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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泣的大人~風雨送寒入夜來~

美國可卡犬雨

雖然不記得曾為自己的人生制訂過計劃,卻每每想:這可是在計劃之外嘛。委實可笑。分明沒有計劃,竟會有計劃之外的事情發生。

和雨一起生活,也是這樣開始的。雨是一條狗的名字。它很健康,性格率真得驚人。

去年十二月,從牙科診所看完病回家,在途中買下了雨,十九萬日元。那時雨在一家百貨商店的屋頂上,鬼使神差地,我把它帶回了家。這隻小狗才出生兩個月,有長長的焦糖色的毛,那副天真無邪的模樣可愛得令人生恨。天真無邪。這是我幾乎從不相信的概念,我絲毫也不喜歡的詞兒。

許久沒有飼養小狗了。雨精力旺盛無比,而我的心情,則如同受人之托照看小小孩的老婆婆一樣。

雨旁若無人。再沒有比毫不矯飾的旁若無人更能打動人的了。我被深深感動了,讚美雨。

「你呀,從骨子裡透露出的旁若無人太讓我著迷啦。」

雨一副開心的模樣。它喜歡有人跟它說話,但並不認真傾聽內容。不聽也沒關係。雨只是以它的軀體、以全部的誠意和慾望面對著我。

我知道這聽起來十分滑稽——因為我不擅長語言以外的交流手段,所以面對著雨,自然而然地就會盲信語言,不由自主地說起話來。衝著雨說說這個問問那個,而且還希望盡可能地尊重雨的意志,結果導致我聽任起雨的擺佈來。

《關於雨的備忘錄》

·喜歡山茶花。把它放到院子裡,它便徑直衝到山茶樹底下,大吃散落在地上的花瓣。

·不理解挨罵是怎麼回事。

·喜歡乘車兜風,不會暈車(條件是坐在人的膝蓋上)。

·奔跑速度飛快。

·玩累了便跳到我的膝蓋上,心滿意足地噴出大大的鼻息,倒頭便睡。這鼻息可愛得讓人覺得天上僅有人間絕無。每當此時,我便想哭泣。

·它從不刁難人。

大概是覺得我對雨寵愛得太過分,一位朋友憂心忡忡,送了我一本書,叫《狗的習慣是前六個月養成的》。甚至還招來在養狗方面堪稱行家的母親的數落:「你呀,對狗也好對男人也好,都寵得太過分啦。」可是,事實當然恰恰相反,實際上是雨寵著我。我被嬌慣著,享受著特殊待遇。

後來出現了一些情況,要把雨送進寵物學校時,不知所措的不是雨,而是我。雨一定在學校裡受到其他狗的責怪了:看哪,都是你給慣的,所以你主人才會那副模樣。每次去探望雨,我總是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

然而……

雨是只美國可卡犬,我一直以為雨只是可卡犬。從前,叔祖母養過一隻可卡犬,名叫傑麗。我清晰地記得它優雅的長臉上有一雙聰慧的眼睛,性格溫文爾雅。

但是,雨不太一樣,長相與其說是優美,不如說是溫柔;一雙眼睛與其說是聰慧,不如說是和善。即便排除它是一隻小狗的因素,那精力也實在太充沛,難以說它溫文爾雅。

讀了布魯斯·法格爾博士撰寫的《可卡犬》一書,我才明白緣由。根據此書所述,美國可卡犬比本家可卡犬額頭更寬,臉蛋更圓,軀體略小,毛卻很長,如「絲綢一般」,「精力極其充沛」,很適合做寵物狗。書中寫道,這是「美國的寵物配種專家在研發這一新品種時,對這些幼兒般的特徵有選擇地加以強調的結果」。此外,還進一步說明「美國可卡犬今後大約將專門培育用於動物表演的新品種」。我大為驚訝,反覆閱讀了許多遍。這究竟是在幹什麼呀?對狗來說可太殘忍了。

雖然好長一段時間都覺得深受打擊,但如此說來,雨確實有「幼兒般的外貌」。

「你呀,原來是美國可卡犬。」

我越發覺得雨無比可愛了,甚至覺得僅僅因為相遇在雨天,便給它取名為雨,竟也是某種冥冥之緣。而且,我原本就不討厭美利堅這個詞不無輕率的餘韻。

法格爾博士在這本書中還談到了其他有趣的事情。比如說,主人外出時,為了避免讓小狗感到無聊,可以在有孔玩具的孔洞內填上花生醬。

花生醬!不得不說,這實在是地道的美國式創意。

倘若依樣照辦,那只怕雨的毛、房間的地板都得變得黏糊糊的了。首先,如果要吃花生醬,我寧願讓小狗在更寬鬆的氣氛和環境中品味。悠閒自在地品味。

不過,我對一本正經地如此建議的作者深懷好感,所以還把它讀給雨聽,然後一起吃花生醬,喝茶。

想起一件往事。

那是十二歲那年的事情。家裡準備養一隻小狗。想要小狗嗎?想,我回答。於是父親對我說,那你得答應爸爸。這種時候,父母一般會要求孩子每天帶小狗出去散步,按時餵食,及時處理大小便等,讓孩子學習飼養動物應當承擔的責任。我通過讀小說和看電視劇,已經有所瞭解。然而父親卻說出了另外一番話:不許像孤單寂寞的女人那樣溺愛小狗;狗總有一天會死去,到那時不許像孤獨的歇斯底里的女人那樣又哭又鬧。

九年後,當那隻狗死去的時候,我依然記得自己的承諾,沒有在父親面前哭泣。

但是事到如今,我不得不覺察到,無論是十二歲的時候還是現在,我並非孑然一身,卻很寂寞,而且還是個孤獨的歇斯底里的女人。若是父親當真不知道這個事實,該有多好。

很快,美國可卡犬雨就要回來了。

凝固的奢侈

昨晚,和兩位關係要好的編輯去吃蕎麥面。我們喝啤酒,品嚐鱗魨魚生魚片,鹽烤赤鮭、銀杏,還有蠶豆天婦羅,各樣都來了一點。啤酒喝得差不多時再改喝日本酒,慢悠悠地啜著木製方形小酒杯裡宛如清水般滑潤的那玩意兒。不知何故,話題轉到葡萄乾黃油上去了。

兩位編輯都說愛吃葡萄乾黃油,我興奮起來,便提議:「今晚在這裡喝完以後,再去吃葡萄乾黃油。」

我由衷地認為,葡萄乾黃油是極其美味的食物。不過聲稱愛吃葡萄乾黃油的,除了這兩位,直至昨晚為止我還沒有遇到過。人們對生吞黃油似乎頗有牴觸,比如我母親和妹妹她們,便連碰也不願碰。丈夫和高中時期的朋友們也都如此。不過,高中時期的朋友們原本就不喝酒,不吃葡萄乾黃油也許是因為這個。

總之,我喜愛黃油。再也沒有像黃油這般讓人純粹地感受到奢侈的食品了。這是凝固的奢侈。

孩提時代,全家人去西餐館用餐時,我最大的樂趣便是黃油。銀色的器皿中,圓形的黃油塊畢恭畢敬地列著隊,我拿黃油刀紮起一塊來,就這麼吃下去。冰涼的感覺滑過喉嚨後,微微的鹹味隨即而來,之後便是濃郁的甘甜。這絕非甜膩,而是甘甜的蔓延和擴散。我覺得是黃油製造了我的軀體。人是由迄今為止所吃下去的食物構成的。

然而,我決不會把黃油塗抹在麵包上。黃油不是用來塗抹的,而是用來添加的食材,因為至少它最初還是固體的。用於麵包和黃油的動詞,我認為應當是「加上」或是「放上」,若是要冠以修飾詞,「牢牢地」或者「穩穩地」似乎更妥當。

當在麵包或是叫克拉架、百時可的這類烤得硬硬的餅乾上塗抹果醬時,把黃油排除在外的人佔絕大多數,我對此頗為吃驚。除非是高級的、低糖的新鮮果醬——亦即自家製作的,否則肯定是加上黃油後品嚐更美味。杏子果醬尤其如此。

我有一位愛好黃油的朋友。我常和這位友人一起吃飯。我們當然選擇能提供美味黃油的餐廳。在熱乎乎的麵包上「規規矩矩」地放上那東西,在享受菜餚的過程中盡情地品嚐。其間,還會讓店家再上黃油。

當然,腦子裡無疑會有關於卡路里的問題一閃而過。不過,我立即把這懦弱的念頭一掃而光。如此奢侈、如此幸福的黃油,一定在我的體內鑄造著光潤健康的骨骼。我常常這樣想像。

我的祖母於今年離世,父親則在三年前過世。近年來去了兩次火葬場。等到有一天我死去,火葬場的人看到我的遺骨肯定會大吃一驚,因為它準是結實、雪白而光潤的。「真是個奢侈的人啊」,火葬場的人沒準會這麼讚歎有加。

所謂幸福的食物,恐怕就應該是這樣的。

再說昨晚。

三個人盡情品嚐剛做好的新蕎麥面(白色的、加入青柚子的綠色的、加入黑芝麻的黑色的,共三種)之後,一般來說,無論多麼喜歡黃油,平時也不會為了黃油再接再厲地衝向酒吧,但此時竟各自拿著手機向各處的酒吧打起了咨詢電話。結果找到一家位於赤阪、號稱絕對可以吃到葡萄乾黃油的酒吧,便結伴前去。一盤份量十足、切得四四方方、香醇濃馥的黃油,作為晚餐的壓軸戲,當然是無可挑剔的。

擁有棲身之地的心情

去年夏天,我看到了夜光蟲。這是有生以來的第一次,我以前甚至連它們的存在都不知道,於是被迷住了。

夜光蟲是生活在海裡的浮游生物,隨著海水的蕩漾泛出綠色的光亮。黑夜裡,乘著小船划向大海,海水被船頭劈開,泛起漣漪,綠色的光流淌開去,彷彿螢火蟲被融化了似的。聽說單個分開的話,夜光蟲小得肉眼無法分辨,能夠發出如此的光,總得有幾千幾萬隻夜光蟲吧。把手伸進海水裡,立即呈現出一個泛著朦朧綠光的手掌輪廓。在漆黑的天空和大海之間,手掌劃開水流,那掌形的綠光便向後流去,手彷彿融化在了海水裡一般。

我喜歡黑暗。在黑暗中眼睛和心靈更為靈敏,能更清晰地分辨事物。當然,這很有點悖論的意思。在黑暗中,即便是極其微小的東西,它的光亮甚至形狀都清晰可見,只因為這一點,我喜歡這光亮。

大概是因為生在東京長在東京,我不瞭解沒有光亮的黑暗。

睡覺前關上燈,窗外的亮光令人瞠目。因為到處都安著路燈,天空呈現出一種模糊的奇妙色彩,雲朵清晰可見。倒是房間裡要黑暗得多。

我是夜貓子,時常在深更半夜外出散步。對我來說,黑夜是亮堂堂的。該怎麼說呢?我是指在精神上。

就和夜光蟲一樣。像酒吧裡吧檯的間接照明,像趿拉著拖鞋手拿蠟燭衝到屋外去放焰火等等,在黑暗中,微弱的燈火顯得極其明亮。而這明亮就是一種拯救。

我在美國的鄉下小鎮讀書時,夜晚一走進超市便覺得安心。巨大的停車場,亮得刺眼的白晃晃的燈光,多得數不清的各類食品。我可以在那裡待上很長很長時間,眺望那些色彩鮮艷的水果和蔬菜,一個接著一個地閱讀塞滿貨架的罐頭上的標籤,瞠目結舌地望著那不計其數的餅乾盒,然後在巨大的牛奶桶和隨意堆放的豬頭之間漫步。數百張的賀卡從這頭讀到那頭,還比較手紙的包裝和價格。只要到那裡去,想要什麼便有什麼,隨便什麼時候去大門都洞然敞開。雖說鄉村的道路荒涼、黑暗、空無一物,不過在這樣的道路上只消驅車十五分鐘,便能抵達那家超市。至少那裡有人,有生活,有雪白的光明流溢在超市外的黑暗裡,這人造的美麗讓我感到安心。

最近,目黑大道沿街的家庭餐廳和六本木大道旁通宵營業的書店的燈火,成了我的救星。半夜裡和丈夫吵架,不顧一切地衝出家門東遊西蕩的時候,那兩家店舖的燈火便猶如避難所的標識,闖入我的視野,雙腿不由自主地總是向那裡邁去,簡直像被吸過去一般。燈火以四溢的誘惑,讓人覺得自己擁有棲身之地。

我不會開車,卻喜愛在高速公路上疾馳,所以經常乘坐出租車。尤其喜歡兩邊有高高護欄的道路,路燈投射在地上的白色光圈、畫有熟睡嬰兒的廣告牌,疾速地消失在身後。

曾經對到大黑碼頭去遊玩很感興趣,那是五年前的事。大黑停車場位於東京至橫濱的途中,是一個大型停車場。週末的夜晚聚集著眾多年輕人,熱鬧非凡。停車場下面的路上還舉行即興賽車,停著不少改裝車輛,據說成了炫耀愛車的駕車族的聚集地。果然,奇形怪狀的車子發出難以置信的轟鳴聲,在道路上呼嘯狂奔。

而我喜歡那裡的明亮。徹頭徹尾的人造光明,白得毫不掩飾,通明雪亮。即便是夜半,那裡照樣人頭攢聚,都是一群有家不願回的人們。

一種擁有棲身之地的心情。

我有點上癮了。既不是為了去顯擺車子,也不是和朋友結伴同行;既不是和男朋友約會,也不是出門遠行的中途休息。乘坐著出租車趕到那種地方去,實在有點怪誕。然而儘管怪誕,卻沒有走錯地方的感受。那裡的確有一種來者不拒的感覺。

倘若因為染頭髮、騎摩托、嘗試古怪的毒品、和男孩子糾纏不清而被勒令停學之類,才算是品行不良的話,那麼讀了將近二十年的書,這樣的不良行為我連一次也不曾有過。

然而,就本質而言,我始終品行不良。當然,現在也依舊品行不良。長大以後,我才發現了這一點。所謂品行不良的人喜歡光明,他們大概會被光明拯救。

我想起一件往事。

小時候,我曾經沒按父母的要求行事,被訓斥一頓,然後被扔到院子裡,但凡有門、有窗子的地方都鎖了起來。我雖然賭氣裝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但整個身體籠罩在黑暗之中,透過玻璃看到家中熟悉的燈光,那顯得遙不可及,隱約傳來的電視聲也令我格外惆悵。

我長大了。如今沒有人能將我扔進黑暗中去。準確地說,是幾乎沒有人。

風雨送寒入夜來

我喜歡颱風,喜歡它險譎的呼嘯。風裡殘留著夏日的依戀,攜著微微的暖意,天空呈現出灰與紅的混合色,在第一顆雨點滴落之前,空氣中已然充滿水和塵土嗆人的氣息。

很快,雨嘩啦啦地落下來。確實是嘩啦啦地,那氣勢甚至令人覺得神清氣爽,盡情地傾瀉下來。雖然勢頭時而減弱,但絕不停息,徹夜不停地落下。整個過程中,風在低吼、在肆虐、在狂嘯。發出各種聲音,啪嗒啪嗒地,颼颼地。

我和妹妹每年都期盼著颱風。

刮颱風的夜晚,周圍總是呈現出與往常截然不同的模樣。家家戶戶的房屋在狂風暴雨的敲打下,彷彿變成了活物,令人毛骨悚然。

小時候,颱風一來,家裡便將防雨窗緊緊關上,防雨窗的格欞和框架全部都是木製,潮濕的氣息溢滿了整個房間。

緊接著,它終於要到來了。所謂它,便是停電。這是颱風的高潮。我和妹妹特意來到大人們不在的房間,準備好蠟燭,翹首以待。

世界驟然變成一片黑暗的那個瞬間。

燈光熄滅之後,聲音和氣味異常鮮明起來。我們打開窗戶,眺望著暴風雨,感官變得異常敏銳。就這樣注視著外面,肉體分明在屋內,唯獨感覺輕飄飄地飛了出去,被淋得透濕。清涼清涼的,舒服之極。我們不禁笑出聲來。

颱風,是我們姐妹倆宣告夏天結束的儀式。

優雅的無聊

讀小學的時候,我辦過一份名為《無聊報》的報紙。提議者是父親:

「沒事情幹的話,你就辦報紙好啦。」

這個提議要說奇怪也真夠奇怪的,也許是因為女兒休息日在家裡糾纏不休,整天嚷嚷著沒勁、無聊,父親為求擺脫,絞盡腦汁才想出來的奇策。

然而父親生性認真,一絲不苟,他拿出仿造紙[1] 來設計版面,定下標題。「無聊報」三個字以條紋圖案為背景,用空心字體勾成。一旦著手,便絕不偷工減料,結果非但沒有擺脫糾纏,反而花去了更多的時間。

報道的內容都是身邊發生的事情,值得紀念的創刊號頭版登載了一篇題為《爺爺辭世》的文章,因為幾個月前祖父剛剛去世。

除此之外,還有剛出生不久的妹妹的成長趣事、家裡飼養的德國獵獾犬等報道。

報紙還一本正經地設有廣告欄,刊登了「安德烈的軟冰激凌」等廣告,配上插圖,擅自把附近的商店宣傳了一番。

我樂此不疲,之後又發行了好幾期《無聊報》。每逢發行,父親便落入用仿造紙設計版面、用空心字體勾寫報頭的苦境。

我記得自己好像淨幹這樣的事情。

我是個熱衷做無用功的孩子。無用的事情,幸福的浪費。

在這類幸福的浪費方面,我好像真的很奢侈,因為這是我的日常必需。

因此,我似乎沒有所謂假期的概念。不僅如此,星期六和星期天都在工作。倘若週末和假期用來享樂,而把其他的日子都定為工作日的話,那麼其他的日子豈不是太多太苦了麼?

我希望任何一天都過得同樣快樂,就像小熊維尼那樣。

維尼是了不起的,為了甜美的蜂蜜,為了和好朋友們快樂地交往,為了這些小小的快樂不辭辛勞。整個故事充溢著幸福的浪費。

已經記不得書名和作者了,但記得在曾經讀過的一本書中,有這樣一句話。

在所有的快樂之後

尚有睡眠的快樂在等待著我

這幾乎是我的信條。反過來說,即便是憂鬱的一天,也至少還有睡眠這一快樂。

這恐怕是誰先誰後的問題。也就是說在幸福或快樂上,我們究竟該加放多大的籌碼。

比如說我的妹妹,她優先考慮的事情比我更明確。時隔許久打電話,我常常會遭到責備。

「喂喂,還好吧?」

「嗯,還好。」

「在幹什麼?」

「工作。」

「工作?」

每當這時,妹妹便發出極為輕蔑的聲音。

「幹嗎還在幹什麼工作?別干啦!這種事明天再說!是那種我叫你別干也沒法不幹的工作嗎?」

我趕緊回答:怎麼會呢。

「怎麼會呢。當然明天再干啦。」

那太好了。妹妹說,似乎放下了心。當然她也明白我是在硬撐,於是便說:

「實在忙的話,那就算了。」

我們都認為,忙並不是件壞事,但故作忙碌卻是令人難堪的,因此對硬撐另眼相看。

我覺得,硬撐也是一種優雅。

關於音樂

音樂在我的生活中是不可或缺的元素。

我自己沒有音樂才能,既不會樂器,也不會作曲。恰恰正因如此,在音樂面前我才能坦然以對,不設防、不抵抗。音樂如同雨滴般飄灑下來,無比美麗。

十年前,曾見過一位女作家。她非常美麗,是位文風熾熱濃烈的作家。那天她若無其事地一杯接一杯喝著白蘭地。當時我二十五六歲,剛剛決定今後要以寫小說為生,完全為她的魄力傾倒。

「工作的時候特別耗費能量,所以沒有音樂不行。」她說道,「最近寫作時,古爾德聽得比較多。」

古爾德。我深感詫異。那麼緊迫、那麼激情、那麼令人窒息的音樂,這個人居然憑藉著足以與古爾德的鋼琴相抗衡的張力、集中力和精神力量,邊聽著它邊寫作?

這情景在當時的我看來,介於瀟灑與沉痛、憧憬與膽怯之間。如此驅策自己,把自己逼到極限,一定非常耗費精力吧。

然而要有所創造,就必得如此。

我自己在寫作時不聽音樂。但是我覺得,認為生活中音樂無論如何都是必不可缺的,可以說就是為了寫作。

我覺得音樂是一種藥,讓神經時而興奮時而鎮靜,似乎觸及了語言無法涉及的區域,讓心靈受到震撼。

之所以希望聽音樂,或多或少,就是希望心靈受到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