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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說戲

中國的戲有多少種?恐怕就是研究戲劇文化的專家也一下子會被問得怔住。從「塊塊」說,京劇算是大塊吧,河北梆子、山西梆子、秦腔、黃梅戲、越劇、越調、粵劇……我的感覺,只要有大腕大牌演藝家支撐的,都夠上級別。比如山西的二人台,河南的大調曲劇,雖說老百姓聽得心醉神迷,無奈它的普及性不高,就如開在深山老林中的野花,盡自無限芳洌,態度風流,容色美艷,缺了國家級的大腕、角兒,便只好「養在深閨人未識」了。腕兒、角兒,實在是戲的靈魂,那當日風光,絕不亞於今日大牌明星;戲迷的瘋狂,也決不次於今日迪斯科廳裡的黃發黑眼少年。

我喜歡用「昨日黃花」這詞,第一次借用後,有專家指出,應為「明日黃花」。但我後來想想,專家固然是對的,但對於謀升斗米以度日的平常百姓,恐怕還是「昨日」更為明白,戲劇現今的老化,衰憊,無力回春,從舞台上退出去,甚或「退居二線」,或返聘上電視客串甚而至於流落街頭,已是不爭的事實。這不是靠哪個政府或哪位偉人扶持一下就成的事。這是「趨勢」。趨勢一旦形成,也就是它的時運與命。它的前途恐怕還得用「與時俱進」四個字,時變我變,創新發展,才有出路。不然,你就是急煞——再打扮,它也是老了,絕無回春的這回事。

其實在戲劇紅火之日,它的藝術上的造詣,也曾是如日中天。政治上的地位也曾令國人羨慕不已過。愛看戲的從皇家貴戚,文武功臣,到達官巨賈,也曾被迷倒過一批的。民國時的軍閥巨頭,建國以後我們共產黨人中的久經考驗的革命家們——除了「文革」那陣子,也還要戲的。慈禧太后老太太也喜歡觀劇的。她會寫字,平日賞賜大臣們一個「福」字,是極高的榮譽,很難得的事,但若興之所致,她會連連賞戲子這字,弄得戲子一頭謝恩,心裡卻大不耐煩。有的軍閥也在賞賜上頭闊綽得令人咋舌。

北京的老八旗哥兒們恐怕是最早、最忠實,也是推進京劇發展最有力的觀眾。他們與漢人不同,其實是國家養起的一批閒人,一生下來,便有一份按月供應的皇糧,這和今日迪廳的哥兒們不同,染了頭髮染不了眼睛皮膚的「爺」們跳一陣子「迪」,出了廳還得想辦法去工作、掙錢。而滿洲舊人子弟,生下來就領一份「工資」的,雖不算「富貴」,卻是不工作也有飯吃的閒人。除了吹祖宗、擺空架子、裝闊、玩鳥、遛狗、種石榴樹之外,也還有些「副業」的好處。有的寫一手好字,有的畫一幅好畫,有的鑒賞古董,有的製作時髦玩具,講究飲食的還成了美食家……再多數竟成戲劇鑒賞家。他們在園子觀劇、在茶館清唱,和品茶一樣,是「玩功夫」,一個台步錯了角度,一個水袖甩得出彩,指法靈動新奇,韻味出了格調,全能看出聽出,說出評出——說白了,他們自己就是不要工錢的演員「票友」,說下海便能下海,演出的能耐不弱於「角兒」。

這是一批人,算是「為藝術而藝術」的,現在恐怕已經絕了。但政治家,那些王公貴族,除了藝術之外,更關注戲的教化與風化養殖作用。現在我們見到的《鍘美案》、《下陳州》、《打龍袍》、《六月雪》等諸種名戲,其實就是我們幾百年的「傳統樣板戲」,豈止「十年磨一戲」而已?只要稍加留意,戲劇的「自動調節」作用便可發現。風化糜爛、德行有虧之時,《鍘美案》便出風頭。吏治敗壞,冤獄生,《六月雪》乃至各種「勢劍金牌」便出台生輝。由於統治層的精心經營——他們實在是「寓教於樂」的老祖宗——社會有什麼風,台上便有什麼浪:「戲台小世界,世界大戲台」竟是一字不差的真實寫照。我們前些年搞運動,搞運動就必然錯整了好人。一般地說,運動完了後便演《三岔口》——好人黑地打好人——一場誤會,您別生氣見怪。挨整的滿不平怨憤的戾氣,一笑之中悄然化釋。這就是「作用」。

現今的電視劇,這般作用也還有的吧。問題是多了濫了,也就完了。比如反腐倡廉,原先高漲過的這熱戲,漸漸也溫度不高,戲的質量有問題,老化也僵化。事情也太平常些,戲演了白演,不演白不演,白演誰還演,且說至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