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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宏大敘事到個人主義

竇文濤:我記得查建英跟我講過當時的氣氛,她跟另一個女大學生冒著寒風穿巷過街,走到一個小胡同,一群人在一個人家裡朗誦詩歌,整晚上都在幹這個。

劉索拉:1971年我第一次接觸這幫人。那時候非常仰望他們,他們寫現代詩,創作現代畫,居然還模仿高更的風格、野獸派的風格。

竇文濤:那時候女孩喜歡詩人,喜歡畫家。

劉索拉:不敢喜歡,不敢想(笑)。

陳丹青:當時北京的高幹文藝子弟在「文革」中就能聽披頭士,聽貓王,看《第二十二條軍規》《麥田里的守望者》。北京胡同裡的一些文藝子弟也開始接觸二戰以後的西方藝術信息,但非常有限。1978年以後,整個國家峰迴路轉,氣候對了,這些人很快就翻到地面上來了,社會民眾也介入進來,氣氛非常熱烈。此後就再也沒有這種現象了,民眾不再介入現代藝術。

那時國家初度浩劫,百事待興。文化廢墟走出兩群人,以兩種方式向兩種方向凝聚,並日漸分殊:一是學院再度成為學院,由「文革」的惡性混亂重歸秩序;一是學院門牆外渴望表達的人,趁「文革」後的良性混亂,迅即尋求表達。

——陳丹青《荒廢集·仍然在野》

竇文濤:那時候你們腦子裡在想什麼?憂國憂民還是時代責任在肩?

陳丹青:我們的人格基因基本上動不動就是「天下大事、國家興亡」這些。

劉索拉:那是你,丹青!我不是(笑)!

陳丹青:你跟我歲數相差不大,但算是兩代人。我是知青一代,知青就喜歡宏大敘事,這個很要命,很難改掉。我非常肯定後來一些年輕人幹的事兒,他們終於擺脫了我們這代人身上一個話語習慣,拋棄了宏大敘事,個人主義開始出現。這大概是從90年代,甚至70後用身體寫作之後才慢慢出現。

劉索拉:星星畫會的人,我們到現在還是像粉絲一樣看他們。那時候個人主義開始了,比如我小時候看到的那些模仿野獸派或現代派的畫,就是個人主義的發洩,但那是小孩子式的個人主義。

陳丹青:而且表達方式還非常政治化,他也必須政治化。

劉索拉:有政治因素,但不是所有人都如此。那時候星星畫會影響了北京一群小孩,除了後來被記錄進史冊的以外,還有一大批可能沒有名字的人,他們使北京形成了一種風氣——大家都在家畫畫,我還有畫箱、油畫板呢。大街上提著油畫箱、背著帆布畫夾是一種風潮,到家以後有人彈吉他,有人畫畫,變成了一種生活方式。

竇文濤:你說的就是我哥!我小時候就崇拜我哥整天玩這個,騎自行車、背畫夾、彈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