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臥龍崗上靈石不言

我這人一輩子喜歡吃、喜歡玩兒、喜歡文學、喜歡歷史和哲學,似乎現在文字上是有了點出息。世道就是這樣,一個人在一方面有出息,人們往往認為他會「方方面面都優秀」。連我的字……書法……也會有人出錢買。

其實我的字「那是相當的」——糟,我自己曉得。自幼挨母親訓斥,遭老師鄙夷,受同學譏諷。當初遞稿子進出版社,大致的評價「文筆佳,字體差」也是個基本評價。我的字忽然有了「身價」,是《康熙大帝》、《雍正皇帝》和《乾隆皇帝》系列小說出筆後一夜之間發生的事。

但是,其實我很愛看書法的。我十三歲到南陽臥龍崗匆匆在這塊碑書《出師表》前走過,它的影子便一下子印進了我的心裡。從那時到現在,這座碑廊和岳飛寫在上頭的「字」前,我不知流連憑弔和仔細審量了——用一句佛經裡的話是「恆河沙數」,不,「白河沙數」那樣關切審望它的了。後來又見到毛澤東的狂草書法,不知怎的似曾謀面,心裡默計,有這麼個念頭,很可能的是,這位偉人是臨摹過它,並對他的書法有了很大影響的。

現在南陽和襄樊都在爭奪諸葛亮的「躬耕地」,襄樊似乎是佔了上風。這叫人很不明,原來諸葛某人自己說的不算數,倒是一千多年後我們的專家才搞清楚他「不在南陽」。前段報載,教科書裡頭註解「臣本布衣,躬耕於南陽」,說「南陽,在襄樊一帶」——我不是古地圖專家,但是我會看現代地圖。我總認為這個說法很有毛病,南陽似乎不在「那一帶」,南陽是東漢的陪都,「美」、「富」、「昌」、「都」都遠過襄樊偏隅之地。如果小學生造句說:「中國在不丹、錫金一帶。」「北京在通州一帶。」「武漢在××一帶」……不知老師是會哭還是笑呢?「胸中不正」不但眸子會「眊」,連話都不會說。我們一些學富五車的專家瞪著眼說瞎話,無視諸葛亮自說履歷,曲講經史語解文義,不知魏晉,謊說漢唐——其用心真不可問。

這塊碑它不說話。它矗立在南陽臥龍崗,年頭已經老了去了。

然這碑也是歷史有爭議的。早聽專家說過,它並非岳飛親書。但也有說它是岳飛所作。這碑群書法南陽有,成都有,襄樊也有……人們不去說那些碑,是不是可以這麼說,那些別處的碑,肯定是假的,而南陽的這個則有可能是假的,就算是假的,它是明代出土,無疑明代石碑,本身就是真文物——你有嗎?

這只是一種設想,持「假」說的人的主要依據是後頭那段「跋」,他們不知是怎樣考證,紹興戊午年,岳飛沒有到過南陽,因此那「跋」肯定是「假的」。老天吶!這個說法真的是太「那個」了。我不能拿別人的例子,只能說自己。我今年六十五歲,這半輩子到過哪裡,在哪個旅店歇過腳,我自己也考證不得,再過數百年,若有學者有興趣,考證二月河去沒去過大同的九龍壁前,他們倒能斷言?

我是山西血統,隨父母南下在南陽駐足落腳。對諸葛亮躬耕地,對「南陽一寶」的這通碑的鑒證,不似現在的南陽人那樣銘心刻骨地「痛切」,平心換位思考,我在想,假如我在襄樊落腳,我會怎樣?細思量,我也許會像石頭那樣不吭聲。

不吭聲也是一種態度,就如這個碑廊,現在是修葺了一下,沉靜地橫在臥龍崗上,無論誰來,掏錢不掏錢,作不作「工作」,它都是默然,松柏掩映角樓斗拱之間,還有明政府祭祀諸葛的禮部頌文碑,那是明時的「中央文件」,帶編號的,也不言聲,矗在岳飛書碑不到二十米處,石上青苔都也斑駁陸離。一語不發,上頭都是文字和言語,默默看著來來去去的遊人與過客。

庚寅年季春,南陽漢畫館重印臥龍崗岳飛書《出師表》,有感為亭是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