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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王剛的序

在不同的地域,人們對我的稱呼是略有異趣的。在南陽,熟人是多極了,似乎滿城人都認得我,早晨出去遛彎,叫「二月河」、「二老師」、「二先生」、「伯伯」、「爺爺」、「兄弟」……雜得很,帶著有點「社會性」那樣子,到鄭州,叫「凌老師」、「解放」、甚或「老二」的居多,再到北京,大致就很正規,就叫「二月河」的罷——不過這幾年熟了,依著北京的風俗也有叫「二爺」的:不是長一輩的意思,而是有點像《紅樓夢》裡的賈寶玉,賈環等人們統稱「二爺」「三爺」的那樣。我今年犬馬齒已是六十有三,常見的朋友們差不多都比我略小,所以無論北京、鄭州南陽,畢竟還是叫「二哥」的多些。

王剛就管我喊「二哥」,她愛人鄭雲正,很優秀,在鄭州一所軍事院校當官。從她,也叫我「二哥」。這當然是有婦唱夫隨的情致,也有更多的私人因素,她和雲正的結合,有我一份貢獻,我算得——過去不恭敬的說法,名叫「撮合山」,「牽馬」——正規說,我是半個紅娘,「介紹人」的呢!

前兩年吧。我在《光明日報》發表文章,談自己一些人生感受,說到了中國作協,我說:(大致意思)作協應該是作家的娘家。中國作協是我的娘家,但是是「後媽」。後媽也是媽,也是好的,然而雖好,也還是後媽。中國作協當時的領導不是金炳華與鐵凝,不知他們有讀到上面這點文字沒有?也許讀到了,有點彆扭的罷。但是一個作家,他的本分就是說真話,反映自己的真實感受,我說的是實話。

那麼河南省的同仁們,我又應該說點什麼呢?下筆時,我真的頗為躊躇:因為時間已過去了二十多年,我找不出正確的詞兒。是……姨太太生的兒子吧?也很愛我,也沒把我當外人,也不曾受到什麼打擊排斥……中國有句話叫「不是自己的肉,貼不到自己身上。」兩張皮。

這不是在批評誰,更不是牢騷,是我的感受耳。這不是中國作協、省文聯作協的過錯,也不是我的過錯,是命運的安排,是個「美麗的錯」。是斯人斯世題中應有之義。我有一個比方,曾和已故的老喬說過,好比買火車票,出版社是火車站的票房,外邊作家在排隊出書,而作協則是維持排隊秩序的車站工作人員,他們研究「××現在創作成就大,該給他出書了」,就和出版社聯繫、推薦、介紹——「官方的正規渠道……然後出版社再研究,書號、編務、印數、定價……出版!我是在旁不懂規矩的作家,加隊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擠到票房口一伸手進窗口,我買票!——一下子領到了《康熙大帝》的出版權。長篇小說——是」臥鋪「吧!印數頭一版就七萬多冊——是」下鋪「吧?這怎不叫別的排隊人,還有」維持「隊伍的人心裡」別是一般滋味?「大家雖不排斥我,就如老喬當時一句話」別這樣想,作家主要還是看作品嘛「——但有點」那個「恐怕也還是有的。因為有這點子心理障礙,我到鄭州就有點自慚——躲在客房裡看書就是了。來訪我的人絕對沒有」上級,就是孫廣舉,魯樞元,還有王剛。

王剛好像沒有地位觀念。誰來都一樣,誰見她都一樣,對誰都一樣。親善而有節,座上固有達官富貴,也不乏引車賣漿的初學作者。我看是這樣:只要你是友好的,我肯定你是同樣的回報。即使平時與她稍有芥蒂的人,她聞知對方「遭了事」,遇到了大麻煩,她也會蹙起眉頭,為那個人的不幸擔憂。你看她文章,有的處鋒芒微露,似乎相當有殺傷力,但在同她相處時,你見不到她劍拔弩張的樣子。溫婉善待,寬懷……有原則,一直這樣。其實我在認識她不到一個月時,她已是河南日報文藝處的副處長了。這個位置在圈外人看來好像並不出奇。但在撰稿人,尤其是自由撰稿人眼裡,是「准天官」。天官賜福啊!這裡掌握著河南日報的一個版面的發稿權,是河南文藝界規格最高、影響最廣泛的一個「陣地」,而她年紀輕輕就成了陣地的「副地主」——想發稿就得善待她,而她不需要求任何人。就她自己而言,寫小說、寫散文、寫報告文學——很漂亮的「三棲作家」,左右開弓,左右逢源,她很快和我成了好朋友。經常的聚談,大致就這麼幾個人仍舊是孫廣舉、魯樞元,還有王剛。那也許是天然的緣,也許是我沒有在她的陣地上發稿的需求,她更沒有什麼事找我幫忙,這就有了「朋友」的條件。

漸漸地,讀她的書從《天地玄黃》開始,由小說而及散文,再及報告文學……我讀金庸的《書劍恩仇泉》裡頭主人公叫陳家洛,會打「百花錯拳」。我看這一節時,腦子常常會閃出一個人,叫王剛,長得很漂亮,會打文學「百花錯拳」。從文學的這個領域到那個領域——世迷的此間到彼間——從應命之作到自由散漫的創作,她都來得。她很像是個文學舞蹈家,你正看她的「天鵝湖」:突然又朝你來了貴妃醉酒,不防間一個飛天舞姿,給你個「反彈琵琶」。在我的朋友之中,兼著美麗,聰慧,善良,多才,又多福,又教人有點眼花繚亂變幻的,仍舊只有一個王剛。

在山西,見到我給人家寫字,她「受了刺激」,回來就練起來,練起來書法就得了獎。不知她還會有什麼花樣?但無論如何,她本身也還是一位作家,她的這本集子又送到我手中,從這個集子裡,我照樣能看出她在不停地調整自己,改變自己,完美自己。

美了,還要更美,這是王剛的人生追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