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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日之間天然有一種糾葛

陳丹青:其實中日兩國一直有一種情結在。我們不能想像一個德國AV女優或英國AV女優能在中國這麼火,即使她們再漂亮,對中國再友好,跟中國網友也未必會有這種關係。印度、新加坡、馬來西亞的更不可能。

查建英:是因為中日戰爭嗎?

陳丹青:不完全是。很奇怪,西方人對我們來說是「非我族類」,而我們對日本人則有一句話「同文同種」。我們看日本人的時候,會看見我們自己,但又不完全是我們自己,這一層心理讓中國網友興奮!還有一點,畢竟到現在中國都沒有成人情色文化,至少沒有公開的視覺出版物,它的來源大部分是香港地區和日本,香港和咱是一家人,都看過了,日本人這麼乖,這麼懂事,又捐錢——

查建英:聽說蒼井空吸引人的地方在於「童顏巨乳」,是這樣嗎?

竇文濤:這是她個人胴體的特色(笑)!

陳丹青:這個不重要,類似的AV女優多得是,為什麼她這麼火?其實「文革」前,中國人就特別喜歡日本女明星,「文革」後更不用說了。

竇文濤:真由美。

陳丹青:還有阿信,中國人記了她三十多年。還有《血疑》裡的山口百惠,我們50後觀眾全記著呢。

竇文濤:我們對日本女星有一種親切感。聽說蒼井空在香港也挺火,甚至很多名人都在博客上向她致意!

陳丹青:據我所知,日本人對內地和香港的明星也崇拜得一塌糊塗。成龍就不要說了,內地女主播、香港女演員在日本都有一個非常數量的男性崇拜者團體,只要這些明星出來他們就看,看了之後就意淫,喜歡得一塌糊塗(笑)!中日之間這種淵源,我印象最深的是1965年左右,周恩來做主促成中日青年聯歡會,日本的高中生、初中生、小學生戰後第一次訪問中國,到公園遊玩、釣魚、跳舞、唱歌,最後在火車站小孩子們抱頭痛哭,捨不得分別12。這種情景在中國和印度、中國和蘇聯、中國和歐美國家之間,從來沒有出現過。所以中國和日本天然有一種糾葛,除了打仗、政治、做生意之外,還有種種糾葛,一旦民間碰在一起,尤其年輕人碰一起,糾葛就越發明顯了。13好像在1978年,「文革」才過,日本頭一回送來大型工藝美術展。其時中日建交滿六年,上海展覽館門口延安西路大旗桿上,升起太陽旗。老輩上海人瞧見,心驚肉跳,恨恨地說:日本人又來了!

80年代數部日本電影和電視劇在中國內地引起轟動,其中的女主角也隨之成為億萬國人喜愛的偶像明星。左上圖為:中野良子,在影片《追捕》中飾演真由美;上圖為:長岡輝子,在電視劇《阿信》中飾演阿信;左圖為:山口百惠,在電視劇《血疑》中飾演大島幸子。

1965年中日青年友好大聯歡郵票。

其實六十年代日本人就來過了,來的是孩子,不是太陽旗——那時我上小學,1964年?反正是戰後第一批日本孩子進入中國與我們的青少年鬧聯歡,名義好像是什麼「世界青年聯歡節」。那年,距戰爭結束近二十載,戰後的嬰兒長大了,單眼皮,黑頭髮,被周恩來廖承志等等首腦接見過,成群結隊遊逛紫禁城、玄武湖、黃浦江,又是唱啊又是跳,玩兒得好開心。分手的時刻到了,我清清楚楚記得官方黑白紀錄片播放了火車站告別的場面:我方戴著團徽紅領巾,日方則是童花頭、學生裝或海軍大翻領,他們依依不捨手拉手,在站台上哭成一片——六十年代中葉,咱還不是很落後,日本也沒太先進,兩國的孩子們哪顧得什麼歷史與仇恨、戰勝與戰敗,他們以少年人的全部純真與善良,眉眼扭歪,小嘴咧開,扯在一起哭。

——陳丹青《荒廢集·五月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