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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時間會讓一切回歸原位

陳逍本來以為自己已經盡量平靜了。幾個電話沒有打通之後,終於還是忍不住有些煩躁。拔掉手背上針頭的時候沒控制好力度,血往外溢了一下,有點兒疼。巡查的護士正好路過病房,看到這一幕,忍不住又嘮叨起來,「怎麼又自己拔了?你還想不想好了?」

「沒事兒,我覺得好了。」

「不行,好沒好你自己能說了算,還要醫院幹嗎?」小護士不依不饒,又催著他躺下,重新給他把針扎上,千叮嚀萬囑咐,讓他無論如何堅持把液輸完了才行。

陳逍答應了好幾遍,她才將信將疑地走了。

手機拿在手上,半晌沒有動靜。

陳逍閉著眼,手背貼著額頭,感覺額頭的溫度已經不像前兩天那麼燙了。

門外的小護士們嘰嘰喳喳。

「呦,怎麼你也從那個病房出來?半小時前我才見小孟去過,你們這兩天可夠勤的呀。」

「勤快都有人說,還有沒有天理了。」

「哪有在說你?是不是看上了二十四號病房的帥哥了?我看不錯,長得斯文,說話也客氣,不過身份證上不是本地人,可能只是來這邊出差的。」

「要死啊你,看這麼詳細,是要討來做老公麼?」

「我是不惦記了,不是看你們都喜歡麼?」聲調愈發高起來。

一句話就說得才畢業沒多久的小護士紅了臉頰,忙去捂她的嘴,「你小點聲會死啊!哪個說過喜歡了?少胡說八道。」

那人卻越不讓說越叫喚,「臉都紅了,還說不喜歡。」

說著,也有別的護士從樓道走過,也說笑起來。小護士愈發不好意思,幾人打打鬧鬧,忽然有個人說:「害羞什麼呀,這兩天也不見人來看他,電話也不打一個,不像有女朋友呢,去問問怕什麼。」

旁邊的人也都「就是就是」的瞎起哄。小護士推拒不及,被一群人搡進了病房去。

陳逍已聽到了些外頭吵嚷的話。

小護士措手不及地進來,早就羞紅了臉,傻站著,也不好意思開口,慌慌張張就要跑出去,卻聽病床上的男子開口叫住她,「等一下,幫我把針拔了吧。」

「怎麼又不輸液了?燒還沒退呢。」那護士本已跑到門口,聞言停住了腳,回頭看了下藥瓶,才滴了一半不到,她眉頭不由得蹙了起來。醫生給開了五天的量,這位病號可好,沒一次是好好輸完的。燒還沒退,這就又想著法兒的要走了。

「生病可沒有你這樣的,拿自己的身體不當回事兒,仗著年輕覺得能扛過去,老了可都是病……」小護士有些囉唆地念叨著,又顯得太過關切,臉有些微紅。

「我知道。」陳逍說,卻仍是堅持,「拔了吧。」

「你有親人在本地麼?」

「沒有。」

「你一個人出門在外,怎麼也不知道自己照顧自己呢?颱風天兒淋了雨不算,現在,你發著燒又帶著炎症,不消炎的話燒是退不掉的,要是……」小護士話沒說完,陳逍已經自己把針頭拔出來了。

「沒事,麻煩你了。」他說著,不顧手背上血還在流,也不顧身後護士急得直喊,只慢慢地扶著牆走了出去。

八月的望城,日頭比想像中來得還大。

陳逍強撐著走到醫院門口,頭腦愈發昏昏沉沉。伸手在路邊攔車,只覺得天旋地轉,對面路上的樹影晃成一片碎影,看著就覺得暈眩。

半晌,終於有輛車在路邊停下。

車裡的人搖下車窗,看著立在路邊的男子,眼角微微上翹,「陳逍?」男人穿著ARMANI的西裝,一手握在方向盤上,一手越過副駕駛的座位,倚過身子,搭上車窗,好看的面容上一雙桃花眼冷冷含笑,「真是冤家路窄,你來這裡走親訪友?」

「顧昂?」陳逍強打起精神,認出面前的男子,「你來這裡做什麼?」

男子哼了一聲,對他的反應十分不滿,「這醫院是我家開的,我當然可以來,我還可以趕你走。」

「多謝,我正想走。」陳逍說著,一把把他架在車窗上的手打了回去,拉開車門坐了進去。顧昂眉頭一皺,剛想發作,卻見陳逍額上全是汗,靠在椅背上,眼睛半閉,臉色白得很不正常。本想罵出口的話收了回去,沒好氣地問:「去哪兒?」

「望海路口那家咖啡廳。」

「去那兒幹嗎?」

「只管開你的車,少問。」

顧昂強撐出來的好風度不由得瞬間幻滅,「陳逍,本少爺親自給你當司機,不知道要折你多少年的壽,你好歹把譜兒給我收一收!信不信我從這兒給你扔下去,醫院裡那麼多沒嫁出去的女人,保管能讓你什麼病都有了,沒個小半年你別想再出來……」

「我信。」陳逍歎了口氣,話軟了下來,卻仍是說,「開車。」

「去哪兒?」

「望海路。」

「望海路的哪兒?」

「路口咖啡廳。」

「你確定?」

「確定。」

「好。」顧昂冷笑了下,猛地一踩油門,「有本事你就不要進徐式微的門。」

式微在沙發上難得睡得安穩。她夜裡失眠,白日嗜睡,每天都至少要睡十二個小時,睡不醒還會鬧覺。所以寧馨也不叫醒她,橫豎店裡沒什麼事,就讓她這麼睡著。

過了會兒式微卻突然醒了,直直坐起來,也不說話,寧馨回過頭的時候正好被嚇了一跳,忍不住喊了句:「式小微你要死啊。」式微也沒理她,站起來倒了杯水,大口大口地喝著。喝完了才幽幽地出聲,「快了。」

「什麼快了?」寧馨一頭霧水。

「快死了。」式微說著,轉身看著窗外,若有所思,「如果這次我的心電感應准了,就許自己一個願望。」

「什麼願望?」

「不知道。」

「心電感應是和誰的?」

「不曉得。」

「搞什麼,這麼神秘兮兮的……」寧馨不以為然,撇撇嘴,剛轉過身來,卻聽到外邊風馳電掣。再回頭,門口已停了一輛蘭博基尼。

車門一開,西裝筆挺的男人像是從時裝雜誌上走下來的,氣質清俊,容貌精緻。走到門口,先敲了兩下,才把門推開,一雙桃花眼微微含笑,「冒昧打擾,我叫顧昂。剛有個人剩了口氣在我家門口,死活要來這裡,還麻煩兩位誰去認領一下。」

他說話輕聲細語,說話間眼睛在寧馨和式微臉上掃過,便見靠窗而站的那個女子像被雷擊中了一般,微微有些失神。但很快,她放下手中的杯子,匆忙說了聲「謝謝」就跑了出去。

顧昂好風度地側身讓路。

再轉頭,對上寧馨的目光,「真沒想到,還能在這兒見到寧大美女。」他說著,饒有興趣地欣賞著寧馨的臉色紅紅白白變幻了一陣,最終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來,「顧昂,你怎麼還沒死。」

「說不好。」顧昂擰眉思忖了一會兒,慢條斯理地說,「也許是因為……『禍害遺千年』吧?」

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在寧馨看來,這句話算得上是顧昂少爺的座右銘和人生寫照。在式微缺席友誼的三年時間裡,顧昂同志橫空出世,在他們本就亂作一團的關係裡斜插一槓子,為所欲為,為非作歹,張狂不可一世。

本來這麼一號人物是應該說給式微知道的,就好像她雖然很氣式微不發一言跑到這裡獨自舔傷,棄友誼於不顧,但她還是很主動地把她沒來得及參與的,有關何煦的一課第一時間給她補上。

但是她連自己做小三的事都能光明正大地說出來,卻不敢擅自提到顧昂。

這倒不是說她和顧昂之間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隱情。事實上,她和顧昂連朋友都算不上,是比純潔無比還疏遠的、可以忽略性別不計的某種關係。

極端地說,可以叫作敵人。

只不過,這一種敵對關係也只是寧馨自己定義的。在顧昂眼裡,她這種段數大概還不夠資格和他作對。他可以像碾死一隻螞蟻一樣碾死寧馨,對此寧馨堅信不疑。

她是沒辦法質疑。

她曾親眼看見一個女生被他逼得從教學樓頂層跳了下去。她被嚇得目瞪口呆,兩腿發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而顧昂回頭看見這個貿然闖入的目擊者,連一絲驚慌都沒有,只是輕鬆地斜著眼睛說:「看到了?我好像不用命令你忘記你剛才看見的,因為對你來說,能把剛才的事忘記也算是福氣。」

說完他就走了,撣撣本就一塵不染的衣擺,悠閒愜意地走了。

校園的驚呼聲好像只是懦弱無能的人的喧囂,與他全然無關。一向自命不凡的寧馨在他面前被輕易剝奪了驕傲。縮小,又縮小,最後卑微成一粒塵埃,落到不起眼的縫隙裡。

寧馨恨這個人,也怕他,所以她會問:「你怎麼還沒死?」但說這話的時候自己要捏緊手心才能繃住全身的力氣,不讓牙齒打顫。

而顧昂卻可以輕鬆而坦然地說:「也許是因為……『禍害遺千年』吧?」

「顧昂,我勸你不要再繼續惹事。」

男子淡淡挑起好看的眉眼,「我看上去像是喜歡聽人勸的人麼?」

寧馨只當聽不見他話裡的桀驁和挑釁,「你不認識式微,你根本不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你不能為了維護你想維護的人就對別人胡作非為。」

「你也知道,我想維護誰,就能維護誰。」

「對,沒錯。可是她的幸福又不是陳逍能給的。」寧馨說,看著男子漸漸銳利起來的眼神,倒吸了一口氣,「喜歡一個人,卻把她推到別人身邊,我真不知道你是這麼願意成全別人的人……」

「寧馨。」她話未說完,顧昂已打斷她,「有沒有人跟你說過,女人看得太透徹,是不會幸福的?」他說著,捕捉到寧馨眼中的閃爍,忽而輕笑,「怎麼?莫非你也是喜歡陳逍的?」

陳逍才醒過來,臉上一層冷汗,發燒燒得渾身無力。他靜靜想了一會兒,才想起來自己在顧昂的車上,一看身邊的駕駛座上卻已沒人。

車窗外,卻有個人遙遙地站著。

陳逍只模糊地看到那個身影,剛把門打開,門卻被人彭地關上。式微的身影從前邊一閃,已開門坐到駕駛座上,「你住哪兒?」那架勢,是打算哪兒來的給他送回哪兒去。

陳逍看她,「你有本麼?」

「沒有。」式微很不以為然,「難道你沒坐過我的車?」

陳逍苦笑,別說他還真坐過她開的車。那時候他還不知道她沒本,國道上人少,她說讓她開開他就讓了,結果這位同學無師自通表現得還有那麼點像會開車的樣子,開上了癮,一直下了國道開向風景區。然後路過一座水橋的時候,興奮得打滑,差點兒沒連人帶車從水橋上翻下去。

這事兒他每每想起來都心有餘悸。

他於是換個問題,「你認路麼?」

「就算我不認識,不是還有你麼?」

「我也不認路。」

「沒事有導航。」

「你不覺得你現在這樣很像在打劫人家的車麼?顧昂同意把這車給你禍禍?」

「顧昂?」式微覺得這名字有點耳熟。

「你不認識。」陳逍說,言辭間忽然有些迴避,「不是什麼重要的人。」

式微歪過頭來看著他,「我以為我見不著你了。陳逍,你老人家總是這樣,想出現就出現,想不見就不見,走了,回來了,總是一句解釋都沒有,還帶著些稀奇古怪的人,看起來就像是我永遠都不會搞清楚的狀況。」

「你想知道什麼狀況?」陳逍問,很淡定的語氣。

式微突然就有些氣餒,氣餒之餘又是無比煩躁以及抓狂。好像每次她像頭獅子般暴走咆哮的時候,陳逍永遠都是淡定的語氣,和她全然不同的氣場。

她的氣勢激烈些,但是不強,他的語氣平淡些,但是不弱。

她就是那傳說中的雷聲大雨點小,看著厲害,張牙舞爪,頤指氣使,指哪兒打哪兒,其實水一泡火一燒就立馬現出原形的紙老虎。反而,你看陳逍平時不動聲色,斯文和氣,對誰都有退有讓,一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樣子,其實他才是那個該被千刀萬剮的大BOSS。

式微沉默了一會兒,不知要說什麼,陳逍看她手扶上車門,忽然就拉住她,「陪我坐會兒,好嗎?」

式微本能地一掙,毫不吃力地就掙開了。

她反而怔了一下,回頭看他,方見他臉色是不自然的蒼白,額頭上一層細密的汗。眼睛是半閉的,好像很吃力,渾身都沒什麼力氣的樣子。她忍不住伸手去拭他額頭,汗是冷的,額頭卻是滾燙。

「你在發燒?」式微問著,感覺有些奇怪。沒見過他生病,就好像他不會病似的。

「嗯。」陳逍淡淡應著。

式微突然想起來,那天他走之後不久又下了一場大雨,「是那天淋雨了嗎?」

陳逍聞言抬眼看她,見她躲閃的樣子,笑了下,「你要是心疼了內疚了,我不介意的。」

式微立刻像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立起渾身的毛對峙起來,「我有什麼好內疚的?我求你來了麼?別說你走的時候沒下雨,就算是大雨天我把你甩在外邊這事難道我做不出來麼?你當我是什麼好人!」式微憤憤道,「最好的兩個字形容你這種人的這種現象,活該。」

「活該?」

「對!」

「我不覺得我活該……」陳逍說,那種無力的聲音讓式微聽得心裡特別不忍,幾乎便想拔掉自己全身的刺,繳械投降。她稍稍用力捏了下手心,想讓自己甩掉這不切實際的想法,聽見陳逍又說:「我不是活該,我是願意。我自己選的,什麼結果我都能接受。」

「好啊,那你接受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陳逍有些無力,「我自己的結果,我都能接受。但我不接受我們變成現在這樣。」

「那也是你自己選的。」式微說,輕咬了下嘴唇。

「是我選的……」陳逍沉默了會兒,終於還是承認。

是啊,本就是無可否認的事。無論他們在兩人的關係中做過多少錯事,都比不過陳逍當年選擇了紀與安這件事傷害他們最深。式微曾經很想問他到底是為什麼,想問他對紀與安是不是真心,但是選擇就是選擇,一旦選了,他的立場就鮮明得由不得你去否認。

就算他不愛她,就算他是一時氣憤,就算他有無數隱情讓她覺得情有可原,她又拿什麼去蒙蔽自己,重新相信她在他心裡是無可取代的,是唯一的,像他承諾給她的那般美好?

不論是因為什麼,他都放棄過她一次。

一次,也就夠了。

式微看得很透徹,想得很明白,她像戀愛專家一樣,看準了他們之間的症狀,懂得如何對症下藥。她其實是個好大夫,但她卻不是個好病人。她開對了處方,卻不遵從自己認同的那條醫囑。

所以,無論理智怎樣告訴她,這一段感情回不到最初,她不該抱有任何期望,最後都任自己再把事情搞砸一次。

她聽見陳逍說:「我後悔了。」聲音不大,聽起來也沒多堅定,有氣無力的,但是她心裡卻因為這一句話亂成一團麻。

本不想說出口的話也就不受控制地說出來了。

式微目光從擋風玻璃望出去,路上一個行人都沒有,她淡淡開口,像是這個安靜的城市午後唯一的聲音。好像她在這三年裡,就只等著在此時說這一次話。

「你知道嗎?我一直想問你會不會後悔。我以為你不會,因為我認識的你從來都是在合適的時候做合適的事,這樣的你是永遠都不會後悔的。但我也跟自己說,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會因為我而感到後悔,也許我就能相信你是真的喜歡我。可是,我不確定,我還喜不喜歡這樣的你。」

「我明白。」陳逍說。

「你能明白什麼?」

「我明白自己錯了,也明白你現在很矛盾。與其說你不確定現在對我是什麼感覺,不如說,你現在不確定自己還敢不敢再信我一次。」陳逍看著她的眼睛,「你應該對我很失望,想過很多辦法用很多道理告訴自己應該放棄了,但是那麼多道理也沒能說服你真的死心。你心裡還是想給我們機會的,不是嗎?」

那麼瞭然,那麼透徹。

他們從來不曾交心過,即便在一起的時候也是互相打著啞謎,猜測多過於溝通,這一次他卻一字一句地告訴她,他懂了。是真的懂了。

式微點頭,「對。」然後便再也無話。

期待在靜默中變得心灰意冷起來。

陳逍再也無力想些什麼。也許能這麼安靜地在彼此身邊坐一會兒,什麼也不說,只是互相陪伴著,也是好的。

三年的離索,他們之間,難得有這樣和平的時刻。

就算這樣的和平會通向未來的陌路,能多這麼一份記憶,未嘗不是好的。

畢竟,他們在三年前就結束了。日後能賺回來的一次見面,一次對話,一分一秒的陪伴,都是額外的福祉。

他沒什麼可責怪的,唯有感激。

小店的大門打開,寧馨送顧昂走出來。式微同時也打開車門,走了下去。

陳逍看著她從車前走過去,迎上那兩人,有些脫力地閉上了眼。他的腦子很亂,心裡卻很靜,瀕臨死一般的寂然。

日光從樹縫間漏下來,穿過玻璃,晃著他的眼。閉著的眼也能感到暖和的一圈圈光暈。

不知過了多久,車門再一次被打開。出乎意料地,入耳並非顧昂陰陽怪調的諷刺,而是式微言簡意賅地蹦出倆字兒,「下車。」

他睜開眼睛,看著式微,女子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他沒說話,只見她稍稍梗著脖子,很倔地說:「不是你自己要來的麼?怎麼現在又反悔了?我數一二三……」

陳逍打斷她,「拉我一把。」

式微「一」沒喊出去,被堵了回去,蒙了一下。

卻見陳逍笑著,「對待病人要有耐心、細心以及愛心,拉我一把。」

式微伸出手,握住他。本來是掌心相對,男子的手不安分地轉動著,指掌輕蹭,指肚瞬間相貼、交錯,最終變成十指交握。

寧馨遠遠看著這細小的舉動,心中不知是怎樣的感想。便聽顧昂說:「雖然,我不鼓勵你在這個時候退出他們的生活,但是,你要是想搬出去的話,我可以幫忙。」

最討厭的人,最討厭的語氣,最討厭的論調,卻在此時提出最適時的援助。

寧馨不知自己是怎麼了,忽而覺得如釋重負,「那就拜託你了。」

入眼是陳逍淡淡的溫和的笑和式微鼓著腮幫子但掩飾不住的幸福感。

一切都在瞬間回歸正位。

寧馨覺得,這樣就最好不過了。

三年前那件錯事裡,他們都做錯了許多。

不能在該愛的時候放心地去愛,不能在該信任的時候勇敢地去相信,不能在該安靜的時候平心靜氣地去旁觀……而她錯在,沒在該退出的時候退出。

現在,當年的人再一次聚到一起,重新面對當年的事。正是糾正錯誤的時刻,每個人都在努力地改錯。

可能大家在改過之後還會犯同樣的錯,但是她,不會了。

寧馨知道自己不會了。

對式微、陳逍而言,他們不過是做了錯事,糾正了錯誤的選擇,他們就還能夠在一起。而她,卻根本是個錯的人。在這件事情裡,無論她怎麼做,都只能是錯的。唯一正確的,是她遠遠地逃開,讓這件事與她無關。

顧昂自以為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是因為他覺得感情太脆弱,可以被輕易地破壞。可是他卻不明白,感情雖然脆弱,卻從不會輕易消失。

就像陳逍和式微,經歷種種誤會和矛盾,他們還是會破鏡重圓地在一起。

而他和紀與安的機緣,也不會因為他親手把她推到別人的身邊,就此終止。

感情的事,若是用心計去計算,得出的道理只有一個。那就是感情本身,根本就是毫無道理可言的。

她喜歡他的時候,他剛好牽起了她的手。這,就足夠了。

式微覺得一切都不太真實。

似乎清早的夢裡她還在心裡和自己較著勁,告訴自己她和陳逍回不去了,不要再抱有幻想期待,就那麼遺憾地結束吧。可是醒來之後,兩個人就要在一個屋簷下生活了。

「想什麼呢?」看著式微有些發呆,陳逍輕輕在她額頭彈了一下。

本來就沒打算用力,加上也沒什麼力氣,彈那一下幾乎沒什麼感覺,式微反而更出神了。陳逍於是靜靜看她。自從他們三年前不歡而散,這三年的時間對他們來說便是空白的。再見面,他們也沒能心平氣和地說話,說不到三句又是橫眉怒目,他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看過她了。

記憶裡,喜歡說喜歡笑的女孩子變得少言寡語了許多,連著眉目都柔順起來,目光不復當年的灼灼。下巴變尖了,舉手投足間不再是以前的風風火火,性子慢了許多,做什麼都是慢條斯理的,時常發呆,醒轉之後總是笑得很淡漠。

這樣的式微比以前多出許多韻味,變美了。但是陳逍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可能是悵然若失吧……

曾經她在他懷裡笑,和他打打鬧鬧,漫山遍野地跑,明快得如同四月的春光,純真無邪,爛漫美好。而如今,她像是八月裡的煙雨江南,緲緲淡淡,飄飄搖搖,他距離她已經這麼近了,她內心裡還是有許多許多的地方,他觸不到。

他感覺自己失去她了,剛重歸於好,卻又失去了她。

這念頭讓他感覺後怕。

回過神來的時候,式微聽見陳逍說:「我愛你。」她想了很久,終於說:「我也是。」說完這句,她能感覺男子如釋重負。拉著她的手,也不說話,就看著她,溫柔的,傻傻的。

幾天相安無事。

似乎是三年前鬧得太厲害了,到現在他們還心有餘悸,所以兩個人一個比一個客氣,偶爾打鬧,偶爾玩笑,偶爾也會有小小的溫情時刻,但大多時候是相敬如賓的。好像又重新談了一次戀愛,兩人都小心翼翼的。

這樣也還不錯。

式微偶爾故帶些幽怨地說:「你當年……」只這三字,陳逍就立馬垂下頭去,一副往事不堪提的樣子,誠心誠意地說:「老婆大人我錯了。」

親暱的稱呼比親密的關係更早地恢復。

兩人膩膩歪歪的樣子,連一向標榜「愛情就是怎麼浪漫怎麼膩歪怎麼來」的寧馨都看不過去了,索性告假,申請消失。

對於寧馨的消失,式微無比雀躍地八卦了一下,最後被陳逍以一句「小姑娘家家的,想法怎麼那麼不純潔」給殘酷鎮壓。但是式微還是打聽出了關於顧昂的一些奇聞逸事。

顧昂,男,單身,二十六歲的「高齡」長了張剛成年的臉。家裡在政界、商界頗具實力,不敢說放眼全中國牛到什麼地步,但至少在望城是座山雕一隻。不能說他本人多麼年輕有為,但也算是年少多金,十分符合寧馨「如果不能嫁個有才的,那就勉強嫁個有財的」的婚姻理念。

式微覺得以寧馨姐姐縱橫江湖這些年的心狠手辣,也就只有顧昂這樣眼比天高的富二代能降得住她了。

她委婉地表達了一下這樣的想法,陳逍只是笑她想太多,也不肯多說。式微當然不答應,威逼利誘,一副不打聽出他生辰八字來誓不罷休的樣子。

被逼得急了,陳逍方說:「那我給你講個故事,開頭很恐怖,中間很好笑,結局很傷感。」

式微准奏,「那就講來聽聽吧。」

於是陳逍開講,「從前有個人叫顧昂,有個女孩很喜歡他,然後這個女孩跳樓死了。」故事很短,短到他講完了,式微還覺得他只是講了個開頭。

半晌才回過神來,「你說真的?」

「真的。」

「什麼時候的事兒啊?」

「你走之前那個暑假。」陳逍說,「當時距離開學還早,這件事只有學生會的人知道。寧馨也是那時候認識他的。」他看著式微有點兒發愣,揉揉她的頭,「怎麼了?」

「沒什麼。」式微說著,起身去倒水。大口大口的水喝下去,心裡卻還是亂的。

陳逍看她這樣,也不說話,只覺得她是被嚇著了。

其實,當年如果不是式微提前離校,她也會知道這件事。歷來高校裡有學生出事,外界不一定瞭解,學校裡卻一定是口耳風傳。

跳樓的女孩是個大一的學妹,長得很漂亮,聽說平日裡很乖,不怎麼說話。

出事前在學校裡是個可以被忽略不計的存在,出事後所有人都忽然記起她了。關於女孩的傳聞多了起來,先是有人說那個女生是有男朋友的,緊接著就有人說她好像是被富二代包養,之後乾脆有人說那個富二代就是顧昂。

女生跳樓的那天,顧昂是第一目擊證人,他就在天台上,看著女生跳了下去。

傳言越說越離譜,學校因此還封了BBS一段時間。

學生家長跑到學校裡鬧,陳逍作為主席團成員也是在場的。家長哭得聲嘶力竭,學校只說這是一場意外。於是家長找不著罪魁禍首,只能哭嚷著說學校露台那麼危險的地方,既然允許學生上去,為什麼不加高護欄。

學校領導還沒說話,只聽顧昂冷冷的一句:「你女兒要跳樓,你問學校露台為什麼不加高護欄。那你女兒要是跳海呢?你是不是還會怪學校沒有把海給填了?」說完這句,就一臉嫌惡地走了。

可能他這話說得不無道理。對於一個選擇結束自己生命的人來說,她想死,這世上就沒有什麼外力可以攔得住她。

可是在生死面前,這樣冷酷的論調還是讓人心寒的。

陳逍拉住了一臉震怒的家長,看著顧昂的身影從門後消失,只覺得這個世界都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