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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的功能在迷失

竇文濤:真正怎麼教育一個人呢?過去說學中醫是終生跟著一個老中醫才學得出來,人與人的這種傳承才是培養人才的方法嗎?

陳丹青:當然啊,古代一直是這樣子。我們真的不要以為學校教育就是教育,家庭教育其實是生活教育。古希臘時代,每個男孩都要跟著一個年長的男人,軍隊裡更不用說了;各行各業,做飯的、耍雜技的、唱戲的、畫畫的,都是師徒制。這種教育跟學校毫無關係,跟上課、學分、專業沒有關係。小孩子所有感官都張開著,大人所有東西都反射到他記憶裡,小孩很簡單,我長大也要這個樣!一對一的關係在,教育就在了。

「文革」期間的樣板戲《紅色娘子軍》

什麼是師生關係?以我理解,大致是教與學的關係,長與幼的關係,引導與成長的關係,有知和無知的關係……這些關係,在今天變成了權力關係,變成赤裸裸的利益關係。大學,包括中學、小學的師生關係,被長期扭曲了。

……

擴大而言,不僅師生關係,社會上人與人的各種關係都被扭曲了。大家知道,醫療改革被公開承認失敗了,如今醫生和病患是什麼關係?再擴大而言,消費品和消費者是什麼關係?甲方乙方是什麼關係?僱主和僱員是什麼關係?上下級是什麼關係?

不必說下去了。總之,所有關係都被扭曲,只剩下一個確切的、可依循的、被左右的關係,就是錢的關係、利益的關係、權力的關係。

——陳丹青《退步集續編·「師生關係」沒有了》

竇文濤:所以你書裡引用貢布裡希的話,實際上沒有藝術這件事,只有藝術家。我跟你學畫畫,等於也跟您學做人,對吧。

陳丹青:比方像我這樣子,我這代人沒怎麼上過學,初中畢業就下鄉去了。我對外說是自學,只說對一半,說明我沒上過學,但事實上我一路過來,從十六歲一直到二三十歲,一直遇到很多非常好的老師。等我自己變成老師的時候,這種信息不斷回憶起來,當時他們對我是這樣子,我現在也對年輕人這樣子。

竇文濤:他們為什麼教你呢,又不收你的錢?

陳丹青:當時沒有明確說我來教你,你是我的學生。像陳逸飛、夏葆元,我們都直呼其名的,實際上就是我們的老師,他們畫畫我們就在旁邊坐著抽煙、聊天,然後我們畫了給他們看,我一路遇到好多這樣的老師。黑社會什麼的也都這樣,跟大佬。

竇文濤:那你把學校往哪兒擺?

劉索拉:學校裡不也有歲數大的老師嘛,上一輩人會往下傳他們的經驗。

竇文濤:但我覺得現在學校裡的老師都是孫子,哪能當大佬呢?要麼沒這個能力,要麼沒有這個資質,要麼沒這個自由。

陳丹青:全世界都在面臨這個問題,大學膨脹,學生越來越多,教育品質在下降,教育的功能在迷失,一切都變成所謂的專業教育,變成偽教育,大家為了拿學位,騙過去拉倒。

不要對社會說:我要自由!不要對學校說:我要自由!這是空話。自由不會從天上掉下來。你自己自由不自由?你的內心自由不自由?你的本事、學識能不能讓你自由?

……

不要去渴望改變龐大的教育現狀,誰也改變不了,除非改變自己:改變自己是可能的。

——陳丹青《退步集續編·「師生關係」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