄弟們看見我死了,

他們便泣哭不止,

他們還弔唁我,

一個個痛苦不堪。

請你對他們說:

難道你們認為,

我的死與你們的死一樣?

不,那死的不是我。

心的歡樂

心曾歡樂過,

但苦惱再度出現,

惆悵生出了枝杈,

向著四方伸展。

耳鳴消失之後,

閃電出現在心的面前,

在漆黑夜裡,

閃爍在廣闊夜空間。

看上去像斗篷邊緣,

前面有根基牢固的山巒。

走近看如何顯現,

因聽到讚美聲而未能如願。

火燒不掉它的肋骨,

水浸濕不了它的眼簾。

能得到它的人,

也就永遠沒有債務可談。

路在何方635

走向我明天的路,

究竟在何方?

誰又能為我指出,

通往明天的方向?

但期我能在星辰間,

一覽我們的神靈之光。

我的昨天被禁錮在夜裡,

那夜黑暗而漫長。

彷彿我是一副重擔,

壓在生命的彎背之上。

創造輝煌636

我們將在昔日廢墟上,

創造我們明天的輝煌。

紀伯倫所繪宣傳畫《解放》

(旗上文字:在我們過去的廢墟上,建設我們未來的光榮)

讓我聽一聽

米哈伊勒·努埃曼在他的《紀伯倫傳》一書中說:……我們四個人(紀伯倫、努埃曼、阿里杜和阿卜杜·邁西哈·哈達德)在公路上散步,夕陽西下,林中遍灑晚霞。我們一直在爭論,談話加快了我們的步伐。之後,我們便開始就耍猴人的分類進行競賽。當我們厭惡了這個題目後,沉默了片刻,彷彿處於休戰狀態。休戰時,我忽然想到一句詩,便對諸位朗誦道:

讓我們聽聽夜的寂靜,

權作永恆寂靜歌一聲。

我剛朗誦完,朋友們便步同韻賦詩。就這樣,每個人吟一行,終於拼湊成了下面的數行詩。我將之集於此,不只因為這裡有詩的寶庫,其自身也是一種歷史遺跡,同時為博大家一笑。假若讀者問這一行或那一行為何人所作,我只能講個大概罷了。因此,我把確定各行作者的權利留給讀者。現將詩抄於此:

讓我們聽聽夜的寂靜,

權作永恆寂靜歌一聲。

星辰,請打開我的眼睛,

讓我看一看隱藏的路程。

風啊,請你化作飛毯,

帶著我飛向高高天宮。

夜風啊,取去我的靈魂,

作為禮物獻給夜下惠風。

讓我在那裡自由徜徉,

於奴隸唯自由是崇敬。

我被俘遭囚禁時間已久,

我的處境值得可憐同情。

我不屬於我和宇宙萬物,

讓他們深陷災難與貧窮。

我厭惡了他們的謾罵與問候,

我的心厭惡了他們的愛與憎。

我的口舌恐懼我的口舌,

我的心向我揭示了災情。

我鋪著荊棘,睡覺時全身瑟瑟發抖,

我的相信是懷疑,誠懇則罪惡沉重。

我因乾熱為解悶而飲水,

我因精神飢餓進食方生。

我身穿的是思想灰燼,

播撒它的是願望之風。

我面臨的是激烈的戰爭,

欲取勝非靈魂被俘犧牲。

心神呀

心神啊,

請不要厭惡那真假糊塗人。

只管滿懷希望走下去,

只有希望才能使目標接近。

心神啊,

你使我遠離了生活的樂津。

我喜歡你的面容,

我決不放棄這種中意的誠真。

心神啊,

假若距離會改變愛心,

那麼,安排星辰的宇宙規律,

就要失去安定與平穩。

我們沉默,我們說話

我們沉默,

人們說沉默裡有缺點;

我們說話,

人們說說話中存缺陷。

我們沉默,

人們說沉默裡囿陰險;

我們說話,

人們猜想我們在搞欺騙。

往昔

我往昔擁有的那顆心已死去,

曾為人們帶來歡快,自己得休息。

我生命中的那個時代已經過去,

那時充滿青春活力、訴苦和哭泣。

愛情就像天空中的繁星,

它的光芒必定被晨光掩熄。

愛情的歡樂是留存不久的幻覺,

愛情的美是不會長在的影子。

愛情的山盟海誓是美麗的夢,

健全頭腦醒來之時隨即消逝。

思念陪伴我熬過多少夜啊,

我望著它以免進入夢境。

鍾情的幻影守護著我的床榻,

不住地說:「不要靠近!睡覺犯禁!」

病魔在我耳邊低聲細語道:

「欲交歡者,便不會抱怨疾病。」

那些日子已經成為過去,我的眼哪,

高興吧,你終於可以迎接睡眠幻影。

心靈啊,你千萬可要小心呀,

切莫提及那個時代及其中事情。

當微微晨風吹起的時候,

我欣興不已情不自禁舞蹈翩躚。

當天上的雲朵將雨灑向人間時,

我把雨水當成美酒忙將杯子斟滿。

當圓圓的月亮升起在天際之時,

她在我身邊,我便喊:「圓月不覺羞慚?」

所有這一切都發生在昨天,

昨天的一切都像霧靄一樣消散。

司遺忘之神抹消了我的過去,

一口氣鬆開了友愛的情結誼緣。

同胞們,如果蘇阿黛姑娘來了,

向青年們打聽一位悲傷的鍾情漢;

請告訴她,彼此相互疏遠的日子,

已經熄滅了我心中的那種火焰。

紅紅的炭火已經被灰燼遮蓋,

淡忘之神已將淚痕擦得淨干。

她若發怒,你們千萬不要生氣;

她若哭泣,你們儘管好言相勸。

她若笑了,你們不要覺得奇怪,

因為這在所有戀人中常見不鮮。

但期我能知:過去的能否回來?

已經離去的情人、好友能否復返?

我的靈魂能否睡後醒來?

九月能否領悟春季的歌聲,

秋葉的颯颯聲能否傳到它的耳邊?

不!我的心是不會復活的,

不!嬌枝兒也不會冷綠顏。

花兒被鐮刀刃削過之後,

收割人的手不會再使其復原。

我的肉體裡的靈魂已經衰老,

除了歲月的幻影什麼也看不見。

如今只有依靠耐力的手杖,

我心中的里程才能得到伸延。

雄心壯志已使我腰疼背彎,

而我自己尚未到不惑之年。

那是我的情況。拉結637說:

「他怎麼啦?」告訴她:「情瘋。」

她如果問:「他的病能否痊癒?」

你們就說:「只有死神能祛除他的病。」

小溪這樣說

我緩步行走在山谷之中,

晨曦宣告永恆存在秘密。

忽見小溪在干河床上流淌,

只聽它邊呼邊說邊唱:

生活並非舒適歡娛,

生活是理想與嚮往。

死亡並非悲歌哀樂,

死亡是疾病與絕望。

智者並非在於言語,

秘密在言辭下隱藏。

偉人並非在於地位,

無視權勢方享榮光。

高貴者不在於祖宗,

賢多命喪先人手掌。

戴鐐銬者並不卑賤,

鐐銬比項鏈更輝煌。

幸福並不在蜂蜜裡,

天堂只在健全心上。

折磨並不在地獄中,

心空虛與地獄等量。

房地產並不是金山,

多少富豪淪落流浪。

貧窮者不是低賤人,

世財無非麵餅衣裳。

俊俏決不在於容貌,

高雅乃心靈的閃光。

完美不屬於純潔者,

也許功在罪中寓藏。

那條小溪說出這些話,

好讓左右石頭聆聽細想。

也許小溪說出這些話,

恰道出了大海秘密的一樁。

心靈啊

心靈哪,

假若我無慾追求永恆,

便不去領悟世代唱出的曲子,

而會強行結果我的現在,

讓我表徵化作墳墓掩藏之秘。

心靈哪,

假若我未用眼淚浴身,

或沒用疾病魔影點眼,

我便會盲目地生活,

映入眼簾的都是勝利,

而看到的只有黑暗容面。

心靈哪,

生活只是如時而降的長夜,

每每以持久的黎明告終。

在我心中的乾渴裡,

醴泉638存在確有實證,

死神水罐亦有慈主善公。

心靈哪,

如果愚昧無知者說:

「靈魂似肉體,一去不復歸。」

請你對他講:

「百花均凋謝,種子將留存。

此乃永恆之地。」

被遮掩的國度

看哪,東方已經透出黎明,

起來吧,讓我們離開家園,

因為這裡沒有我們的親朋。

花兒既不同於玫瑰,

又不同於秋牡丹、白頭翁,

哪裡還能期盼成長、繁榮?

滿包新事的心哪,

怎可與一懷陳跡之心共溶?

聽啊,晨光在高聲呼喚,

讓我們趕快跟跡追蹤。

我們受夠了黑夜的折磨,

它還竟以曙光先兆自命!

我們長久居住在底谷裡,

兩側瀰漫著愁苦的陰影。

只見絕望魔怪成群盤飛,

遮著谷腰就像鷲隼、貓頭鷹。

我們喝著致病的溪水,

吃著含毒的葡萄又酸又生。

我們以忍耐當衣,衣卻起火,

我們只得以灰燼遮身護胸。

我們以忍耐當作為枕頭,

剛剛躺下,枕卻化為荊棘。

自古被遮擋的國度啊,

我們怎樣尋你,沿哪條路前行?

難道有荒原、高山阻隔,

誰又能夠作嚮導引路登程?

你是人們心中不可實現的願望,

還是人們眼前的海市蜃景?

莫非你是蹣跚在人們心靈的夢,

醒來之時夢境便消逝一空?

難道你是漂浮在夕陽下的彩霞,

旋即沉沒在黑暗海洋之中?

思想的國度呀,

崇拜真理和純美的搖籃,

無論駕車乘船,還是騎馬坐駝,

我們都無法尋到你的身影。

你不在天南,不在地北,

你不在西,也不在東;

你不在天上,不在海裡,

你不在平原,也不在崎嶇山徑。

你是人們靈魂裡的光與火,

你是我的心臟,跳動在我胸中。

老年人的煩惱

愛情的時代啊,青春已逝,

華年就像淡影悄然消失。

過去酷似字跡被從書中抹掉,

而那字跡由幻想寫在濕舊羊皮紙。

我們的歲月變成了折磨人的繩索,

縱有歡樂也少得可憐至極。

我們衷心熱戀的已絕望離開,

我們夢寐以求的已遭厭棄。

我們昨天痛惜的已成過去,

彷彿夜裡的夢晨至即止。

愛情的時代啊,希望心靈永恆,

難道無須記住履行誓言?

君可見小憩抹去唇上的吻痕,

而玫瑰色面頰對唇早已厭煩?

君可見厭惡之情正接近我們,

使我們忘記交歡醉意與推卻思戀?

耳朵本能領悟黑暗呻吟與靜寂歌唱,

莫非死神能使之失去靈驗?

眼睛本能看到墳墓中隱藏的秘密,

難道墳墓能夠蓋上二目的眼簾?

掌酒人手中的杯盞像火炬一樣閃光,

我們何止喝過萬盞千杯!

歌唱者的唇間集聚了溫柔的歌,

我們曾經從中領略過多少意味!

我們曾經欣詠過多少詩篇,

就連天上繁星也聽到了心靈聲微。

那過去的日子就像繁花,

隨著雪片從冬翁之胸紛紛落墜。

世代之手精心玉成的一切,

旋即被蠻橫之掌偷偷劫毀。

假若我們早已覺醒,

絕不會讓一夜在睏倦與睡眠間空過;

假若我們早已覺醒,

絕不會讓一時在空虛和失眠間徘徊;

假若我們早已覺醒,

絕不會讓一刻愛情時光白白走失。

我們現在已經明白,

可惜怒神已喊「起來,快走!」

我們已經聽見並且記得,

墳墓在高聲呼喚:「來呀,請進!」

我的心吶,憑主起誓

憑主起誓,我的心吶,

掩藏住你的所愛;

對以為你有圖謀之人,

你千萬不要訴說什麼!

洩密之人,如同傻瓜。

沉默保密,尤適愛者。

憑主起誓,我的心吶,

如若有人向你探問:

「何事使你感到煩惱?」

你千萬不要回答什麼!

若有人說:「所愛何在?」

「新戀非我!」佯裝快活。

憑主起誓,我的心吶,

掩蓋住你的悲傷;

須知令你疲憊不堪的,

正好能使你恢復健康。

愛在靈魂,如酒在杯;

看去似水,內藏靈犀。

憑主起誓,我的心哪,

掩飾住你的苦辛。

即使海嘯天塌,

你仍會安然無恙。

夜之歌

夜深沉,多麼寂靜,

夜下藏著幾多夢。

圓月行,睜大眼睛,

著意探尋白日芳蹤。

農家姑娘跟我來,

同訪情人葡萄園。

葡萄汁多麼新鮮,

借之澆滅思戀火焰。

田野裡側耳聆聽,

夜鷹歌兒唱不停。

丘山岡垂起惠風,

輕颺直上飛入天空。

你別怕,我的姑娘,

繁星善封鎖消息。

葡萄園裡夜霧濃,

嚴嚴實實遮掩秘密。

姑娘啊,切莫害怕,

妖魔新娘居山洞;

躺臥中昏醉不醒,

幾乎瞞過仙女眼睛。

妖魔王若經這裡,

戀情依依不肯離;

他像我也是戀人,

怎肯吐露憔悴謎底!

大海

寂靜夜裡,

當人的甦醒蜷曲在幕簾後時,

森林喊道:

「我是力量,太陽使我從地心生出。」

然而大海默不作聲,

暗自心想:「力量屬於我。」

岩石說道:

「時代把我建成通往清算日的路標。」

然而大海一聲不吭,

暗自心想:「路標屬於我。」

風神說道:

「我多神奇,能將雲與天分離開來。」

然而大海一聲不響,

暗自心想:「風神屬於我。」

大河說道:

「我多甘甜,能使乾渴土地飽飲。」

然而大海沉靜無聲,

暗自心想:「大河屬於我。」

大山說道:

「我挺立著,似星斗直立蒼穹中。」

然而大海依舊平靜,

暗自心想:「大山屬於我。」

思想說道:

「我是國王,世上除我再無君主。」

然而大海沉睡不動,

夢中說道:「一切屬於我。」

燕子

燕子啊,盡情歌唱吧!

歌聲本是存在的秘密。

但願我像你一樣自由,

脫離樊籠無拘無束。

但願我像你一樣精神抖擻,

在山谷上空翻飛翱翔;

借浩瀚蒼穹作杯盞,

痛飲光明釀成的瓊漿。

但願我像你一樣聖潔,

像你那樣心滿意足喜氣洋洋;

從容以待即將到來的一切,

對已經過去的不思不想。

但願我像你一樣美麗高雅,

像你一樣容光煥發。

願微風舒展我的上翅,

以便用露珠為之潤色添華。

但願我像你一樣神思豪放,

自由遨遊在高原之上。

讓我放聲縱情歡歌,

令歌聲森林與雲之間飛揚。

燕子啊,盡情歌唱吧!

替我驅除心底的惆悵。

你的歌聲中別有餘音,

音音聲聲均入我的耳房。

雄獅般巨人

黑夜裡雄獅般巨人步履緩慢,

就像黑夜那樣嚇人驚魂。

他孤獨無雙地走啊走的,

彷彿大地只造就了他這位主君。

他踏起地上的塵土飛揚,

就像雲端擦著廢墟掠過。

彷彿他那巨大軀體,

用光、雲和霧製成的衣裳裹著。

我問:「阻礙黑夜行進的幻影,

你究竟是人,還是妖精?」

他怒而答道:「我是天命的影子!」

聲調裡帶著幾分蔑視與嘲諷。

我說:「幻影啊,天命已經死去,

早在產婆伸臂抱起我那一剎那。」

他惶惶然道:「我就是愛情;

想得到生活須先得到它。」

我說:「不是的,而愛情是鮮花;

春花凋零之後,它再無希望活著。」

他大怒道:「我是恐怖死神!」

語氣裡飽含大海的喧囂。

我說:「不!死神乃是黎明,

來時將睡夢中的人喚醒。」

他傲然說道:「我就是光榮;

誰得不到我會死在病中。」

我說:「不!死神乃是陰影,

在墳墓與殮衣之間蜷曲消散。」

他疑惑地說:「我就是秘密,

蹣跚在靈魂與肉體之間。」

我說:不!秘密被覺醒思想洩露,

它就像夢境一樣去而無返。」

他不耐煩了:「問問我是誰足夠了!」

我說:「難道多問也要受到責怨?」

他掩飾地說:「我就是你;

我的事,你既不要問天也不用問地!

你如果真想瞭解我,

一早一晚照照鏡子足以。」

說罷他就像煙霧被風吹散,

頓時消失在我的眼前,

留給我道不盡的遐思,

從深夜一直想到晨光燦爛。

啊,我的心639

憑主起誓,我的心哪,

你要伴陪著你的愛情,

還要好好隱藏住,

比對造物主的抱怨音聲。

保守秘密,

本是情人們的保證;

秘密一旦洩露,

想念之情也便告終。

我是獨醒人640

當我禮拜祈禱的時候,

我的口裡就有比禱詞更美之快樂。

假若我要淨化自己的心靈,

我血裡的祭品便是至甜天課。

沒有靈犀的人,

只能在我的話裡見到愚昧和幻魔;

他就像沉睡山谷裡的夢,

只有我是群山中的獨醒者。

致與我為敵者641

與我們為敵的人哪,

我們的罪過只不過是夜夢。

這是烈酒,無杯可盛,

怎可讓責怨者飲用?

那是大海,漲潮使我們默不作聲,

落潮應留在我們的筆墨之中。

你們總是戀戀不捨昔日,

我們嚮往晨光未顯的來時。

你們沉醉在回憶及其幻象裡,

我們追求希望的蜃景海市。

你們步履不離大地處處,

我們遨遊天宇伴月移星弛。

聽憑你們責怨、謾罵、詛咒、譏諷,

聽憑你們向我們的歲月訴訟猛攻,

任你們施暴、傾軋、石擊、十字架上釘,

我們的精神有不可欺辱的本能。

我們是從不倒轉的星斗,

不論在光明裡還是黑暗中。

若把我們看作天宇的缺口,

我們無法用話語彌封。

他們是我的民眾642

西方之女啊,

他們是我的民眾;

你不會不曉得,

我是一位高貴百姓。

假若你已看到,

他們臉上蒙著悲苦面罩,

你應知道,

靈魂能夠遮蓋著微笑。

他們是我的民眾,

跟隨你走遍南北東西。

生者屬於隱蔽的思想,

死者因為受了你的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