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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跳舞

子靜

這對我原是不應該用的、數目相當大的「冤枉錢」。它合起上海的「金圓券」來,真是不知多少「萬」兒?但是我還是忍痛地用了,因為它只是七角五分「美鈔」,我在「落日軒」一頓排骨就銷掉了。

未等我取出一元美鈔來,那坐在收銀席上、穿著粉紅色繡花旗袍的美麗小姐早就把兩角五分銀幣塞到我手裡,又用她那小橡皮圖章在我左手背上印了一個小兔子,我就揚長地走進巴納女子學院的跳舞廳了。廳裡面黑得令人有點不慣。那巨型的Hi-Fi大唱機播出的音樂,比上海「大世界」屋頂上的洋琴鬼奏的好聽得多了。就人數來說,也就真夠偉大,黑壓壓的人影足有一百來對,把偌大的一個禮堂擠得水洩不通,幸好靠著牆還可以行動,我打量一下,便沿著牆向有燈的方向走去,雖然兩百多人,誰也不理我,幸好牆角上也站滿許多不舞的「單身漢」,我至多也不過是其中之一而已。當我走向亮處時,才發現那兒不但有個檯燈,同時那兒還有一張三人沙發,只有一個「單身漢」,彎著腰坐在一端。我便不自主地坐在另一端。這位朋友看也不看我一眼,河水不犯井水,我當然也犯不著去理他去。

我坐了大約一刻鐘,沒事就清理清理指甲,和想想我那失去的七角五分錢。可是這位朋友卻動也不動一動。只是彎著腰向舞場中注視那兩百多條前後亂動的腿。他嘴內似乎還不斷地在念些什麼。那兩隻無事的手則在耳朵上和鼻子上扭來扭去。這位古怪朋友的古怪動作倒吸引了我的好奇心,我對他提神地看一下,幾乎忍不住地笑出聲來,原來他是我的老朋友——小廝。

我輕輕向他背上敲了一下,又輕輕叫一聲「小廝」。小廝吃了一驚,轉過身來看見是我卻又大為高興,大聲說:「呀?!你也來了!」我說:「我來了這麼多時候,你理也不理我一下,你在幹嗎呀?」

小廝搖搖頭,歎口氣說:「……有的快,有的慢,奧妙不盡,變化無窮……」

「你在說跳舞嗎?」我說。

「我在這裡已經看了一個多鐘頭,」小廝說,「就是看不出名堂來。你看他們跳的有快、有慢,各不相同。」說著他指著那暗處,一對舞侶腳上只微微而動;上面這個頭靠著那個頭,卻一動也不動。他又指另外兩對給我看,那個穿著花裙子的正繞著一位大漢在兜圈子。另一位黃頭髮的少女和一位黑色飛機頭的少男,面對面,誰也不拉誰,扭得挺起勁。

「……真變化無窮,奧妙不盡。」小廝又歎口氣。

這時音樂停了,燈也亮了。舞場四周擠滿了談話和擦汗的舞伴,顯得怪累人的。小廝和我也把沙發讓給累了的少女,站到一邊。牆上的擴音機響了,原來是一位大約有十八九歲的華裔女青年在台上說話。她首先代表巴納中國女同學會謝謝來參加的人,連我和小廝都在內。接著他又謝謝另一個女子學院的中國女同學會,謝謝她們「派來了二十幾位又年輕又漂亮、舞又跳得好的小姐,來幫助本會做女主人」。她請求她們都站起來,好讓大家認識她們。她們果然站起來了,每一位都戴一枝白玫瑰。大家沒命地向這些白玫瑰姑娘鼓掌,我和小廝也把手都拍紅了。

女主席又叫她本會戴紅玫瑰的三十來位「女主人」起立。我們又沒命地向這些紅玫瑰姑娘鼓掌。在掌聲裡,音樂響了,燈光漸漸暗了,小廝和我又恢復了原有座位。我二人剛坐下不久,一位穿墨綠旗袍帶著紅花的「女主人」來向我們打招呼。小廝和我連忙站起,然後分兩邊請她一齊坐下。

她先問小廝為什麼只坐著不跳舞。小廝說尚未學會。她又轉身過來問我,是不是因為我的朋友不跳舞,那我就一定要陪著我的朋友一齊坐著而不跳了呢?我連說不是,我不跳,不是陪著小廝,而是還沒有學跳舞。

女主人畢竟慇勤。她說那我們談談也是很有興趣的。當她知道我不久之前才從上海來,她就不說英語,而改說「蘇白」了。她問我:「儂喜歡上海,還是喜歡紐約?」我正在考慮哪一種回答才能討女主人歡喜時,一位大漢已經在我們面前出現了,他把右手一伸,只說了半句英語,我們的女主人就微笑地站起來,向我和小廝說了聲「對不起」,便被大漢帶走了。小廝那十分緊張的面目,自她走後,又恢復了正常。

我和小廝一直起呀、坐呀,又在那大沙發邊消磨了兩個鐘頭,希望那「女主人」再來和我們談談,但是她卻一去不返。夜深了,音樂機上唱完了《晚安吧,阿侖》,小廝和我才隨著人潮,走出了巴納女子學院。

「上帝啊!」小廝對著街燈歎了一口氣,「我的房東還以為我跳了一晚上的舞回來呢!」

「去學!」他又把嘴唇一咬,用右拳狠命地打了他的左掌!在寒風中,我還聽小廝說了些什麼「毋寧死……毋寧死……」我們因住處方向不同也就分手了。

小廝是我在上海美國領事館辦簽證時認識的朋友,原名司徒雷。那時因為我們同是未來的留學生,所以一見如故。他比我先到美國,我來時他已在「山上」做過一個暑假的苦力,淨賺了好幾百元,並且取了個洋名字叫斯丹萊。據他說這名字原是他猶太老闆替他起的,實在起於言語不通的誤會。

當他最初報名洗碗時,猶太老闆叫不出他的名字,便問他說:「我們應怎樣稱呼你?」小廝說他在中國大學當助教時,人家都叫他「密斯特司徒」,所以最好也叫他「密斯特司徒」吧。猶太老闆對他打量一下,鼻子哼一哼說:「我們美國只有一個密斯特,這密斯特名叫杜魯門。」

小廝一聽才知道他自己「密斯特」不起來了。但又不知道自己叫什麼才好,一時唧咕不出來,猶太老闆光火了,大聲說:「僕歐,你的第一名叫什麼呀?」小廝這一下更慌了,乃大聲回答說:「我的名字叫司徒雷!」

老闆聽了高興得笑了,拍拍小廝的背說他是「好孩子」。自此以後小廝的洋名字就叫「斯丹萊」了。

我到美國之後,斯丹萊特地來看我,我不在家,他就留了個英文條子。我看不出也讀不出這個名字,只知道是個「斯」字打頭。我一直不知道這個「斯」先生是誰,好久才知道是他。他個子又小,年紀又輕,人也天真活潑像小老弟,我又記不住一大窩洋名字,因簡呼之為「小廝」。司徒雷兄欣然同意,因而他就是我的「小廝」了。

自從我們「跳舞」分手以後,小廝又來找我幾次,找我的目的是要「學跳舞」,他認為我既然也不會跳,最好和他「同學」。小廝的學習格言是,身為留學生而不會跳舞,實在太「無恥」了,他痛心疾首非學跳舞不可。我和他是同病相憐的,所以也大力支持他,答應他,他如找到門路,我一定和他同學。

我的鼓勵,增加了小廝的勇氣,有志者事竟成,小廝逐日奔走,我也就靜等他的好消息。

果然不久,小廝的「好消息」就來了,他告訴我已找到了學跳舞的「門路」。據他說他在最近又參加一次跳舞會。出乎意外地,他碰見了暑期曾在一起做工的大頭桀克。桀克原先也和小廝一樣,遇到舞會總是坐著跳的,這次可不然了,桀克從「狐步」跳到「吉特巴」,跳得他的舞伴,滿場打轉,香汗淋漓。誰還知道桀克半年前只會走路呢?!真是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小廝羨慕極了。忙向他請教「門路」,才知道桀克是享有跳舞專門學校的畢業證書的舞藝專家。那時桀克因為約有單獨舞伴,小廝也學會了一個英文單字「date」,所以未便多談。二人約好以後詳談。小廝因而特來約我同訪桀克,一探究竟。

我們出發之前,我特地提醒小廝先打個電話,以免撲空。小廝說桀克為省錢,住在一個「冷公寓」,那裡既無熱水,更無暖氣,哪裡來電話呢?不得已我們只有憑運氣支配了。我們整整坐了一個鐘頭的地道車,才找到桀克住址。誰知竟不出我所料,撲空了。

幸好桀克的冷柏文(公寓)之內,還住了一位名叫保羅的熱同房。他招待我們坐下喫茶,彼此稍微「先生」了兩下,就變成老朋友了。保羅告訴我們,桀克白天上課,晚間在一家飯館搬盆碗,深夜始歸,他們很少見面。

「哈!」小廝說,「桀克真想做資本家!」

小廝說這話不是無因的。據他說桀克是他們夏天上山的一群人中,錢賺得最多的一位。因為他力大如牛、手腳靈敏,別人要跑三次廚房,桀克一次就夠了。小廝說他自己的盤子裡放了二三十個碗碟就夠重了。死鬼猶太人,每個碟子簡直有半磅重一隻。但是桀克一下可搬兩百隻。盤子裡平放不下,他會用小碟子在盤子四周砌一道牆,然後再向中間堆盆碗。所以桀克一舉起,那盤子就像觀音菩薩所站的那隻大荷花,遠東來的搬盤子的行家,把這種搬法叫做「荷花盤」。一個荷花盤少講點也該有一百五十磅。高頭大馬的老番,搬荷花盤的已不多見,黃巴巴的黃帝子孫,能這樣搬的就絕無僅有了。

小廝說,慢說是荷花盤,就是桃花盤、杏花盤他已經夠累了,但是桀克便是搬荷花盤的大力士。有時客人少了,無荷花可搬時,桀克會把大盤子用三個指頭撐起,在猶太太太們的頭上伸來縮去,足使客人吐舌,老闆皺眉,茶房頭伸拇指。

桀克就憑這點武功,一個暑假就淨賺一千三百美鈔,而小廝每晚膀子抽筋,卻只賺了六百。照小廝看來桀克真是富翁了,一年之內可以坐著吃,埋頭讀博士,不顧其他。這樣有錢的人,還住間冷柏文,現在還要去做夜工,不是想做資本家是什麼呢?

「桀克真是苦幹!」小廝把曾經告訴過我的桀克掘金記又重複給保羅說一遍,並加了這麼一句讚辭。

「桀克哪裡有錢?」保羅很鄭重地說,「他的錢都花掉了。」

「……」小廝睜大眼睛,簡直不信。

「他匯錢回國養家嗎?」我不禁插一句嘴。

「哪匯得了那許多!」保羅說,「他學跳舞學掉了!」

這一下可把小廝和我都嚇呆了。學跳舞!我簡直想不透,能在三四個月內學掉千把塊美金,我不能相信,小廝更不相信桀克有此魄力,他知道桀克是貧寒出身,吃條「熱狗」都會考慮半天的人,怎會如此「荒唐」。

「荒唐什麼?」保羅說,「他說在那環境之下,不花錢是有失中國的國體,所以他才花了。」

保羅是不愛說話的人,可是我們的好奇心卻強迫他把桀克入學的經過,說給我們聽。

原來桀克自暑假回來後也「坐掉了」幾個舞會,因而他也有「美國留學生不會跳舞,未免太無恥了」的感覺,下決心,非學會跳舞不可。果然天不負人,一天在報紙上找到了一個最理想的跳舞學校的廣告。那上面寫明是世界最有名的跳舞學校,並列舉了什麼波斯王子、匈牙利公爵等名人,說他們都是該校畢業生。桀克本不敢有此奢望,要和他們同學,不過便宜得出奇的學費卻吸引了他。這廣告說,「試舞每小時一元,學生如不滿意,包退還洋……」另外還有一條寫著「攜女友或眷屬一同入學者,試舞費每小時七角五分」。學生們如不滿意,也「包退還洋」。

桀克一看這廣告就很「滿意」,並沒有存退費之心;他一時也找不到「女友」或「眷屬」,所以也不想省兩角五分錢一小時。他決心是出一塊錢一小時,這和他暑假的工資相差無幾。桀克既在猶太飯店做工之後,頗有「階級意識」,絕不想做資本家來剝削別人勞動的。

一天下午,桀克帶了剪報,便在下城繁華區域找到了這家大學校,原來校舍是在一座大樓的第二十四層。穿制服的開電梯工人,把桀克送到二十四樓,還向桀克彎腰做了一個極有禮貌的手勢。桀克是同階級出身的,知道這位朋友的心理,便順手給了他兩角五分,電梯便下去了。兩角五分不是個小數目,但是桀克想,將來如能帶「女友」來同學,這兩角五分還是可以在學費上扣除的。

學校門前坐的一位年輕招待員,她只微笑一下,便拿一表格給桀克。這表格除「姓名」之外,什麼年齡、學歷、籍貫、祖宗三代等,普通入學填表時所要求的那一套都一概豁免,「性別」之外,其他便是你歡喜哪項運動、身長多少、體重多少等等無關緊要的問題,桀克填完了,那招待員便領桀克走向一間有名牌的「校長室」。那位銜著根大雪茄似乎是校長的人物,只對桀克上下打量一下,便拿起電話,將桀克的「表」背誦一下,便在表上寫一個「十五」,手向門前右方一指,似乎是叫桀克向那方向去找十五號。二人並未交談桀克便出來了。

校長室前是一條長甬道,兩邊全是房間,門都緊關著。門上卻有個大號碼。桀克順序走到十五號,發現門是開著的,一位十分秀麗的碧眼金髮、大約二十來歲的女子正在向一位和桀克差不多的小夥計說晚安。「迪克,」她在說過晚安之後,又向這轉身的客人補一句,「下次可別來得太早,免得一個人枯坐著等時間,怪寂寞的。」

那小夥計,只把身子略轉下,一舉手吹了個口哨便大步離去了。這姑娘嫣然一笑,又送了個「飛吻」之後,才轉身來招待桀克。這一幕晚安送別的鏡頭,桀克如仍在中國,一定會說他們在「打情罵俏」,不過現在桀克覺得沒有什麼不正常。相反的,不這麼,才不正常呢!「一副死面孔,算什麼?!」桀克時常覺得美國青年男女活潑熱情,非我們祖國青年的假道學所能比。

這小姐向桀克自我介紹名叫安妮。她早知道桀克名叫桀克。她把桀克請進十五號,便隨手把門關了。這十五號是一間十二三呎見方的空房,三面是鏡子,除兩張木椅和一個小茶几之外,別無傢俱。

安妮一進門,舉手撳了個電鈴,音樂便響了。她把左手向桀克右肩上搭著,右手拈著桀克左手便開始向後轉動了。桀克知道這就叫做「跳舞」,他自己是不會跳的。他腳是在向前走,嘴裡卻連說:「安妮,我還不會跳呢?」

安妮金黃的頭髮只稍稍一顫動,嘴裡含笑說:「你現在不是跳得很好嗎?」

桀克為了今天入學特地穿了一套新西服,胸前還有一條白手帕,頭又是新剃的,光澤鑒人。他向三壁的鏡子裡一看,簡直不相信這便是滿頭汗珠手托「荷花盤」的自己。尤其令他感動的是他懷中所擁抱的那一位身材苗條、秀麗、溫和、活潑而端莊的舞伴。他倆高矮胖瘦,算是中國舞台上所常說的,「天生一對,地設一雙」!

「安妮,」桀克不安地問,「我們現在跳的是什麼舞呢?」

安妮說:「狐步呀……你是不是嫌不夠味呢?」

「Oh,no...」但是桀克的「no」字尚未說出,安妮便搶著說:「讓我們『破』(break)一下看。」說著她左手稍一用力,桀克便和她肩並肩在向前走了。剛走兩步,她左手又向桀克的臀部一按,桀克一驚,腳步便換了次序。再走兩步,她又一按,桀克又換一次。第三次桀克便自動地換了。原來桀克受過「軍訓」,在「提步走」時,出錯了步子,要換回來的辦法,是和現在一樣的。桀克信心大增,右手摟緊了舞伴的細腰,昂然向前,再看看鏡子裡的舞影,好不英俊!

這時安妮,出其不意地,把桀克向左一推,叫聲「再破」,桀克不自覺地便向左打了個圈子,回來正碰著安妮也向右打個圈子回來,真是丁東一下,倆人又抱在一起,安妮轉過頭來問桀克:「好不好?」

桀克自然連聲說「好」,可是安妮沒有等他說完,便搶著說:「拉丁舞破起來更有味呢,讓我們再試試看!」

未待桀克同意,她便鬆開了手。桀克也站住了,吐了一口長氣。心裡想,有人教游泳,直截了當,便是把學游泳的人,向深水一丟。讓他去喝水,然後再把他救起,休息一下,再丟下去。據說一個人只要這樣連續喝兩加侖水就會游泳了。這叫做直接教授法。安妮教跳舞的辦法,顯然就是「喝水」的辦法。

安妮的音樂又響了。她擁著桀克扭動,桀克不知不覺又跟著她扭了起來。再向鏡子裡面一看,果然和以前不同。想起以前只是在換步伐、上軍訓,現在可真在跳舞了。可是扭了幾下桀克方寸漸亂,有點扭不來了。安妮自桀克肩上放下右手,改向桀克腰間推動,嘴裡含笑地發出輕微的口令來反覆念著:「快,快——慢;快,快——慢……」

在她的口令之下,桀克又逐漸恢復正常,和她配合扭動,雖然有點吃力,還可勉強應付。

「破——」安妮忽然把桀克左手向上一推,自己在桀克手下連做兩個來回的三百六十度旋轉。她那幅紅色的裙子隨風飄起,真像朵荷花,美麗而調和。

接著再扭幾下,她把右手食指向桀克肚臍上一點,意思是要桀克只站在原處跳,不要移動,她輕輕地把自己的右手握住桀克的右手,再換回左手,輕輕地在桀克身邊繞了一周又回到桀克懷抱中來。桀克注意牆上的鏡子,頗覺自己像朵玫瑰花,安妮像個蝴蝶,這蝴蝶輕輕地飛繞玫瑰花一周,又回到花蕊上來。

桀克不知蝴蝶繞花一周時,花應如何跳法。不得已又拿出軍訓課上的老辦法。「提步走」,走不通時,「踏步踏」。他再向鏡子裡看,這朵花的「踏步踏」和蝴蝶的「飛舞」比起來未免太笨了,但究竟比站著不動像朵「呆花」要好多了。

「桀克,你一定是個很好的運動員。」安妮一面說著,一面拉一張椅子給桀克在她的小茶几對面坐下。

「沒什麼太好,」桀克說,「我歡喜運動就是了。」

「啊!」安妮有點不信,「你一定是個棒球明星。不然你身體為什麼這樣靈巧,跳舞一學便會了。」

「棒球,我們在中國倒不常打,」桀克說,「不過我在籃球方面,在中學和大學都是選手呢!」

「你還是大學生呢?」安妮有點驚詫,「難怪我看你有點像中國外交家的風度呢!要當外交家,一定要會跳舞是不是?」

面對著安妮誠懇而天真的笑臉,桀克未回答這問題,只好笑一笑。安妮又說:「桀克,我看你跳得已經很好,但是幾個基本課程還是應該學的。先學狐步和華爾茲。以後再學西班牙舞吧。」

「西班牙舞對我太高深了吧!」桀克有點不敢想像。

「你剛才不是跳得很好嗎?」

「那一圈一圈就是西班牙?!……」

安妮笑笑說:「那叫倫巴。跳得好才夠味呢!」

「跳得好那才夠味呢。」桀克也重複一遍她的話,不過卻未說出聲來,心裡倒是挺癢癢的想學一下。

安妮埋頭不響,在替桀克排課程表。她計算桀克能修完以下課程,則社交舞,在華爾道夫星光廳內也可跳得很配合了。她覺得桀克應學:

基本狐步——十小時

基本華爾茲——十小時

等這二十小時基本課程修完,再修中級和高級。這十小時可於一星期修畢,星期一到五每日二小時。普通公務員、店員最好習舞時間是每日下午八至十時。桀克既然是學生,不必上下班,安妮說下午二至四時或四至六時最好。晚間教師有的都疲倦了,所以下午二至四時是最好的一堂。不過桀克喜歡四至六時,安妮也覺得桀克的時間分配極為智慧,因此就這樣決定下來,下星期一就可以來上課了。安妮就是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