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岡書店
最近學校西部食堂一樓又有吉岡書店的古本祭。吉岡書店在百萬遍東北角，京大本部北門對面，毗鄰知恩寺，是京大學生最常去的舊書店。店裡各專業教科書很全，也有出版社，主要出版物理學、數學、醫學等書籍，在全國各地大學生活合作公會聯合會都有經營點。瀏覽一番，買了《江馬務文集》中的兩冊。江馬務是日本史學者，專注日本風俗史，在古代服裝復原、穿著方式方面研究頗深。因對東亞傳統裝束感興趣，他的書自然也當讀一讀。
剛來這邊時，很被教科書的定價驚住，兩三千日元都是便宜的，動輒過萬。在新書店裡逛一圈，簡直不敢下手。最後還是狠心把自己老師最近幾年寫的的兩本書買了。而新書店裡找不到他之前出版的論文集，後來助教說，你可以去校門口那家吉岡書店看看。過去一瞧，居然真在「法律」的分類下找到了，並看到自己原價買的那兩本書，店裡都是半價，翻開紙頁如新。那以後要買教科書，大概都會先去吉岡書店找一找。
吉岡書店年輕的店員，說是因為喜歡書才在這裡工作（莊方攝影）
京都大學食堂一樓吉岡書店的古本祭，頗受學生歡迎
吉岡書店有本店和分店兩間。本店門口常年在屋簷下和路邊梧桐樹下堆滿書箱，簷下吊著紙牌，寫著「一百元」「二百元」「對折」等字樣。學生們路過，少不了逛一圈。本店往東不遠，有一處狹窄的樓梯，上樓還有一爿臨街的店面，是吉岡的分店，主要售賣自然科學、工程技術、藝術、圖錄等類書籍。三年前挑過一張昭和初期的植物繪，金絲桃（日文名為未央柳）與金絲梅，花絲勾得極細，輕輕點著粉。此二種植物為近緣種，春末夏初滿城都開著。
吉岡書店有積分卡，購書金額滿一萬日元可抵五百日元。店裡日本文學典籍、漢籍不在少數，看起來很舊，無人問津的樣子。某日看中一本《西洋史辭典》，但未帶足錢，心想擺在那麼冷清的角落，明天來肯定還在。結果第二天一看，居然已售出，才知道不能小覷這家店的實力。後來積分卡更換規則，買滿三千日元，則每一千日元折價百分之五。在店裡買過東京創元社的《東洋史辭典》、吉川弘文館的《日本民俗大辭典》等，都是常用的工具書。
舊書店各家風格不一，有些宜於散步，有些宜於傾聽店家訴說掌故。吉岡書店是學生氣很重的地方，頗類學校附屬書店，而終因書價偏昂，近一兩年，去的次數也不多。
吉岡書店
地址：京都市左京區田中門前町87 
電話：075-781-4747 
傳真：075-701-9075 
營業時間：平日、週六 10:00~18:30 節假日 13:00~18:30
吉村大觀堂
喧囂的四條河原町，是我最想逃離的地方，一年中都去不了三四回。從河原町通到寺町通，突然一靜，洶湧的人潮似乎都止於新京極路口。而如果往南再走三百餘米，就有兩家臨近的舊書店，一為三密堂，一為吉村大觀堂。
吉村大觀堂創業於昭和初期，店舖是一座二層舊木樓，遠遠看見閣樓挑出傳統書肆都有的「古本買入」的招牌。木格推拉門，室內佈局傳統，三排書架，店家坐在堆滿書的櫃檯內。店裡的書乍一看都很舊，線裝書都是將書面立起來安放，以便客人一眼看清書封。層層疊疊，堆積如山。我第一次去時，一眼就看到架上一冊《浦上玉堂——人與藝術》，標價三千日元。一位朋友對浦上玉堂很感興趣，曾囑我留意關於他的書籍。心道這價格不算離譜，看到了就買下吧。
店內書籍分類大約為山嶽、宗教、日本古代文學、近代文學、考古學、日本史、民俗學、藝術，也有小部分中國文史書籍。質量倒都不壞，只是定價比較離奇。某本講明代河工的論文集，居然標出三萬日元的價格。日本舊書定價各家差別極大。常見的文庫本、單行本很容易標價，參考網店的整體報價即可。有些不太常見的學術書，店家要麼漫天要價，要麼不知其市所稀見，標出意外的低價。當然通常是前者的情況。
店內的和本線裝書價格也貴。池田東籬亭著、葛飾戴斗畫的《繪本通俗三國誌》，全八冊，天保七年（1836）至十二年（1841）刊本，要價四十萬日元。這個本子在江戶時代很流行，品質不低。在此之前，雖已有元祿年間（1688-1704）刊刻的全譯本《通俗三國誌》，但多用漢字，婦孺童蒙不易閱讀。而《繪本通俗三國誌》圖文並茂，文字淺易，多假名註釋。葛飾戴斗是葛飾北齋的弟子，他的插圖很有意思，雖是中國故事，人物也多半是中國裝扮，但還是相當日本化。室內雖有桌椅屏風，女子也廣袖高髻，卻是吊眼勾鼻，典型的浮世繪美人風貌。男人們也一例浮世繪風格，怒目圓鼻，很有東洋武士短小精悍的殺氣。
吉村大觀堂創業於昭和初期，店舖是一座二層舊木樓
此外可以一看的還有：十返捨一九序、檜園梅明編、歌川廣重所繪嘉永二年（1849）版《東海道名所圖繪》，松岡玄達撰寶歷十年（1760）刊《梅品》。但算不上精品，沒有特別的興趣。
大觀堂已有七十餘年歷史，傳到吉村家的第三代。第一代店主和橫山大觀有交情，就得了「大觀」二字為店號。橫山大觀（1868-1958）是日本畫名家，幼年習畫，受教於狩野派門下。後考入東京美術學校，做過岡倉天心的學生。同門中有菱田春草、下村觀山、西鄉孤月，後來都是日本著名的畫家。畢業後到京都研究佛畫，在京都市立美術工藝學校擔任預備教員。後返東京。此人性情狂放，年輕時不擅飲酒，被老師岡倉天心叱問「連一升酒都喝不了」，遂勤加練習，後一生須臾不離酒，常大醉後揮毫。他很喜歡廣島一家叫醉心的酒，和店主也談得來，就跟對方約定，每年畫一幅畫當酒錢。後來醉心家特地開了間美術館陳列那些換酒喝的畫兒，可算一段佳話。他曾到中國旅行三月，對華北的驢印象很好——日本似乎自古至今都沒有驢，這是日本畜產史上的一個謎——買了一匹海運回國，養在自家後院，取名「長城」。想必鄰里都沒見過此種牲畜，嫌吵嫌臭，他只好把驢換到別處去養。
吉村大觀堂更往南，市聲漸稀，非日常所及之所。另有書砦梁山泊與籐井文政堂兩家可逛，而寺町通也止於五條。通常，看完大觀堂我就返回，再沿寺町通重溫一遍熟習的風景。大書堂、其中堂、文榮堂、竹苞樓、三月書房……可以順道去柿本紙司。最常光顧的紙店就是這家，尤其喜歡節令花卉短箋，店裡人態度極為可親。習字紙往往在對面的古梅園或不遠的贊交紙店買。古梅園家的墨最出名，紙筆也好，門口常有折價紙出售，買一刀回去能用很久。再去一保堂嘗嘗新茶，慢吞吞回去。在丸太町通的路口拐過去，過橋往東。橋上看北面層巒疊嶂，群山界線分明，濃淡不一。橋下流水清澈，水面有白鷺與野鴨，遠山有飛鷹與鴉群，都是令我百看不厭的景致。若時間還早，丸太町通上還有牧村書店可以一看。只是這家書價偏高，慚愧地說，我至今還沒有買過一本。
寧靜的寺町通，古老的茶店一保堂
吉村大觀堂
地址：京都市下京區寺町佛光寺下惠美須之町545 電話／傳真：075-351-9335 
Email：[email protected] 營業時間：10：30左右~19：00左右 定休日：1月1日~1月3日、8月16日以外一般沒有
籐井文政堂
近頃在圖書館翻到一本《籐井文政堂板木賣買文書》，奈良大學文學部國文學專業的教授永井一彰所著，系《日本書志學大系》中一冊，2009年出版。
籐井文政堂創業於文政年間（1818-1830），世代承襲「山城屋佐兵衛」之名，是京都一家近兩百年歷史的傳統書店。曾三度遷址，最早在蛸藥師通高倉西入處，後來到三條通麥麩屋町角。嘉永年間（1848-1853）遷到寺町四條以南、五條以北的小巷內，一直到今天。如今傳到第六代，主人籐井聲舟氏世居京都，是一位性情和悅的老人。籐井夫人也很溫和。聽他們講起書店往事，道：「過去我們店還得往上一點。搬到下面來大概也有一百多年了。」京都人的地理概念中，往往稱北面為上，南面為下。因御所在城市中北部，公家貴族都住在御所近旁，往南是商家、手工職人等社會中下層人群，越往南越遠離城市中心，是故有此稱謂。
店裡現今所售圖書大約只有佛學、易學兩類，古籍、書畫等收藏品均在庫房。客人可在網上閱覽書目，有中意者再和店主約定時間見面。店堂寬敞簡潔，櫃檯內是很大的辦公場所。格局和傳統舊書店區別很大，因此也很少看到普通顧客逛進去。
我曾在店裡買過一冊《香與佛教》，有賀要延著。全書共兩篇。第一篇為佛教與香，講香的源流、佛前香事、香的效用、古籍經典中提到的香、主要的香品等等。第二篇為香與文學，寫《源氏物語》中常見的空薰到江戶時代盛行的香道、六國列香、平安朝各種薰物、名香介紹、香與和歌、香與漢詩等。京都有很多古老的香鋪，譬如鳩居堂、松榮堂、薰玉堂、香彩堂。玩香的人很不少，日常用香的也多。有時到某家店裡買東西，結賬時聞見簾內若有若無的細淨香氣，覺得熟悉，想了想問店主，用的是不是某某香？主人就非常高興，說你也用這種麼？接下來就能談很久。
第六代店主籐井先生性情和悅，出版佛教用書的同時，也喜歡閱讀其他宗教的圖書。近來的興趣在《聖經》。他說：「很多親近佛教的人反感基督教，但其實連《聖經》都沒看過。我覺得這樣是不好的。任何宗教在一個國家生根，都有相應的本土化。我想知道《聖經》的思想到底為何，這樣才有資格談論基督教。」
右圖是江戶時代寺廟《不動法》的寫本，而今年輕僧人漢文水平抱歉，籐井文政堂便著力出版有詳細注音與解釋的佛教書（左圖）
籐井文政堂新出版的《大佛頂陀羅尼》，錦面為籐井先生的女兒親自挑選。籐井先生說：「京都染織業發達，有許多漂亮的錦緞，適宜裝幀佛經。女兒想把書做得好看些，挑來挑去指定了這一種。」
籐井文政堂戶外的招牌
十多年前，永井氏從籐井聲舟處聽說店內保存了很多古老的刻版、藏版目錄、買賣文書等資料，遂有心整理。恰好奈良大學也收藏了一批文政堂戰後流失的版木，約五百多張。店主此前也不知道，聽說後更欣然將家中所剩另五百餘張版木托給永井氏研究。如今這些版木也都併入奈良大學的收藏，共計一千餘張。永井氏爬梳整理，乃成《籐井文政堂板木賣買文書》一著，收入版木買賣文書一百二十八通。年代最早者為明和五年（1768）二月的一通，是江戶日本橋的某書商向京都山城屋佐兵衛購買《文瀏遺珠》《三雅摭言》等書的版木。最晚的到明治年間。一般來說，文書上寫明所需要的書名、問價、要買哪幾枚版木、欲借哪幾枚版木，雙方談定後，或到專門的版木市交易，或到店內交易。是書為直觀理解江戶時代京都書店版木買賣提供了可靠的一途，感興趣者可細讀之。
籐井文政堂
地址：京都市下京區寺町通五條以南 傳真：075-343-5500
歐文堂
離家數百米處有一間歐文堂，挨著一家咖啡館，偶爾會過去逛一逛。當門一排書架，全是文庫本，質量不錯。左手邊另一架是巖波新書，看得出來都是店主仔細挑選過的。只是標價偏高，基本都是二百五至三百日元一冊。
歐文堂，顧名思義，應以歐洲書籍為重。在最靠近櫃檯的地方有一張書架，纍纍堆疊著一批很舊的西洋古籍。看書目介紹，基本都是一二百年歷史的舊書，英文、法文、德文之外還有葡萄牙文、荷蘭文等等，可惜我幾乎看不懂。
屋子中間有兩排接著天花板的書架，多為地方史、日本史、美術史、小說類書籍，翻價格，一律都不低。某日看到一本吉卜力（日本著名動畫工作室）的《借東西的小人》，一百日元，隨手拿下。店內空間狹窄，堆了許多紙箱子，裡頭都是未及整理的舊書。店主坐在一大堆山積一般的書紙裡，正在整理書目和價格。
在打過交道的舊書店老闆裡，歐文堂的這位恐怕是最不修邊幅的，頭髮很亂，衣服若形容為樸素已算是誇讚。聊了幾句，知道他是北海道人，大學到京都讀書，畢業後便留在這裡開了間小書店，已經過去了十五年。他很和氣，並不是不可接近的人，但是似乎非常靦腆。索要名片，找了半天沒找著——這也是打過交道的舊書店老闆中唯一一位不準備名片的。
他對自己收藏的西洋書籍頗為滿意，不過據說幾乎沒有什麼人買，所以不得不輔以日本舊書售賣，維持書店經營。
每年舊書市，也能看到歐文堂的身影，外文舊書愛好者切不可錯過這一家。店主定期會發售藏書目錄，亦可一觀。
歐文堂
地址：京都市左京區田中東高原町39-2 電話：075-724-4160 營業時間：隨意，無固定休息日
三密堂書店
寺町通過四條不遠，有一家八十餘年歷史的舊書店，曰三密堂，如今已傳到第三代。「三密」是佛教用語，即身密、口密、意密。店號是新義真言宗大本山智山管長瀧承天大僧都賜書，銅製匾額保存至今。真言宗智山派是日本的佛教宗派，始祖是弘法大師空海。總本山是智積院，在京都東山，離三十三間堂很近。瀧承天（1853-1941）的字有些名氣，在日本美術史上也有一席之地。既是叫這個名字，可知這家書店是以經營佛教書籍起家。
店面約六疊大小，門口有兩三架百元特價書。進門當面是一箱二百元特價書，大抵是線裝本、版畫、舊明信片一類。書紙蟲洞斑駁，塵灰簌簌。每回舊書市三密堂家也會擺出這麼一箱，要有相當的耐心才能從裡面挑出些說得過去的。若運氣十分好，或可遇見一兩冊被店家遺忘或忽略的珍本。某位同門曾淘到過版本不錯的和刻本《四書》，書頁非常漂亮。
關於京都的圖書，即「京都本」
櫃檯內靠牆的書架一格一格放著謠曲本，有時是店主森下正巳在理書，有時是店裡請來的小姑娘。佛教、神道、易學一類的書佔了大半，其餘是文學藝術類，標價在正常範圍內。牆角有一把梯子，方便客人往高處取書。店內光線充足，窗台放著橡子、松果一類細小的裝飾，浴著陽光，很可愛。與京都有關的書籍、版畫、明信片等收藏也較豐富，有耐心的話或有所得。
二十多年前，現任主人二十歲出頭時，第二代主人森下正三郎曾在《京古本屋往來》撰文，心心唸唸道：「希望兒子能順利娶妻，我也好把書店傳下去，放手歸隱，專心整理古籍。」二十多年後，看來他心事已成，早幾年秋天古本祭上還能看到他主持的古籍修復講座。
三密堂
地址：京都市下京區寺町通佛光寺下惠美須之町541 電話：075-351-9663 傳真：075-351-9668 營業時間：10：00~19：00 定休日：每月第三個週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