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只能出發一次的旅行
引子：
西藏活佛在很多人眼裡都很神秘，而且高高在上，我以前也這麼覺得。這次因為自媒體的關係，我認識了加措活佛，並在甘孜扎嘎寺禪修了五天。這次一起禪修的還有其他六位小夥伴，我們白天和加措活佛一起誦經，打坐禪修，晚上與活佛一起喝茶聊天。這五天五夜，我們完成了禪修，我也完成了這個系列文章。或許這不叫採訪，因為整個文章內容，都是與活佛的聊天記錄。
跟活佛聊天，一開始還有些距離感，後來就越來越親近，很多敏感、隱私、八卦的問題也會問。加措活佛1980年出生，雖然很年輕，但他對宗教、社會、互聯網等很多思考非常深刻，和他接觸越多，我對他的敬仰之心就越盛。同時，加措活佛性格很外向，愛開玩笑，整個禪修非常歡樂，大大超出我的期望。不少宗教知識和活佛開示的智慧都記錄在這個系列文章中，我相信你看完整個系列文章以後，會對活佛、對佛教、對生活都有不一樣的認識。
關於活佛
七哥：加措活佛，很榮幸有這個機會跟您一起閒聊。我理解的活佛就是轉世靈童，某個高僧大德的轉世。您還記得您的上一輩子嗎？您是怎麼被認證成活佛的？
加措活佛：上輩子的事情我也不太記得。認證活佛有兩種方式：一種是某位大德在臨終前留下遺言，說他走了以後要多少年可以到某個地方某個家庭去找某個人；另一種是如果沒有留下遺言，那就通過某些線索挑選多個候選人，然後通過打卦或儀軌測算出來。我的認證屬於第二種。我被認證成活佛是在我二十多歲的時候，有位高僧找到我，說我是某個修行人的轉世，希望我能承擔起這個責任。我推托過一次，因為我覺得自己扛不了這個責任，過了四年他們又找到我。後來我就到這個地方來，我也相信我就是這個地方的人，有很多不一樣的感覺。
七哥：聽說您上輩子有一個兒子，兩個女兒。他們都還在嗎？修行人還能結婚生子？
加措活佛：這裡有誤解。修行的人也分出家人和在家的居士。在家的居士是可以結婚生子的，當代的一些修行很高的人中也有居士，例如南懷瑾老師、趙樸初老師。我上輩子也是一個在家修行的人，所以有兒女，而且他們年紀都很大了，但他們對我特別尊重，就像對父親一樣。我比他們小太多了，覺得特別不好意思，只是我還得去安撫他們。還有我前世的一些弟子，他們修行也很好，他們對我非常尊敬，就像對師父一樣，也讓我很感動。最近有一部電影，說的就是一個人失去了記憶，但周圍的人都相信是他，對他十分信任。我覺得我就像那個失去記憶的人。我知道我的責任，我需要幫助這個地區的老百姓，他們愛戴我勝過他們的家人。
七哥：這個我相信，我昨天還問了您這裡的小喇嘛，我問他是愛阿媽阿爸還是愛活佛更多一些？他回答說更愛活佛。我問為什麼啊？他說活佛能讓他上學。多純樸的回答啊。
加措活佛：這裡的人是這樣的，不喝酒、不偷盜、不殺生，也正是他們的愛戴和堅定，讓我更加堅定了我是他們說的那個人，也讓我更加堅定我的責任。
七哥：這裡有個矛盾，佛法講普度眾生，您應該對眾生的老百姓都一樣啊，怎麼能只對這個地區的老百姓牽掛呢？
加措活佛：佛教心態要眾生平等，但有緣分的問題，離你近的人，就和你有緣分。周圍的人都是我的怨親債主，他們對我的期望很高，我對他們的因緣果報很近，我必須度化他們，同時不能放棄眾生。
七哥：您作為活佛的職責是什麼呢？您需要讓他們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
加措活佛：我最多能管他們精神的生活，物質上我希望我能幫一點，但我覺得他們自己能做得很好，應該不需要我的幫忙。當地居民很多事情都會找活佛來處理，包括看病、打架、離婚什麼的。
七哥：天啊，連打架、離婚的事情您也要管？
加措活佛：是的。我們康巴漢子都很倔，而且喜歡打架，容易產生家庭之間的糾紛。光有法律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一旦處理不好，就會產生怨恨報復，甚至會世代對抗，冤冤相報何時了。離婚也很重要，藏族和你們漢族不一樣，你們大城市離婚的很多，自由戀愛，離了還能再找。在藏族離婚了，女的基本上就不能再結婚了。我盡量勸他們不要離婚，我們這裡離婚的很少，三千多戶，才離婚一戶。這也是實在沒有辦法，我才同意了。
七哥：您真不容易啊。不過，不瞞您說，我對「活佛」這個詞有些牴觸。您看看微博上有多少認證的活佛啊，還有好多沒有上微博的活佛，經常聽到一些關於活佛的負面信息，您怎麼看？
加措活佛：什麼是活佛？其實活佛不是神，就是活著修行的人。我上輩子是修行的人，這輩子還想修行，喜歡修行，僅此而已。每個人都會有輪迴，現在的活佛也只是一個修行人的輪迴，而不是什麼活菩薩轉世，佛祖轉世。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什麼菩薩轉世，我上輩子是修行的人，這輩子也是修行的人，下輩子應該還是修行的人。
七哥：有點理解了，我也是某個人的轉世，活佛也是某個人的轉世，只不過是個修行人的轉世。活佛，就是活著的修行中的人。
加措活佛：大家其實把活佛想像得太高，對活佛的期望也太高。每個活佛都跟地區相關，我是這個村的活佛，這個村的人就很尊重我，頂禮膜拜，但其他村的村民就完全不會這樣，他們只知道我是個僧人。所以你們也就把我當成一個普通的僧人就好。對待活佛，只要像對待一名僧人那樣。
七哥：我們應該以平常心對待活佛。不過這個制度好像不太科學啊？
加措活佛：活佛制度在藏傳佛教九百年前開始傳承，已經過了九百年了。這個制度非常公平，而且有合理性。最大的公平在於：一個轉世靈童可能出現在一個非常貧困的平民家裡，我家就是一個普通的家庭。當然，任何制度經過九百多年，或多或少都會產生一些問題。活佛的問題也是社會問題的反映。大家對活佛期望太高，總覺得活佛加持會如何，活佛灌頂會如何。簡單地說，造成現在很多的活佛問題，很大程度上不在活佛本身，也不在於活佛這個機制如何，而在於大家對活佛期望太高。放低期望，把他們當成普通僧人，這些問題就自然解決了。
七哥：為什麼漢地會對活佛產生這麼高的期望啊？
加措活佛：這個不好回答。應該是個社會問題，為什麼大家對氣功感興趣？為什麼大家對泰國佛牌感興趣……
七哥：好吧，這個問題確實有點深。既然您說對待活佛只需像對待僧人一樣，那接下來我不用「您」來稱呼了啊，用「你」會更親切些。說到氣功，聽說藏傳佛教中就有很多神通，你對神通怎麼看？
加措活佛：神通可能真的有，但賣弄神通的，絕大部分都是假的。藏傳佛教裡面也有神通，就像「拙火定」，是因為當時天氣太冷，為了取暖而修煉的技能，但絕不會拿出來炫耀。我也見過我的上師打坐結束時，一下能彈起三米高，別人看見了肯定覺得這是大神通，但上師教我們的打坐方法就這樣，我也能彈起半米多，這都是練出來的。
七哥：聽說你的前世也有神通啊，你有沒有修煉？
加措活佛：我前世是有神通，能夠飛行，還有抓住閃電修煉成鐵的神通，那塊鐵我還留著。我也有修，但我不期待有這樣的神通。
關於奢侈
七哥：很多人對神通都很感興趣，我也感興趣，不過我知道你也不會表演給我看。咱們聊聊生活吧，我看你的生活很隨意，不講究。現在社會上很多人很有錢，他們花十幾萬塊買一個包包，一頓飯吃掉幾萬塊，你怎麼看待社會上一些人很奢侈的行為？
加措活佛：我對物質的東西不執著。我的身邊也沒有什麼昂貴的東西，而且對這些沒有概念，很多人問我的念珠是什麼紫檀木，我說我不知道。我們應該節儉一些，現在中國的窮人太多，不像西方國家，還有那麼好的福利，我們不應該太奢侈，無論多麼富有。上次在美國我見到洛克菲勒家族的成員，他們非常簡樸，和普通人沒什麼兩樣。現在有些富人一頓飯的花費夠我們一個學校所有學生一個學期的生活費，一個包包夠一些學校所有老師的工資，一輛車子夠建一座學校，如果不是必須這樣，真的不應該。太奢侈，是一種罪過，是在造業。
七哥：你提到我們應該節儉不應該奢侈，我同意。但為什麼奢侈是一種罪過呢？我自己的錢，我想怎麼用就怎麼用，不殺人放火、坑蒙拐騙，怎麼就造業了？
加措活佛：錢真的是你的嗎？肯定不是你一個人掙的，是很多人一起幫你掙的，只是你拿的比他們多。你穿的衣服，你吃的米飯，你住的房子，都是別人幫你做的，錢是社會的，只不過是你替社會在保管。你只要花你自己需要的那部分就好了，不要過於奢侈，否則就是在造業。
七哥：我有些明白了，這麼說有錢也是一種罪。
加措活佛：不，有錢不是一種罪，過於奢侈才是一種罪。
關於慈善
七哥：你還有一個基金叫加措活佛—慈愛基金，每年應該有很多錢啊，這些錢是不是都是你在支配？
加措活佛：慈愛基金是我們發起的，我是基金的執行主任，我們團隊的每個人在微博、微信等自媒體上，名字後面都會跟一個「慈愛基金」。基金的捐贈都會全部用於基金所支持的各個慈善項目，例如用於藏區教育。
七哥：現在大家對慈善很有戒心，特別是郭美美事件以後，很多人一談到做慈善，都希望公開透明。您的慈善基金能做到透明嗎？
加措活佛：這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真正做過慈善的人都知道，有時候透明的成本非常高。前些天有個人給我們捐了兩千件衣服，要求每件衣服發到每個小孩手上，需要每個小孩穿上衣服，拍一張照片，寫上小孩自己的名字發給他。這樣就很透明。但你可以去思考整個流程，成本增加了多少？接受捐贈的人又有什麼感受？有時候透明的成本比捐贈本身還要高。我也盡量做到透明，但這透明的費用誰來出？無論是基金出還是捐贈者出，都需要不小的成本，這些成本反而可以做更多的慈善。慈善最有效的是信任，這樣可以更大地發揮慈善的作用。所以透明不是目的，信任才是目的。需要透明，也是因為不夠信任。
七哥：因為信任，所以簡單！太有道理了！你作為活佛，有自己的寺廟和村落，還有基金，你未來十年的目標是什麼？
加措活佛：說到目標，我沒有具體的目標，說一下我要做的事情。我計劃把我現有的學校增加到五百名學生，再建一個養老院，給這些當地村裡的老人養老，建一些閉關房，供修行者閉關。目前我的學校有一百五十名學生，他們學習藏語也學習漢語，我希望他們以後能講經說法，翻譯經典，弘揚佛法。現在他們之中有好多學生非常好，我每個月都會考他們講經。
七哥：你的慈愛基金能用於你自己的學校嗎？
加措活佛：沒有用過，我自己寺廟的學校所需要的經費我會用其他的方式去解決。之所以不會主動用慈愛基金的錢，一方面是由上級部門監管的，另一方面我也想避嫌啊。用於別的寺廟的學校還稍微好一些，如果我用於自己寺廟的學校，一定會有人說，加措搞了一個基金，把錢都吸到自己的寺廟來了。
七哥：好吧。你還年輕，但肩上的責任真的很大。我記得你有一首詩寫得特別好，裡面有一句話說：人生是只能出發一次的旅行，我們其實一直在路上。
加措活佛：那是我幾年前寫的，幾年前在學漢語，當時很愛寫詩，這首詩就是其中的一首，也能表達我的心聲：
人生是只能出發一次的旅行
我們其實一直在路上
如果能攜帶兩件行李
我希望是無畏和無執
如果只能有一個牽掛
那一定是，眾生
七哥：你的禪詩寫得真好，如果是我，我就寫成了一首愛情詩：
人生是只能出發一次的旅行
我一直都在路上
如果只能攜帶一件行李
我希望是愛情
如果只能擁有一個牽掛
那一定是，你
加措活佛：哈哈，你改得很好。
七哥：過獎了，那我們接下來聊聊愛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