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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請客

有博士從東洋講學回來,請我們吃飯。博士福建人,飯局定在福州會館。福州會館在西直門前半壁街,這街名我是第一次聽說。走過後半壁街,就是前半壁街了。前半壁街上很有吃的氛圍:一排連著的小酒館。店主光著膀子,望著我,我看他如看三十年代,或者說我看他如看斯諾拍的一張照片。

福州會館是一座新大樓,餐廳在二層。博士點菜,我說我要吃鼎邊糊和光餅。

博士說你倒好打發。

我問服務員,有鼎邊糊嗎?

服務員說沒有。

幸虧博士告訴我,現在不叫鼎邊糊,叫鍋邊糊。我說鼎邊糊,服務員有理由不知道。以前的福建人多事,保留不少古漢語,明明是鍋,偏偏說鼎;明明是蛋,偏偏說卵。現在的福建人與時俱進,以致我要鼎邊糊,她就不知道。

博士點了四個冷菜,八個熱菜,兩道湯。我要的鼎邊糊和光餅都算額外小吃,不在他的計劃之列,但博士還是給我點上了。謝謝!

四個冷菜,我愛吃的是紫菜拌蝦米(北京人叫蝦皮),味道酸甜之間,大為清爽。據說福建人每菜放糖,還有就是愛用蝦油。此刻的飯桌上是人人一碟蝦油,我用來蘸魚丸,真是可口。

冷菜裡有一道油煎帶魚,看上去清淡,一吃,覺得是俗話所說「非洲帶魚」,背上有塊極其粗俗的骨頭。於是我對福州會館的品位在心裡打了個折扣。福建近海,弄些帶魚應該不難吧?

魚丸湯很好。魚丸與肉燕同煮,味道在不經意裡。只是我原來凡胎,口感偏重,魚丸蘸蝦油,像把白白淨淨的小美女醃進醬缸,手段毒辣。

魚丸富有彈性,福建的孩子在六七十年代,當乒乓球打。一隻乒乓球要幾毛錢,打不起,一顆魚丸才幾分錢,打壞還能吃。所以福建民間乒乓奇才尤多,就像四川民間有許多皮划艇高手,從小在水深的火鍋裡劃來劃去的,當然劃出門道。

期待的荔枝肉上桌了,這叫什麼荔枝肉啊。或許是新派荔枝肉吧。我把它命名為荔枝炒肉:一些荔枝和一些肉塊炒在一起。正宗的荔枝肉是沒有荔枝的,松鼠鱖魚也沒有松鼠一樣,荔枝和松鼠在這兩道菜裡都為象形。我右手邊的女士問我,什麼是正宗的荔枝肉呢?我也語焉不詳,我讓博士告訴她:豬後腿瘦肉為原料,剞刀,十字花刀,切成斜塊,下鍋油炸,油炸後捲縮,恰似荔枝殼。然後,番茄醬、糖、醬油,調味,勾芡,番茄醬是暗紅色的——追捧荔枝顏色。

福建的糟有名,福建會館的淡糟香螺片也是它的名菜,但前不久北京某家川菜館用福壽螺片待客,客人們食物中毒(據說人數近八十個),這幾天凡是螺都連帶著禁食。總得吃點糟,我要的光餅是糟肉光餅,結果卻是雪裡蕻光餅,罷罷罷,唉,也很好吃。

芋泥的原料是檳榔芋頭,如果不加豆沙(廚師要造型,作出太極圖)、不加芝麻,香氣就是「至人家,坐處三日香」的香。

海蠣煎看上去邋遢,下酒卻好,綿軟解酒氣。那天喝的是青紅酒,福建米酒,剛釀出來是紅的,放上一陣變黃,時間一長,完全無色而透明,簡直要成精。青紅酒熱吃,勁道在後面。我一會兒喝熱青紅酒,一會兒喝冰啤酒(啤酒是福建的惠泉啤酒,偏淡一些),人間冷暖全在飯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