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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2 瑞詩凱詩:瑜伽聖城

Nov 3rd, Day 76, Rishikesh

我們的大巴在清晨五點的霧氣中行駛,窗外的霧濃的化不開,能見度只有十米左右。不時可以看見硬葉針葉林,彷彿一夜之間穿越到了中世紀的北歐。冷風颼颼的從窗戶縫裡透進來,我們擠在一起取暖,街上的男人都裹緊毛毯,莫非北邊已經是冬天了?

霧太大,車子開得很慢很慢,我們在早晨10點到達哈里德瓦,已經坐了17個小時的車,還要從這裡繼續坐2個小時的巴士去瑞詩凱詩。哈里德瓦不是一個常規旅遊城市,車站的人幾乎都聽不懂英語,我們本身體力已經虛弱,背著大包被車站的工作人員踢皮球,走來走去找不到去瑞詩凱詩的車。突然一個老者叫住康琪,說車站門口的正開動的車就是去瑞詩凱詩的,我們趕緊一個箭步攔下車,坐在車門口的位置。

去瑞詩凱詩的人很多,男人們一律讓女人和小孩先上車坐著,再上來擠在過道間。很多人都戴著一個怒髮衝冠的白髮老者的徽章,像是要參加什麼集會,我們用英文問這個老者是什麼人,沒有人聽得懂。

正午時分,我們到了汽車站,康琪和我都已經睡得哈喇子亂流,三輪車只能把我們送到恆河的左岸,我們想住在右岸的話得自己穿過集市,走過羅摩橋(Ram Jhula),然後再沿著沿岸街找住地。

來印度之前我讀過紅塵的《印度瑜伽聖地密碼》,書中提到瑞詩凱詩這個神秘的地方是世界瑜伽之都,坐落在喜馬拉雅山的入口處,三面環山,恆河從城中蜿蜒穿過。這裡散佈著無數道場、精舍(Ashram),大都沿恆河兩岸而建,山上也有不少靜修中心,大大小小足有上百座。之前我希望入住左岸的瑜伽尼克檀精舍(Yoga Niketan Ashram),這裡遵循王瑜伽(Raj Yoga)的習練法,各項規定也很多,不僅煙酒、肉類、大蒜洋蔥等刺激物一律禁止,連樂器、電子用品也不可以使用,門禁也有規定。但是這裡至少要呆10天,10天為一個課程週期,我的機票是10號從德裡離開的,達不到最低要求,只能放棄。

我們找到了作者當年入住的格林旅館(Green Hotel),在恆河的右岸。這一段路是我背著全部行李走過最長的路,應該有幾千米,肉體上我已經逼近極限了,精神上卻無比的亢奮。

羅摩橋(Ram Jhula),我在國家地理頻道的一期節目中看過,旅行者走在上面搖搖晃晃的記憶仍然鮮活,而現在我就實實在在地走在這座鋼筋結構的吊橋上,和無數的居民、牛、猴子一起,搖搖欲墜。恆河水在這裡是碧綠色的,淙淙流淌,連空氣都變得新鮮。我想起在阿格拉同行的韓國女生樸珠妍說,瑞詩凱詩是她最喜歡的地方,每天早晨練完瑜伽,只是在恆河邊坐著,都已經讓她覺得美好。

這裡的人,風貌也和布什格爾的完全不同,遊人都是低調的著裝,有些女士將頭髮用白巾裹了起來,穿的密密實實,應該多是專門在這裡學習瑜伽的,不像在布什格爾大家都打扮成嬉皮士的樣子,多是舉著相機花枝招展。街邊的生意人也很淡然,他們不好奇我們的來處,也不會沿途追問我們究竟是韓國人還是日本人。這裡倒是的確很容易見到很多日本人,不知道為什麼瑞詩凱詩在日本這麼熱門。

第一天到達,先洗頭洗澡兩人一起睡了個飽,到天黑了才出動。我們在不算熱鬧的街市裡找吃飯的地方,冷風刺骨。我也模仿早上看到的印度男人們,買了暗色紅藍格子的毛毯披在身上,省下了外套的錢,睡覺時還可以當被蓋。才晚上七八點的樣子,街邊的Baba們已經鋪了墊子準備睡覺,聞得到濃郁的大麻味道,聽得到暗處有流浪人沙啞的吟唱,見到了恆河邊矗立端坐的那座異常俊美的白色濕婆雕像,和扯著自己胸膛露出血淋淋的心房的哈努曼大神。這裡不愧是濕婆居住和修煉之地,籠罩著一種寧靜而安詳的氣息。

中午在Little Italy吃飯的時候遇到了一個台灣女生,她已經在瑞詩凱詩居住了一個多月,她告訴我們一個好消息:現在恰逢每年一度的瑜伽節。從1號到11號每天在Swargashram的瑜伽音樂文化中心都有免費課程,他們邀請了三十名著名的瑜伽大師前來授課,授課內容從哈霎瑜伽到阿育吠陀全方位覆蓋。

這樣天上掉大餅的好事竟然被我們趕上了!吃完晚飯去打探地形,在文化中心我們看著牆上貼的課程表,面面相覷,一臉茫然,上面標注著各種奇形怪狀的符號,完全不知道是什麼意思。我們叫住一個路過的精瘦的西方男人,他給了我們一人一本小冊子,上面有這十天的課程表和老師介紹,還解釋給我們聽課程是怎麼安排的。

後來翻小冊子才知道,這個男人原來是22號老師,瑞士人Simon G Purtschert,在西班牙有自己的免費瑜伽授課中心。

晚上九點,街上的店舖已經打烊了,瑜伽之城早早的開始睡去;明早七點,課程表上的1號大師,103歲的老人Swami Yogananda Ji將會授課。我們要養精蓄銳,明日再戰。

當日主要開銷:

午餐@Little Italy:270Rp

晚餐@Tip Top:200Rp

毯子:200Rp

Day 76=共計99900Rp

Nov 4th, Day 77, Rishikesh

沒想到有這麼多虔誠的瑜伽信徒。這時還不到7點啊,當我和康琪裹著毯子一路小跑到瑜伽中心時,露天的草坪已經密密麻麻的鋪滿了瑜伽墊,我倆趕緊也進室內拿了墊子出來,佔據一席之地。康琪低聲抱怨:「在外面練瑜伽是想凍死人啊!」沒錯,這時室外溫度應該低於10°,我只有一張不合身的小毯子,她仍穿著抓絨。

103歲的老人Swami Yogananda Ji在三個年輕人的簇擁下出場了,Swami是宗師的意思,陪同的是一個翻譯印地語的女士,一個工作人員,一個酷似黃曉明的他的門徒。

老人出場後,沒有一句廢話,跳上檯子就把外衣脫了,他用印地語說:「我恐怕是全印度最瘦的老人。」然後撩起他的紅T恤,給我們看他肚子上的皮,一拉拉好長,我們都一陣驚呼。好好好,老人家,你最瘦!老人家說:「我能活到這麼大年紀,是有秘訣的,我每天飯後都吃@#¥%。」翻譯直搖頭,不知道那是個什麼東西,然後「黃曉明」拿了一盤黑乎乎的顆粒物繞場一周,老人說:「如果你們想像我一樣活的長,就要吃這個@#¥%。另外每天都要按右手前臂內側的一個穴位。」

我對於長壽倒沒有什麼渴求,他帶領大家一起按摩那個神秘的穴位。之後我們開始熱身,他在台上做示範,然後讓「黃曉明」再做一遍示範,我們再跟著做。老人對門徒很嚴格,一看到有什麼不標準的示範,就會怒斥他,說:「我每天都在教你,這就是你跟我學到的?」其實老人的示範都是很簡單的類似於廣播體操的動作,可能是覺得我們道行太淺,不適合教一些高難度的動作打擊大家的積極性。熱身了老半天,我都沒熱起來,倒是放下小毯子後越來越冷。

老人掃視了全場一周,找出了一個壯男請他上台,壯漢以為是自己做的特別好,興高采烈地上台去。老人把T恤一脫,瘦骨嶙峋,鎖骨肋骨盆骨都清晰可辨,他做貓式俯撐,說:「你坐下。」壯男問:「坐哪裡?」翻譯示意說:「坐在Swami大師身上。」真是讓人擔心啊,那個壯男少說也有200斤,老人的重量有沒有他的1/3都值得懷疑。壯男小心翼翼地坐在老人的背上,Swami大師大喊:「一下子坐下來。」壯男也不客氣了。百歲老人駝著一個壯男,真是讓人捏冷汗。

之後是Swami大師的個人炫技時間,只見他把兩根細腳伶仃的「圓規腿」一下盤在了頭上,然後從肩膀上倒勾扣住鎖骨,手從前面抱住自己的屁股,整個人一下團成了一個球。

更令人驚訝的是,之前面目虔誠的善男信女們每個人突然都摸出了一部照相機,我身邊的一個胖女孩還一個肘子把我擠出了一個身位,老人被團團圍住接受拍照!喔,我的天,我以為大家都是來練瑜伽的!原來我和康琪這種最不專業的觀光客反而最專業。曾在普那靜心中心一個月禁用相機的我已經知道全身心的體驗當下才最重要,不要時時憂心著要留個什麼做紀念,乾脆放開來Enjoy。

我們討論了一下,覺得這種瑜伽節只能教些皮毛,真正有心在練習的人應該都在精舍專業學習,我們也權當體驗公開課了。

瑞詩凱詩上百個精舍中有一個不得不去看看,那就是披頭士精舍(Beatles Ashram)。

根據維基百科顯示,1967年,Maharishi Mahesh Yogi向西方世界極力宣揚超絕靜坐(Transcendental Meditation),吸引了紅極一時的流行樂團披頭士。當時奢靡的生活和對致幻劑的依賴使披頭士就要迷失自我,Maharishi的演說像是給了樂團一針鎮靜劑。列儂的第一任妻子辛西婭曾這樣回憶道:「Maharishi告訴樂團,通過靜坐冥想,他們會自然的獲得如藥物一樣強有力的高度亢奮。」

列儂非常欣賞Maharishi的觀點並被其人格魅力所吸引,認為這就是披頭士的未來,他們計劃與Maharishi在瑞詩凱詩的靜修精舍一起度過3個月。10 天後鼓手Starr就因為不適應吃素食並且對很多當地食物過敏而回到了英國,剩下的成員在印度度過了最富有創造力的時光。

1968年2到4月,他們創作了很多歌曲,其中17首被收錄在專輯《The Beatles》中,也就是白色專輯。期間,有人提醒樂隊,Maharishi並不是他看起來那麼簡單,並且Maharishi 對美國女演員米亞·法羅有不軌行為。列儂和喬治不等Maharishi辯解就相信了。因為通過那段時間的接觸,他們已經察覺作為一名思想者和精神主義者,Maharishi對於公眾知名度和金錢的興趣太過濃厚了。後來列儂寫了一首名為Maharishi的歌來表達情緒,為了避免法律糾紛,這首歌的名字被改成了Sexy Sadie。

我們沿著河岸往最南的精舍走,碰到另一個遊人,聽說我們要去看披頭士精舍,他說了一句:祝你們好運。我們聽了莫名其妙,參觀而已,為什麼還要運氣?到了大門口才知道,這裡已經被關閉了很久,門口有一個守衛模樣的人,張口就要我們兩個人給200Rp才肯開門放行。我們試圖講價,他卻態度惡劣地呵斥我們離開。

我招呼康琪往密林深處走,這座精舍一定有其他通道,我們順著圍牆走說不定可以找到。我們堵了一口氣一路猛走,密林裡面仍是密林,只有拾荒人留下的痕跡,連圍牆都再見不到。我們懊惱地回到了壞脾氣的守門人那裡,他優哉游哉地說:「100Rp,放你們兩個進去。」可能是看我們兩個可憐。我說:「你,態度太惡劣,你是我在印度遇過態度最惡劣的人了!」他也笑了,開了生銹的大鐵門讓我們進去。

這裡的建築都是石頭的,大門是鵝卵石砌成的三座尖塔,有原始穴居人的風格。我們順著山路往上走,這座廢棄的精舍恐怕只有我們兩個人,四處靜悄悄。我們看到一座座像佛陀頭一樣的小型建築,這想必就是披頭士靜坐冥想的地方了。同樣也是鵝卵石砌成的圓頂,小小的門要彎腰進去,裡面竟然是兩層的建築,上層有石砌的書架和窗台,沿樓梯下去的一層有西式的洗手間。這樣穹頂結構的設計營造出一種十分特別的聲音效果,我開始發出蜂鳴的聲音,這聲音便在圓形房間裡來回反射,聲聲入耳,有環繞立體聲的效果,想來披頭士們第一次在這裡念曼陀羅的時候也是這樣的驚奇吧。

整座山裡散佈著無數這樣的洞屋,門口標注著號碼,直到120多號。這裡荒涼的氣氛接近於恐怖,很適合拍鬼影幢幢之類的片子,偌大的一座山,所有的房子都被砸的破破爛爛,碎裂的窗玻璃,倒下的門欞,廢棄的大樓,唯一缺失的就是生氣。這些房子都不是因為年代久遠失修破敗的,看上去像被人為摧毀的。

在山裡繞的七葷八素差點迷路,能聽得到風吹草動卻不見人影,我們終於還是憑著直覺走了出來。從這座迷窟裡出來我滿心的疑問,這座精舍為何被破壞成這個樣子,不像是自然回收的效果啊?Maharashi到底是大師還是騙子?為什麼現在精舍禁止遊人參觀了呢?這麼大的一塊地皮,荒廢在這裡,為什麼也沒有修葺再利用呢?真相只有一個,我卻沒有解開。格林旅館的門房只是說,這座精舍沒有申請到繼續經營的牌照,所以被當地政府強行關閉了。

回來之後我從書上讀到,Maharishi Mahesh Yogi是一個爭議性很大的人物,他在美國極力宣揚他的超絕靜坐時,說到若一個冥想的人追求精神世界的進步,那麼在世俗世界也會相應的得到富足。他這樣的宣揚吸引了許多追求效率的美國人,他們並不是真的需要開悟,他們要的是隨之可以滿足的世俗生活中的慾望。他們要的,Maharishi就會承諾,因為Maharishi是一個精明的商人:美國人為財富瘋狂,冥思成為一個達到目的的手段。顧客是商人的上帝,商人不關心顧客是否真正需求,只勾起並滿足顧客的慾望。他在美國售賣冥思,並且賣的不錯。

所謂的超絕冥想,就是Maharishi根據每一個信徒的宗教信仰給他一個曼陀羅,基督徒就念「萬福瑪利亞」,印度教徒就念「羅摩,羅摩」或者「克利須那,克利須那」,超絕冥想只是一種技術活,而不是冥想,通過重複念誦曼陀羅達到迴避自我的作用。因為只要你在念誦,就有事情做,就沒有真的空下來,這和被辦公室的任務,被電影,電話,被報紙和遊戲充斥著沒什麼兩樣。這既不是冥想,也不超絕,只是重複的無趣帶來麻痺。

下午的課程包括一個錫塔琴大師的調息瑜伽(Pranayama Yoga)和一位密宗大師的王瑜伽(Raj Yoga)。小冊子對各種瑜伽都有一個簡明的介紹,當然,如果想要完全的瞭解整個瑜伽體系,還是應該讀一讀帕檀迦利的《瑜伽經》,帕檀伽利在公元前300年寫下的這本書現在在瑞詩凱詩的各大書店裡都有售,經文記載了古印度大師們關於神性、人、自性、物質觀、身體、精神、梵文語音等幾乎所有範圍的深邃的論述。這書已經超出了我的閱讀能力,既不輕鬆也不易懂,我還是滿足於小冊子的簡化版解釋:

哈霎瑜伽(Hatha Yoga)是兩個梵語詞根的組合,「Ha」代表「日」,「Tha」代表「月」,Yoga的意思是將兩者結合起來。太陽是主動的男性的能量,月亮是接受的女性的能量,因此兩者的結合是創造出一種平衡的力量。哈霎瑜伽通過體式(Asanas)、控制呼吸來平衡思想和身體,是關注身體的兩大瑜伽分支中的一個,另一個分支就是王瑜伽。王瑜伽用體式來調試身體,只是為了後續的冥想做準備,並且多用靜態的體式。

調息瑜伽也是兩個梵語詞根的組合,「Prana」是「氣」,充斥於宇宙中的一種精微物質、能量,「Ayama」是延展或擴張,通常被譯成「呼吸調節」。呼氣、吸氣和其中的間隔是一次呼吸的三個部分,都可以被調節。Prana作為一種微妙的不可見的生命能量,一邊與身體相連,一邊與思想相連。

很久沒有練習瑜伽了,我和康琪在結束了一天高強度的密集練習之後,都全身不給力。神奇的是,我居然在下午的課上遇到了在曾那靜心中心一起工作的同事Steven!他也是結束了靜心之後來到這裡專門在一間精舍定下來學習一個月的瑜伽,之後再回美國。

印度太小,和Patti、Steven能在旅程中再次不期而遇;印度又太大,和想念的人只能懷念。

當日主要開銷:

午餐@Oasis:100Rp

瑜伽褲:200Rp

晚餐@Little Italy:200Rp

Day 77=共計100400Rp

Nov 5th, Day 78, Rishikesh

這是第一次醒來不知身在何處。

我們的房間背陰,唯一的一扇窗戶對著隔壁樓房的牆壁。睡得天昏地暗後一覺醒來,只能看見濛濛的光透進來,身旁的康琪睡得深沉。想起剛才的夢境:一個很久沒有見面的學姐問我打算什麼時候開始工作,也見到了爸爸問我在忙些什麼。還夢到了Mullah,在穆斯林的慶典上當著所有親朋好友的面,牽了我的手,他們都露出了詫異的神情,而他一點也不在乎。夢中我是高興的。

夢境,都是潛意識的投射。看來我的潛意識中對未來有焦慮,也對愛有憧憬。造夢所用的能量其實是一種虛耗,本應用來徹底休息身體的時間被頭腦忙不迭的繼續佔用,整夜整夜的造出喜劇與鬧劇,上映之後下畫。一個靜心的人應該成為夢境的觀照者,不耽溺其中,進而粉碎所有的夢境,不再造夢。

在瑞詩凱詩的生活規律而簡單,每天只需要跟著課表去上課就可以了,前一天晚上我會研究一下老師的背景,之後再去有意識的體驗。今天下午有兩個老師我都有興趣瞭解,一個是宣稱7歲時就已體驗三摩地(Samadhi)的Yogi Buddhi Prakash,他是Maharishi的門徒,我想要知道一個經歷三摩地的人與凡人有何不同;另一個就是給我們小冊子的瑞士老師Simon G. Purtschert。

我們下午2點到達瑜伽中心時,發現大廳裡坐的滿滿的,我趕緊抓了個墊子坐在牆邊,原來是前一節阿育吠陀課在拖堂。講的內容多是和食物有關,現場的師奶們提問十分熱烈,但那些問題聽起來都有些滑稽——

「我的一個朋友吃冰的東西就會不舒服,他能不能繼續吃?」

「能不能給我一份阿育吠陀的每日健康食譜?」

「要怎麼做菜才能保持原汁原味?」

……

我聽的就要抓狂,這裡是方太廚房嗎?西方人有時過於認真到固執,好像在遇見這個阿育吠陀老師之前就沒有活過。

阿育吠陀是一門生命的科學,不只是美食廚房節目,古老的印度科學阿育吠陀對健康的定義與西方世界完全不同。西方人認為:無病無痛,就是健康。所以西方人用對抗療法,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哪裡有病痛就壓制哪裡,病痛轉移到其他弱點,再壓制其他地方,這是一個無休無止的過程。而阿育吠陀認為,當你能完全忘記你的身體,你就是健康的。

什麼人能忘記身體?只有瑜伽修行者。三千年前帕檀伽利的瑜伽體系和阿育吠陀療法同時發展起來,練習瑜伽使人體成為對抗疾病的堡壘。在阿育吠陀療法中,首先是治未病,就是首先不讓身體生病,一個練習帕檀迦利瑜伽的人即使真的生病了,也不應該採用西方對抗療法,因為這會使身體困惑,兩個體系是相斥的。與對抗療法不同的是,阿育吠陀藥物開給病人的藥是把疾病引出來並且釋放掉,所以開始治療的階段,病痛會更加劇烈,並且療程時間更長,因為它不是一個壓制的過程。阿育吠陀法不可能即時見效,它是一個漫長的過程。病痛被釋放,內部能量重新達到平衡,然後健康由內而生。這與我國的中醫有異曲同工之妙。

阿育吠陀老師在師奶們戀戀不捨的目光中走了,每個人的小筆記本都記得密密麻麻的。然後三摩地老師不快地走上講台,顯然是因為半個小時的拖堂耽誤了他寶貴的時間。

學生們還沒有靜下來,三摩地老師話中有話地說:「學生們應該尊重老師,讓老師高興,這樣老師才能把知識傳授給學生。在我做學生的時代,是要彎下腰來觸碰老師的腳,獻上鮮花或者絲綢來表達對老師的敬意的。」

若是以前的我,或許會盡己所能的來理解他,可是現在的我只覺得困惑:一個7歲就已經歷過三摩地的人為何自我還這麼的重,如果他是一名真正的大師,就不應該被我們這些沒有開悟的低層次的人所干擾,為何他還是這麼的情緒化?學生沒有義務照顧老師的情緒,每個人都只能對自己的情緒負責。更何況老師和學生之間本就不應該是上下級的關係,而是平等的,老師不能把知識像倒垃圾一樣倒到學生的腦中,頭腦與頭腦之間的交流只是傳達,只有學生心中自然的向老師臣服了,接納其成為導師,才能形成心與心之間的共享,完成兩人的共同經歷。這不是交出一束花和一批絲綢的形式,而是心甘情願地交出自我。

瑞士老師是一個好人,我只能這樣說。

他神采飛揚地透露了很多關於夢境的秘密。我可以理解他分享時的喜悅,他提到在夢中,只要你有一點清醒的意識,但這意識又不能太重太猛以至於把脆弱精緻的夢境破壞掉,你就可以控制整個夢,然後你可以在夢中穿牆,飛天,無所不能,會覺得非常美妙。

是的,控制夢境確實很美妙,我也曾很想掌握在夢中的飛行術,去弄懂為何我可以一次一次的在夢中失去重量,只要想著飛起來就能飛起來,在樹的高度之間盤旋,真切的飛過巴黎低矮的樓。

醒來,夢境就會結束;睡下,夢境就會開始;或者,醒來,夢境開始;睡下,夢境結束。兩邊都是瑪雅(Maya),都是夢,沉溺在任何一邊都可能再也醒不來,像小李(李奧納多)在《盜夢空間》中的迷失一樣,虛實難辨,同時在兩邊經營兩種人生。但是,追求這種技巧和追求他的心通一樣,是歧路,渴望掌握這些技巧和渴望擁有財富、地位一樣,都是渴望,沒有不同。

一下午接受了無數的信息,腦子都快要炸開,尤其是瑞士老師長篇大論解釋關於腦電波的三種狀態——在靜止時處於每秒30轉的Alpha狀態,在日常生活中處於的持續亢奮的Beta狀態和進入深度冥思時的Theta狀態,把我弄得稀里糊塗……

找一個真正的導師不容易,但是遇見錯誤的老師也不見得是一件壞事,從他身上反而可以更清楚的看到不真實之處。如果碰巧遇到一個錯誤的老師,也很好:去經歷他。不管他教些什麼,都去嘗試。自然而然的通過親身的經歷就會知道這個人是一個錯誤的老師。

這樣看來,生活中的每一件事都是一次學習,任何事情都可以成為學習,因此不要事先自作聰明的在經歷之前就設定立場,經歷會展示更多。真正的尋找不是找一個真正的老師,而是成為一個真正的尋找者。所以不管真假,任何人都可以成為老師,只要你準備接受。如果你是真的,那麼就沒有人可以蒙蔽你。

當日主要開銷:

早午餐@the Office:150Rp

香皂:170Rp

克利須那神像×2:300Rp

晚餐@Choti Wala:100Rp

Day 78=共計101000Rp

Nov 6th, Day 79, Rishikesh

自從我們發現沿岸街一家親民的早餐店之後,就再也不想去其他地方吃東西了。這間店叫做辦公室(The Office),聽起來很正經的樣子,其實只有四張桌子擺在房間裡,陽台對著奔騰的恆河,鋪了地毯,可以與蒼蠅共舞。我們都愛這間小店,和父子老闆,和它份量十足的水果Muesli,和熱騰騰的生薑檸檬蜂蜜茶,和各種餡料口味的Samosa。但每天只有上午的幾個小時開門,真恨不能連晚餐都去那裡吃。

爸爸和哥哥負責做食物,弟弟負責點菜和收錢,很神奇的,弟弟從來不用筆和紙,我們兩個人點一堆的吃的,他用腦子就能記得過來,當然也錯過一次,被哥哥不爽。所有的食物都很新鮮乾淨,最特別的是Samosa裡面還可以填蘋果、香蕉,就像蘋果派和香蕉派一樣,剛剛炸出來的,又香又脆。

第一次去就碰到了Misa醬。四張桌子已經坐滿,坐在外面又太冷,我和康琪環視四周,看到一個臉蛋圓圓的女孩一個人坐一張靠窗的桌,我們過去:「我們可以和你一起坐嗎?」女孩看著我們,歪著頭問:「空尼奇瓦,霓虹雞戴斯嘎?(你們是日本人嗎?)」我和她耍寶,說:「瓦達西瓦,窮高古金戴斯。(我們,中國人。)」已經無數次被誤認為是日本人了,沒想到連日本人都以為我們是日本人。

她叫Misa,在瑞詩凱詩已經兩個月了,在瑜伽精舍學習艾楊格(Iyengar)瑜伽——這也是哈霎瑜伽的一種,側重於站立的體式。她來了之後就在生病,每天晚上發燒,白天就好了。她和康琪同病相憐,康琪忙問她喝的這杯紅乎乎的是什麼,Misa說是蜂蜜檸檬姜茶,對恢復感冒有好處,於是我倆也要了杯來御寒。

我們問她,到底為什麼瑞詩凱詩有這麼多日本人?

因為昨天在街邊吃土豆泥的時候,一個西班牙人上來劈頭蓋臉的就問:「我有一個問題,為什麼日本人蜂擁到瑞詩凱詩來學瑜伽?」我說:「我也覺得奇怪,我們應該找個日本人問問。」西班牙人大驚:「你們竟然不是日本人?!」

現在終於有一個真正的日本人坐在我們面前了。Misa說,瑜伽現在在日本十分風靡,每一家瑜伽、道館都打著瑞詩凱詩認證的資格,所以日本人如果想學真正的瑜伽,都會來印度。我回想我們中國的瑜伽會所,多是和減肥、美體掛鉤,能夠把瑜伽和印度聯繫起來的畢竟還是少數。

Misa醬的朋友也過來了,她年紀稍長,英文講的非常標準,她們兩個用日文討論晚上去吃飯的事宜。隔牆有耳,我這個吃貨依稀從她們的對話中聽到了「日本料理」四個字,我終於按捺不住,失禮地問:「不好意思!請問你們要去哪裡吃日本料理?」

我是真的饞了,我上一頓吃到的肉還是在沙漠裡的那頓雞肉馬薩拉啊,距今已經有十日又八天了,我的臉都變菜色了,而康琪更是到印度就沒嘗過葷。是日本料理啊,那些肥嫩的生魚片啊,那些豐盛的海鮮拉麵啊,還有熱騰騰的味增湯啊,啊!想想都流口水。

Misa愣了一下,哈哈地笑了,說:「那家店叫做Okaeri,在去拉克斯曼橋(Laxman Jhula)的路上,你們可以邊走邊問。」

這下晚飯有著落了,我們這一天都沉浸在美麗的憧憬中,一會兒康琪說:「印度沒有海鮮,全部從日本空運過來一定會很貴吧!」我說:「就算再貴也就奢侈這一回吧!」一會兒康琪說:「會不會找不到啊,就這麼一點線索,我覺得找不到。」我說:「我覺得肯定會找到,整個瑞詩凱詩能有幾間日本料理店,本地人肯定都知道。」一會兒我又想起來,說:「我覺得我只要吃到一碗拉麵就滿足了。」

在瑞詩凱詩的這麼些天,每天晚上都凍得讓人想哭,康琪已經提過不止一次想吃上一碗熱湯麵了。

今天不想去上課,於是我們去恆河的沙灘曬太陽。

同樣是沙灘,印度的沙灘就是充滿東方風情,同樣是藍天碧水,可是印度的沙灘上沒有穿比基尼的美女,倒是有穿著紗麗的女人,有神牛,有立地成佛的Baba和他們的全副家當,有躲在石頭後面睡午覺的狗,還有拍MTV的本土音樂人。

我和康琪看他們拍MTV看的入迷,一個貌似是大導演的胖子一直在指揮,一個稍胖的女人是他的助手,扛著攝像機,看上去面容比較俊美的男青年和眉毛畫的有些奇怪的女青年飾演一對情侶,旁邊還有很多不知是朋友還是同事的路人。康琪直捅我,問我那個男青年是不是印度大明星。戴著個蛤蟆鏡的樣子也看不清他的臉,我搜索了記憶中看過的印度音樂台的全部畫面,確定他一定不是當紅炸子雞蘭比爾·卡普(Ranbir Kapoor),應該是瑞詩凱詩本土小歌星。他們也發現了我們兩個亞洲女孩一直在尾隨圍觀,演的更加賣力了。導演一聲Action,男青年和女青年互相追逐,然後男青年終於追上了女青年,抱起她旋轉,導演一聲Cut,男青年就把女青年摔到了沙灘上。我和康琪百思不得其解,這一條重拍了幾次都是這樣,我們想,可能是因為畫眉毛的女青年太重,男青年甩不動。

終於到了傍晚,我們向Okaeri進軍!三輪車司機又騙了我們,說Okaeri在一個很遠的地方,沒有人要去,所以沒法和別人拼車。拼車的話連講價都不用講,攔下過路的Richshaw,下車時交5Rp就可以了。結果我們用了50Rp的天價包了部三輪車到了一個山腳,還沒有拉克斯曼橋遠呢。我們沿著山路往上走,邊走邊問,越走越覺得逼仄,終於在眾人的指點下找到了一棟民居,院子的大鐵門上寫了:Okaeri。

Okaeri,意思是「你回來啦」。在日本,進屋的人喊:「Tadaima!(我回來了)。」屋內的人就回應:「Okaeri!(你回來啦。)」很溫馨的店名,這是後來遇見的日本男生雄太郎和惠介解釋給我們聽的。

進去後,發現與我們想像的門口有簾布的日式小酒肆完全不同,這裡是一間家庭餐館,只有一個梳著麻花辮的日本女子在開放式廚房忙活著。Misa醬和她的朋友們看來是早就到了,食物已經吃的七七八八,她們招呼我們:「你們終於找到啦!」我們和她們先拼桌,炕上兩個位子已經滿了,其中一桌是練瑜伽時認識的以色列小伙Avihah,他在瑞詩凱詩都買房置業了,自然知道這間隱蔽的小店。

我們兩個饞的要命,趕緊翻菜單,一下傻眼!天哪,這裡也是素食的啊!所有關於海鮮的幻想都破滅了啊!並且今天只供應一種餐食,就是素味壽司。我們兩眼噙淚,康琪的熱湯麵,我的撒西米,都隨風散去了。好在還有熱騰騰的味增湯。

我一眼就掃到屋裡有一個書架,雖然多是日文旅遊書,但有幾本小小的相冊吸引了我的注意。

這是一個日本女生在印度扎根的生命歷程:

原來在廚房忙活的這個長辮子女孩嫁來了印度當媳婦兒,我們看到了盛大的印度婚禮,女孩子那時還是很年輕的樣子,笑容明亮,穿著紅色繡金邊的繁複紗麗,戴了金銀珠寶,手上畫滿了Heena,和她的印度愛人一起跪坐在公婆的面前;男人也是很年輕的樣子,他們攜手走過印度的各個角落,他們看過漢比(Hampi)的廢棄神廟、看過克什米爾(Kashmir)的藍天碧湖和漫山野花、看過科瓦蘭(Kovalam)的三大洋相聚、還有西姆拉(Shimla)皇后山的殖民建築群……

他們都是好的記錄者。看著相冊裡的絢爛的顏色、朦朧的光影、古老的廢墟和動人的細節,我被深深的觸動了,原來有一種生活是可以這樣的。也看到了女孩子在日本的家,在那種普通公寓的二樓,印度女婿和丈人丈母娘一起做飯,兩個老人都是矮矮小小平凡的樣子,他們的女兒卻有著這般巨大的勇氣,走出一條常人不敢想像的路。

這一本相冊講述了所有的故事,我甚至都沒有和她交談,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名字,就已經知道了這個不平凡的愛情傳奇。她為我們端來了兩盤壽司,說:「請慢用。」

這頓素味的壽司我們也吃的津津有味,我們是真的餓了,也確實想要換換口味了。三個日本姑娘先吃完,離開了;我們又繼續和另外兩個日本男生拼桌。

我們是狼吞虎嚥,他倆是羞澀,不好意思與我們搭腔。我吃完了,喝了一口湯,慢悠悠的問對面的日本男生:「我一直想知道,日本人到底是怎麼吃壽司的?」

因為我剛才的吃相實在難看,用筷子夾著壽司點醬油,結果壽司散了,我狼吞虎嚥地把整個壽司塞進嘴裡,差點被噎死,十分狼狽。爆炸頭綠T恤的男生說:「我們都是用手吃的,對吧?」他看向斯斯文文的白T恤男生,白T恤點點頭,說:「一口吞。」

爆炸頭叫雄太郎,斯文男生叫惠介,雄太郎的英文很不錯,他和惠介是在泰國認識的旅伴,然後分開旅行之後又在印度相聚。現在一起在學瑜伽,每天五點半就起來上第一節早課,晚上八點半才下晚課。我們動用了一切電子工具,iPhone,iPod都拿出來,用手寫板協助溝通,神奇的發現原來漢字都是相通的,我們完全可以用漢字交流。就是他們向我們解釋了這間店的名字,以免我總是說成Oyakeri。

這兩個男生都很有意思,明日再表。

當日主要開銷:

早餐@the Office:150Rp

買書:300Rp

晚餐@Okaeri:150Rp

Day 79=共計101600Rp

Nov 7th, Day 80, Rishikesh

今天是康琪的生日,我早晨起來就對她說生日快樂,但還沒考慮要怎樣慶祝。

早上我先去瑜伽中心上11點的課,今天只講道,不做瑜伽,授課老師是Siddharta Krishna。小冊子上介紹,他在古老神廟裡學習了多年的吠陀經(Vedas)、瑜伽經(Yoga Sutra)、梵語(Sanskrit)語法及哲學。

我在《伊莎奧義書》中讀到過梵語的經文,很有興趣,這是人類歷史上最古老、最神奇的哲學體系,它已經超出了語言的範圍。Sanskrit這個詞本身的意思是變形的、裝飾的、加冕的、修飾的、精煉的,但是變形是它最重要的特徵。

在五千年前的印度,所有開悟的人都使用梵語,使得這門語言被賦予了每個人的喜樂、每個人的詩意、每個人的質感,因此也變得變化多端,光芒四射,使其成為宇宙中最詩意、最美妙的語言。所以梵文書寫出的經文可以從各個方面被詮釋,充滿趣味。

梵文沒辦法直接被翻譯成英文,因為它有52個字母,800個詞根,上千個詞語,卻有無窮無盡的寓意。

Siddharta老師是一個很有氣場的人,他站在講台上已經讓人覺得與眾不同。他開口講標準的英語,中氣十足,每一句話都擲地有聲,語言非常精簡有力。這節課我們要學習的只有一句話——梵文的致瑜伽之父帕檀迦利的禱詞經文(Prayer to Patanjali Sutra),是《瑜伽經》的第一章第二十條:

Sraddha Virya Simrti Samadhi Prajna Purvakah Itaresam.

Sraddha有兩個詞根,Srad是真實,Dha是去經歷,Sraddha包含的意思有虔誠、信賴、信心、激情、粗野的、沒有教化的,所有的這些詞彙都可以被用在這句經文的解釋中。Sraddha不是去盲目的信任,Siddharta Krishna老師如是說,盲目的相信是一種懶惰。你不應因為我是老師便相信我,初始的你是沒有教化的,你原始而本真,所以你應質疑我的教義,你只應相信你所經歷的。而當你經歷了,才有了信任,隨之而來的是思想的淨化、興趣的深入、強大的要達到目的的渴望,繼而產生的對瑜伽、對自身、對神性的虔誠,因此才會越來越相信自己,產生內生的說服力。這種信任的力量才會伴隨你的每一個舉動,與你的脈搏一起跳動。這種態度將不止於你每一個瑜伽的體式,還會滲透到日常生活中每個細節。

這樣龐大的思想只藏在第一個簡單的詞語,Sraddha中。

這句話如果被翻譯成一個固定的句子,那只能是管中窺豹。

Virya是生命力、體能和德行的力量、精神動力、勇氣;Smirti是專注、覺知、記憶;Samadhi是深刻的冥思、超凡的投入、以及完全的思想吸收;Prajna是非知識性的智慧,通過集中的沉思獲得的真正的智慧;Purvakah是相繼而來;Itaresam可以理解為其他、剩下的、有別的、然而。

這樣繁雜的排列組合不知可以有多少種解釋。

這節課配備了一個西班牙語翻譯,這個女孩一邊嚼著口香糖,一邊試圖翻譯這需要集中地沉思才能獲得的真正的智慧,她顯然力不從心,這不是業餘的人可以做到的。我們一次一次的看著她囧得面紅耳赤,那時她就會打斷老師,或者點點他,甚至拉住他的手臂,很多英文的單詞她甚至沒有辦法翻譯成西班牙語。如果我是老師,在被她打斷已經超過十次之後,不知會火成什麼樣子,Siddharta Krishna老師沒有哪怕是一絲的怨怒,他只是一遍一遍不勝其煩的重新再講一遍,如果是女孩不懂的詞彙,他便換一種方法再做一次解釋。每一遍都好像是他第一次講解,每一遍他都用寬厚誠懇的態度包容。

我知道,我遇到了一個真正的老師。

最後老師問大家有沒有什麼問題,有人提問說:什麼叫做純淨的思想(Pure Thought)?

老師說,這個紛擾的世界裡,每時每刻都有太多的嗔、恨、怒、分別心,你是否能夠不為外界的干擾所動,守住你自己心中的一片淨土,這種看到並且不為所動就是純淨的思想。

我並不佩服老師嘴裡講出的高深的知識,但我看得到他的如如不動,穩如洪鐘,這種滲透到日常生活細節中的覺知讓我心生敬意。

中午我們過了拉克斯曼橋去對岸的German Bakery餐廳吃飯,在半敞開式的座位我們興致勃勃的看大橋「堵人」,從中午1點堵到了下午3點,想過橋的人等了足足兩個小時。

在我們的城市,只有堵車,沒有堵人。我們親眼看見大橋上的人貼人,前胸貼後背,不能動彈,就是看不懂為什麼會堵。這邊橋的入口來了警察,揮著警棒不讓人再上橋,大家也就耐心的等。康琪感歎,印度人還是好說話,要在我們國家早就鬧起來了,哪有這麼乖乖的排隊一等就是兩個小時的。交通協管員又是限流,又是疏導,雙行道才開始微微流動起來,這時我們才看到是因為橋中間有一頭發狂的公牛,人們既不敢來也不敢去,只有猴子從橋上「咻咻」地飛來飛去,來去自如。後來我們乾脆坐到橋邊一個陡坡上,看熱鬧看的不亦樂乎。

誰知竟然又遇到了西班牙人阿魯巴魯和爆炸頭雄太郎。

我和阿魯巴魯聊,康琪和雄太郎聊,不經意間我提到今天是康琪的生日。雄太郎說:「昨天晚飯後,惠介和我聊起你們兩個,希望能再次見面。今天我喊他出來散步,他不肯,說要睡午覺,沒想到我一個人剛出來就見到了你們。」

阿魯巴魯要帶我去喝甘蔗汁,我在布什格爾已經喝過很多次,相比甘蔗汁,我倒是更想嘗試滿街都能看到的印度版的波子汽水,但他的盛情難卻。這時大橋交通已經舒緩很多,我們四個人一起過了橋。阿魯巴魯只買了兩杯,我說四個人吶,他說沒關係,可以分享嘛。好啊,然後我一下就和康琪分享了,他和雄太郎兩個完全陌生的人面面相覷,都一臉尷尬。阿魯巴魯對雄太郎說:「要不我倆一塊兒喝?」把我和康琪笑個半死。

雄太郎帶著康琪去找網咖,阿魯巴魯則強行把我拐到了大橋旁的海灘,他說游泳時間到了,就剝了個精光穿條底褲就跳了下去。

阿魯巴魯是在聯合國駐肯尼亞志願工作的西班牙人,他給我看了很多馬賽馬拉村落孩子的照片,他和他們一起玩耍,孩子們都笑得燦爛;還有去年在中國廣州和澳門工作時的照片,他對於我們的乾脆面非常好奇,說:「你們中國人,吃麵都不用水的!」

他邀請我去肯尼亞,這個非洲國家,有粉紅色火烈鳥和紅衣馬賽馬拉人的國度。為什麼不呢?世界廣闊,而我還年輕。

和康琪會和後,雄太郎問:「能不能在離開前再一起吃一次晚餐?」我說:「好啊,揀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相約他們晚課後在拉克斯曼橋這邊的Little Buddha餐廳見面。

他們不知道,我和康琪走的好辛苦,晚上整個瑞詩凱詩都很黑,我們打著手機的光在連個人影都不見的小路上走了快一個小時,才走到Little Buddha,路上還遇到一個陰森森的人在暗處幽幽說:「我討厭你們的臉。」

我倆開始沒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已經經過了他,我們一路上都在想,怎麼反擊比較好?

反彈式——「我也討厭你的臉」。可是我們連他的臉都沒看到;

祈使式——「討厭你就不要看」。也不會再看到他了;

自嘲式——「我也不喜歡我的臉」。聽起來有點悲劇。

這是我們第一次遇到無稽的人身攻擊,可能他不喜歡東亞人,他應該自行克服,這是他的問題。

我們四個人在Little Buddha點了四個不同名字的墨西哥菜,上來的幾乎一樣,我們吃得很滿足,聊得也很開心。雄太郎描述起他在曼谷不幸染上登革熱的遭遇,那時他才初識惠介,在小旅館裡持續的發燒,頭疼欲裂,全身的骨頭彷彿都要斷掉,登革熱在過去確實被稱作「斷骨熱」。惠介連夜將他送去醫院,在那裡住了兩天的院,花了600美金!並且這種病痊癒之後不會產生抗體,下一次如果再次染上的話就是死路一條,七孔流血而死!我問雄太郎:「怎麼預防?」他說:「防不勝防,聽天由命。」

最後快要結賬,雄太郎突然說要下樓一下,讓我們在座位上不要動。他再回來的時候,竟然捧著插了蠟燭的香蕉蛋糕和檸檬蛋糕!他說:「Heather(康琪的英文名),生日快樂!」惠介也變戲法一樣變出了包裝好的生日禮物,笑瞇瞇地遞給了康琪。

我的媽呀!我這個路人都要感動的哭出來了,怎麼會這麼溫情!我一下就像個白癡一樣,我給康琪的生日禮物就是我身上披了好幾天的舊毯子。

康琪說:「我的這個姐們兒,到現在都沒想起我的生日蛋糕呢!」雄太郎詭笑著在手機上打了個詞給康琪看,形容我的。我忙問是什麼是什麼,康琪說:「天然惚」。這是什麼東西?

四個人一起為康琪唱生日歌,她激動的吹了蠟燭,切了蛋糕。

誰能想到呢?兩個萍水相逢的日本男生,一個是三十歲的隨遇而安的音樂人,一個是三十一歲在澳洲果園踩葡萄的釀酒師,為康琪在印度過了一個無與倫比的美麗生日。

而我,落了個「天然惚」的名聲。

吃完晚飯已經十點多了,我們不可能再從空無一人的河邊小路走回去,他倆堅持要帶我們找到Rickshaw為止。我們走過了拉克斯曼橋,上山下山,走到了通常會有車的三輪車據點,卻空空如也。天太冷了,三輪車伕都早早回家歇了。

我們向他們致謝說,可以自己走回去的,他們明早還有早課,請回去吧。雄太郎說,不行,會「心配」。(心配:是擔心、掛念的意思。)我說「安心」,請放心,我們「帶膠布」,沒有問題的。

兩個男生一路陪伴我們走著翻山的大路,如果不走沿河的小路,這是唯一回到羅摩橋的途徑了,這條路要走一個半小時左右。惠介說:「晚飯一起,走路也要一起。」我說:「甘苦與共嗎?」雄太郎說:「哪裡苦,我不覺得苦啊,這麼好的夜晚,一點不苦。」

終於一輛三輪車奇跡般從山下冒了出來,他們真正能「安心」了,目送我們上車後兩人的背影消失在了夜幕裡。我和康琪走在回程的羅摩大橋上,橋上已經一個人都沒有了,我們裹緊唯一的毛毯,兩個人緊緊的貼在一起,在搖晃的鐵架橋上步履艱難

眼前有明亮的光,身邊有相惜相知的朋友,夜晚或月色或大風都不會再像這樣了,我頓覺這時刻彌足珍貴。

當日主要開銷:

早餐@Office:100Rp

午餐@German Bakery:200Rp

環保布包:150Rp

Himalaya護膚品:960Rp

Day 80=共計103100Rp

Nov 8th, Day 81, Rishikesh

我一直不知道那種漂浮在空中的照片是怎麼拍出來的,康琪和我在恆河右岸的沙灘上玩自拍,都跳了一個多小時了,跳得筋疲力盡,就為了整出漂浮的效果。

先是說在沙灘上曬曬太陽好了,我們找了一塊大石頭後面稍微背陰的凹坑坐下,結果那頭大黑牛又來了,我們知道這是它的地盤,昨天它就在這兒打盹的。康琪跟它強辯,說先到先得,今天我們先到就歸我們坐。黑牛不跟我們扯皮,它徑直的走到我們面前,凸起的牛肚子就要把我擠進石頭裡了,我可不敢跟它造次,趕緊躲開,它慢吞吞的坐下來,開始它的午覺。

康琪酷愛自拍,她帶了遙控器。把相機放在大石頭上,她讓我去跳。我問:「咋跳?」她說:「我喊一二三,你就跳,人家漂浮就是這樣拍出來的。」

於是我就撩起我的大花裙在恆河邊的沙灘上一個勁兒傻跳,跟個青蛙似的。本地人沒見過這麼玩兒的,圍觀過來,琢磨這到底是什麼狀況。我跳了好幾十張,不是腳沒離地就是姿態太醜陋。

後來我總結出經驗來了:一是面部要盡量放鬆,要若無其事地跳;二是頭不能仰,嘴巴不要張太大,看上去可恐怖。

所以我就收起我的雙下巴,低頭微笑的暗自憋足了勁兒的跳,終於成型。康琪看實驗結果卓有成效,過來加入,我們兩人終於拍出了在瑜伽聖城懸空蓮花打坐的詭異照片。有本地男人看的眼熱,擠過來說:「我來跳我來跳。」康琪過去調鏡頭,他就在那兒猛跳猛跳,效果還真不錯啊,跳完了他就樂呵呵的走了,連照片都不看一眼。康琪的相機裡有很多這樣無名路人的照片,也不知是刪還是不刪好。

晚上我們一直盤算著想要再去吃一次日本料理,因為上次去是週日,只有壽司供應,平時是有米飯定食的,我們又饞得不行。再一次千里迢迢的走到Okaeri,大鐵門今天居然關得死死的,上面貼了張小紙條:

感謝光顧,今日包場,請明日再來。

明日我們就不在了啊,就回德裡了啊。還剩兩天,我的印度之旅就要結束了。在瑞詩凱詩留了個小遺憾,沒吃到最後一次的日本料理,只好再去一次German Bakery,那裡有極好吃的杏仁三角派。

瑞詩凱詩日夜的溫差極大,白天出門時熱的像夏天,晚上就翻臉凍死人,我出門的時候連小毯子都沒披,只穿了件單薄的短袖,全身雞皮疙瘩都在亂蹦,我想,今晚恐怕是過不去了。康琪是萬年的抓絨小姐,但她也是冷的不行。我們都不太習慣肢體接觸,晚上睡覺她就說我老擠她,都要把她擠下床,她那是不知道,我是想沾點兒人氣。可是現在我們緊緊地拉在一起,已經不記得是誰先拉住誰的手了,我記得上一次我們這樣拉著手還是在某一年聖誕節前夜的上海,在我大學門前的那座宏偉高架橋下。我沒有拉人的習慣,手心都微微的滲出了汗。七年了,我們都已經經過了許多,她已經在另一個城市安居樂業,而我仍在未知的路上找自己。現在接近而立之年的我們仍在一起,互相取暖。

在German Bakery接到了媽媽的短信:回來之後想吃什麼,是日本料理還是牛排?」

我看著手機的屏幕,81天了,我終於要面對回家的時刻。

我回復媽媽:就吃你做的雞湯麵吧。

沒有想到媽媽可以這樣敞開懷抱來接納我,如果沒有她的溫柔,可能我沒有勇氣回去,我會害怕。不是害怕面對我不可知的未來,而是無休止的爭執、冷戰和負罪感。我仍記得臨行前她狠狠地說過:「沒錯,我是一看到你就生氣。」現在我能明白,我沒有什麼需要愧疚,而媽媽也不應讓自己成為我發生轉變的受害者。我們都只能承擔自己對人生的責任,不管是太重,還是太輕。

媽媽因為我的改變也在改變著自己,我每一個重大的決定都促使她不停地調試:分手、辭去工作、停止償還房貸、印度之旅、告訴她我要寫作。面對我的每一個決定,她的第一反應是荒謬,再從無奈的沉默到無私的支持。我不知道是什麼改變了她,但是我感激這種改變帶來的和平。

沒有哪個子女不被父母寄予希望,這希望可能是父母自己沒有完成的願望,於是希望子女繼續延續。但是父母也同樣是背負這樣的寄予長大的,父母的父母也是用同樣的方法教育他們。每一代的父母都是這樣成長,卻不見一代比一代變得更智慧。如果遙遠的未來有一日我也身為人母,我會怎樣對待自己的女兒?她只要做她自己就好。

如果她是一朵雛菊,就讓她安享雛菊的恬淡;如果她是玫瑰,就讓她開出玫瑰的芳香。自然界的動物和植物都可以安於做自己,沒有雛菊因為變不成玫瑰而放棄自己的綻放,也沒有獵豹因為不能像老鷹一樣翱翔而放棄奔跑。人為什麼不行?只為她提供基本的物質需要,相信她的直覺和智慧,放任讓她自己去闖,用她自己的身體來認知這個世界,哪怕頭破血流,遍體鱗傷,因為只有她自己可以對自己的人生負責,不是對我。

而我的媽媽已經開始嘗試了,我除了感激還能有什麼呢。

我的印度Papa——曼奇許打了無數次的電話給我,歸期漸近,他也越來越緊張,他在安慰自己說,Trix回去中國只是去度假,她停留一段時間便會再回來,我們還會再見面。他說,即使不是為了他,也請回到印度,因為他眼見我在印度的自在,甚至覺得我前世一定是印度人,不然怎麼會自然而然有了印度人的隨遇而安和知足常樂。我不知道怎樣安慰他。

不要抱有希望我會回來,如果有一天我停留在了哪裡,停留在了誰的身旁,那一定不是因為什麼人用溫柔的懷抱留住了我,我只能為自己停留,只能聽從自己內心的聲音。

一直在路上的旅人會變成無腳鳥,只能飛,不停地飛,沒有歇腳的地方,也沒有地方可以回去。但我現在還有一個家,這個家會在我回去的時候,桌上擺一碗雞湯麵。這裡是我的小小的家,而大的那個家,永遠都不會放棄我,永遠都用它的呼吸與我相連,只要我記得,我就可以回去,那是無限的浩瀚存在。

我不知道我的未來會怎麼樣,也許明天就會死去,也許歲月長久,但我已經準備好,去過一種危險的生活。

當日主要開銷:

早午餐@Green Italian:200Rp

晚餐@German Bakery:200Rp

Day 81=共計103500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