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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8 阿布山:糖水美人

Oct 12th, Day 54, Pune-Mumbai

在三輪車旁最後一次擁抱曼奇許,他輕輕地吻了我的臉頰,然後便別過臉去;我捧著瓦蜜爾的臉,說,「再見,不要再想念了。」她開始了哽噎,說:「在你背包的大口袋裡有一個信封,上了火車再打開。」然後我轉身便上了三輪車,沒有再回頭。親愛的朋友們,再見,或許此生都不會再見了。

我又是一個人了。

在站台時我已迫不及待地打開大口袋,那個信封訂得緊緊的,裡面竟然有1200Rp!附著的例條上是諾曼老伯的字跡:「哪個爺爺會要孫女的錢呢?愛你的,諾曼。」

我想起來了,那是我第一晚的住宿錢,他竟然重新塞給了我。昨晚他向我和曼奇許描述著他在拉克瑙的家,那裡有一個很大的農場,養了很多的牛,可以在大池子裡撈魚,孔雀不怕人,追著人到處跑,雨季時它們會跳求偶的美麗舞蹈。我看到曼奇許眼裡的光彩,諾曼老伯的邀請實在太誘人,可是我恐怕不能去了,我終究是要離開。

我坐3點半從普那到孟買的火車,上車後一手拿著車票,一邊找我的座位。一對印度夫妻已經坐在了我的位子上,我再次確認我的票,沒有錯,是12排D座啊,他竟然也是!

一個小年輕拿過我的票幫忙看,然後說:「你這是12月10號的票,今天是10月12號。」什麼?!竟然有這種烏龍?!昨天買票的時候我明明白白地說是第二天的票,那個大媽竟然粗手指給我出了張12月10號的票!也就是說,我在這趟火車是沒有座位的。小年輕建議我立刻下車去另買一張車票,不然等會兒列車員會罰款。這時距開車只有15分鐘了,我稍稍思考了一下,罰款事小,趕不上下一班從孟買開往阿布山的火車才事大,我中間只有一個半小時的轉車時間,不能冒這個險。

小貼士:印度車票上的日期標注方式為DD/MM/YYYY,買票後要切記核對,不然會有麻煩。

按理說我也是名正言順地買了車票,而且全額付款的,即使買錯了票也罪不至死,所以我就在各個座位之間穿梭,來了人便讓位子。火車還沒有開,座位幾乎就要坐滿了,我死賴著一個座位,心中默默乞求千萬不要有人坐在這裡。

列車員這時開始檢票,一個一個順著座位輪過來,我明明沒有做賊,卻覺得心虛。果然他看著我的票,嚴肅地說:「女士,你的票日期不對,你怎麼上了這趟車呢?」

我也正兒八經地說:「確實,怎麼會是12月10號呢,昨天在火車站買票時明明說的是今天。看來是賣票的人搞錯了。真好笑。」

列車員臉皮沒有鬆動,說:「這不好笑,你坐了別人的座位。買票時你就應該檢查日期,這是你的責任。」

我也不甘示弱,回嘴說:「不好意思,如果我有責任那麼賣票人也有責任,不同國家日期的書寫格式都不同,我看到這個日期確實以為是今天。」

列車員不跟我耍嘴皮了,他說:「你的確有責任,按照我的工作職責,你將要被罰款……」他翻了一張價格對照表來看:「……490盧比。你先準備一下,我等一會兒過來。」

我愣了。490Rp,這張票才237Rp。我又不是無票上車,憑什麼要這樣罰我,如果要罰是不是也應該罰那個賣票的大媽?我越想越覺得委屈,心想你們就欺負我外國人又孤家寡人吧,反正這也是你們國家,你真要罰我我又能怎麼樣?我還有下一班火車要趕,我就認栽了還不行麼?本來沒有多大一點事,490Rp也不是天價,可是我居然開始泛淚光了。我這是怎麼了?荷爾蒙分泌過盛麼?我竟然在整整一車廂人中間哭了起來,大家都看到這個異國姑娘因為490Rp的罰金在委屈地大哭。我也覺得眼淚來得莫名其妙,是不習慣自己一個人重新開始闖蕩麼?是在中心裡太溫暖安逸了麼?還是我的眼淚終於姍姍來遲了,所有人都為離別灑了淚了,只有我都沒有掉過一滴眼淚,我是在發洩情緒麼?

總之可能不止車票這麼簡單。當列車員檢查完整個車廂重新來到我面前時,看到我梨花帶雨頂著個大紅鼻頭,頓時也起了同情心,他悄悄地比劃說:「這個座位一會兒會有人上來,你坐到後排的那個座位,那裡一路都沒有人,這回我就不罰你錢了。」我低聲說,謝謝你的理解。沒有想到掉兩顆金豆子竟然避過了一罰。

過了一個小時,我的生理期按時造訪,果然是荷爾蒙分泌過盛,情緒異常波動。

火車在7點左右逐漸駛進孟買市區,天色越來越暗,窗外開始打起了雨絲。

曼奇許的話開始在耳邊迴響:「一下雨,孟買就是一個totally fucked-up place!」

看來我真得闖闖雷雨交加的人間地獄了。

7點半,火車抵達本地火車站Bandra Station,已經是瓢潑大雨了,我穿上了防水風衣,給大背包套上了防雨罩,全副武裝準備打仗:我需要在90分鐘之內的時間趕到另一個火車站Bandra Terminus搭下一班列車,刻不容緩!

一路上聽旁邊來孟買培訓的阿姨說,這樣的天氣是不可能搭上的士的,唯一的方法是從火車站走到本地火車站(Local Train Station),也就是我們的輕軌站,去搭三個站的輕軌,從輕軌站再想辦法去我的目的地。能不能趕上火車,要看我的運氣了。她堅毅的表情告訴我:跟緊了!

我一點不敢掉以輕心,緊緊跟在阿姨的身後。

下雨天的孟買名副其實的是一個fucked-up place!

火車站已是滿地泥濘,站台內水已經漫到了腳踝,我的人字拖一步一滑,我只能摸索著走在暴雨中的盲道上,雨打在我的臉上、眼裡,我什麼也顧不了,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千萬不能摔跤!

走在通往Local Train的通道上時,我看著人頭攢動,屋頂漏進來的雨水不時地打在我的臉上,那一刻時間彷彿凝固住了,彷彿猙獰的現實一下切換成了電影中的慢鏡頭:人潮從你的兩邊洶湧而過,你像分開紅海的摩西,大家咒罵著,呼喊著,你卻什麼也聽不到了。你知道,就是這裡了!老天爺那樣留你,就是要你經歷這樣的時刻。你要有多堅強,才能走完Bandra Station和Bandra Terminus之間的路!之前你太安逸了,所以你必須鼓足勇氣,重新變成一頭猛獸,才能得以存活!

本地火車的站台,人和人前胸貼後背地擠在列車即將停靠的地方,男人們粘成一坨一坨,每個人都睜大眼睛瞪著風雨中列車即將開來的方向。阿姨示意我挪到女士車廂的等車位。我像一個懷胎十月的孕婦,亦步亦趨,護著我的大包和二包,生怕這時出什麼岔子。女士車廂並不會好到哪去,列車還沒有停靠,所有的剛下班的白領藍領學生妹們已經擠成一堆,誰也不想在這樣一個暴雨天錯失這難得的班車!我幾乎被人簇擁著抬上了車,更不要提在車廂裡轉身了。同行的阿姨仍不時招呼著我,要聽著報站,我只有三站的時間,之後要擠到門口下車!

當這一切都變成一場戲劇,我便沒有什麼懼怕的了,我知道這一切都會過去,我只需前進。

從輕軌站出來,我順著人潮不知方向地走上了一座天橋。孟買這座城市此刻一片漆黑,彷彿正經歷著世界末日,我甚至覺得自己被丟到了被全宇宙忘卻的一個角落。我用冷得在顫抖的手抓住路人,顫顫巍巍地拿出我的火車票,問:「Bandra Terminus要怎麼去?」

他們看著我,瞠目結舌。

我可以理解。這樣的一個夜晚,一個乾瘦的外國女孩子,頭髮貼在臉上,沒有打傘,沒有雨衣,只有一件已經不防水的外套貼在弱不禁風的身板上,還背著一個及頭高的大包。他們恐怕無法想出什麼樣的人會在這樣糟糕的一天旅行。可是這個人目光矍鑠,無所畏懼,步履堅強,像一頭豹子一樣在夜色裡目標明確。

「沒有辦法,你看看能不能找到三輪車吧!」有好心人告訴我。

我一腳踏進有著黑漆漆的積水的無名小巷,水已經淹到了我的膝蓋,我不知道這是哪裡,也不知道火車站在哪裡,我和其他的路人一起焦急地搜尋三輪車。

還有20分鐘的時間。唯一一部三輪車從夜色裡駛來的時候,我使出了全身的力氣衝了過去,我一定要擠上去!我只有這一個想法!這部車載著我和五個男人艱難地前進,沒有人能看清面孔,我也將帽子拉到頭上,能擠上這輛車已是我今天最值得慶幸的事了!

「Bandra Terminus。」我一直念著這個名字,司機最後一個放下了我……

當我終於上了火車時,車廂裡還沒有什麼人。我一把拉下隔間的布,也顧不得窗外是不是有人在看,把全身濕透的衣服換了下來,晾在床頭的掛鉤上。穿上溫暖的乾衣服,我漸漸地緩了過來,準備燒一壺熱茶,將剛才那一場噩夢拋在腦後。現在夢已經過去,戰役也已結束,我用在最短的時間重新堅強了起來。

小貼士:印度火車的車廂都有插座供人手機充電,但是電壓不足以支撐燒水的電熱壺。

阿布山,我終於來了。

當日主要開銷:

租房結賬:1200Rp

諾曼老伯退款:+1200Rp

Day 54=共計74000Rp

Oct 13th, Day 55, Mount Abu

選擇阿布山作為離開普那後的第一站曾被很多人嘲笑,他們問:「你是要加入庫馬裡斯姐妹會嗎?」

阿布山是布拉馬·庫馬裡斯精神大學的總部,據說這個大學的教義是所有信徒都以兄弟姐妹相稱,並且旨在「通過精神知識的傳授與簡單的王公瑜伽冥思的訓練」建立全世界的和平,號召一種獨身、素食、棄絕酒精、煙草、非處方藥的生活方式,成員均身著白衣。在來到印度之前,我確實對這種類似於「邪教」的組織有一探究竟的好奇,可是在體驗過靜心中心之後,我突然變得中立,關於價值體系又如何去評說是非,只要身在其中的人獲得自在與平靜,旁人又有什麼好指手畫腳的。

阿布山同時也是整個古吉拉特和拉賈斯坦邦最受歡迎的度假勝地,我倒沒有太大興趣,想要看到的是在高山密林中的火車站和懶熊。

早晨十點半,火車在阿布山火車站停下,我走下車廂,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

一夜之間,我已重新回到了拉賈斯坦邦。這個小小的站台,就像我們在每一個中國小鎮看到的那種平常站台一樣,沒有掩藏在密林裡的神秘感,人不多,也挺乾淨。要去的旅館是LP推薦的施瑞·甘尼許旅館(Shri Ganesh Hotel),據說這裡是個極其受歡迎的安靜地方。

搭乘吉普的士,來到山腳下的旅館,一個面容僵硬的老伯接待了我,他眉間深深地刻著一條溝,非常非常嚴肅,我從沒有見過這樣不苟言笑的旅館老闆。

入住時並不愉快,我只是與他寒暄,問日落點怎麼走。老伯一句話就把我打發了:「小姐,你聽我的,你做一件事,不要去日落點,去納基湖(Nakki Lake)走走就算了。」

我不解,追問他:「為什麼不能去?」

他不耐煩地說:「你一個女士去日落點,出了意外誰負責?還不是我負責?」我再追問說會有什麼意外,他就不說話了,留下一個恐怖的開放式結尾。

阿布山原來是這般可怕的地方?

我的房間陰暗逼仄,可是我太累了,也顧不得旅館貼出來不得洗衣服的告示,洗了個痛快澡後把髒衣服統統洗好晾在窗台上,便倒頭就睡。醒來的時候已經下午4點,衣服竟全干了,果然是名副其實的乾燥之邦。

由於被嚴肅老伯嚇得不輕,我打算聽他一回,去納基湖邊走一走,我還是第一次這麼膽小。

納基是指甲的意思,這個山頂上的風景秀麗的湖據說是一個大神用他的指甲攪拌出來的,呃,想想都覺得疼。這個湖還真是居家娛樂的熱鬧場所,比在烏代浦爾看到的皮丘拉湖還要平民一些。一家家古吉拉特人成群結隊拖兒帶女地在買染色的雪糕、買粗糙的紀念品,在湖邊排著隊要坐遊船,全世界的公園恐怕都是如此。我穿梭其中,只覺得意興闌珊。

這樣一個湖有什麼好走?我在荒蕪的小廣場讀了兩頁書便打道回府。

回到旅館的時候,甘尼許的二兒子Ashoka正要帶兩名英國女士去徒步看日落,我便也要求一同走。

他調侃我:「早上問你你還說不願意一起走,現在又跟著來?」

我也不爭辯,心想,還不是被你爸嚇的,日落點的日落看不成了。我看他們的裝束,工裝褲運動鞋,登山杖,我再看看我自己,紅色印度傳統長上衣,緊腿褲,人字拖,怎麼看怎麼也不像要徒步的樣子。

Ashoka用手杖指我:「你就穿成這樣徒步?」我一聳肩,他現在以貌取人還太早。

Ashoka拄著手杖在前面帶路,趕開沿途跟來的野狗野豬,我們經過了村舍,摸著大石塊往野路裡走。幾個村裡的孩子站在更高的石頭上,他們向Ashoka高喊著嘰裡呱啦的印地語,他示意說知道了,然後回過頭來對我和英國女士說:「剛才熊來過。」

哇,這麼精彩,我更加有興致了。兩個英國女士卻開始顯出疲態,她們一胖一瘦,一高一矮,卻是親姐妹。姐姐瘦瘦小小的,走路頗有勁道,只是顯得過於緊張;妹妹心寬體胖,氣喘吁吁,沒一會兒就直喊休息一下,說幾十年沒有這麼累過。兩姐妹插科打諢,妹妹說:「你們看不出來吧,其實我是妹妹,但我顯老。姐姐從小就瘦,我從小就胖,沒想到我們都六十了還是一樣。你們要諒解胖人,我們走路不容易。」她衝我使個調皮的眼色,說:「你們亞洲人就是好,怎麼吃都是這麼瘦。」

姐姐則開始對Ashoka抱怨:「你說什麼來著?說是很簡單的路線。我上一次走這樣的路還是二十來歲的時候啊,你讓我們七老八十的人跟著你走這種路,還不事先告訴我們,安的什麼心啊?」

Ashoka很是無奈,其實這路不難走,只要小心些就好,但是黑色幽默和怨天尤人是英國人娛樂的方式。他對我說:「你,走在最後,讓這兩位英國夫人走在中間。」我照做,穿著人字拖我走得神采奕奕,想當年徒步尼泊爾安納普那我也是一身逛街打扮的,裝備中看不中用。

順手撿了鳥飛過留下的尾羽,我插在頭髮上。

老婦人們走得費勁,嘴卻一刻都沒有閒著,看我前面的姐姐還背著個單肩布包趔趔趄趄,我便幫她背過來,她顯出非常感激的樣子,一路還不時回頭關照,怕我攜包竄逃。我們披荊斬棘,非常有趣。

我喜歡徒步。徒步讓人一步一步地踏踏實實地走在土地上,讓人終於能夠體會到自己真正在走路,什麼都不用去想,只要專注自己的腳下就好了。老婦人們不時地問:「什麼時候能到?」Ashoka只是說:「馬上就到了,馬上就到了。」老婦人終於不耐煩,說:「如果你再說一次馬上就到了我們就不走了!」我倒是希望永遠不要到,永遠這樣走下去。

傍晚7點7分,我們在喋喋不休中抵達了目的地——一個荒蕪的山頂平坡。果然這裡一個遊人都沒有,或許比著名的日落點更加適合欣賞日落。沒有預期的,一副靜謐的畫卷在眼前驀地鋪開:晚霞已將天空映成了橙紅色,鴨蛋黃一樣的落日無依無靠地懸掛在半空,沒有刺眼的光芒,讓人可以親近地直視,橫臥其下的是切割成塊的田野、村落、零星散佈的水塘,遠遠的一條大河蜿蜒流過。

那是巴拉斯河(Bhalas River),Ashoka說。

我不知道為何這樣美麗的畫面都無法堵住兩姐妹的嘴,她們似乎沒有動容,繼續著漫無邊際的聊天。我默默地走開,在遠一些的地方靜靜坐下,講話其實是一件很消耗能量的事情,無意間便會錯過很多真正發生著的現在。要錯過落日很容易,只要6分鐘,太陽已經落在了地平線以下,只有漫天的彩霞見證它曾來過。

在回程的湖邊,我見到了穿著一身白衫的庫馬裡斯精神大學的學員,年輕的和年長的都有。Ashoka說,他們每晚六點半轉湖。

六點半,也是我在中心時穿著白袍做晚課的時間,一時間我竟有些恍惚,突然意識到再也沒有機會和其他人一起做晚課了。

下午的確見到了庫馬裡斯大學的博物館,就在鎮裡通往納基湖的主路上,外面看是一棟平常的平房,走進去能看到一些雕塑和繪畫,似乎在描述史前時期人類互相殺戮的樣子。我生平最害怕與真人等身的雕塑,看到黑色長髮面容詭異的雕塑更是讓我脊背發涼,不等引導員走過來介紹,我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博物館。世界大同也好,精神平等也好,我完全不想要瞭解了。

夜晚上了房頂看月亮,還是又大又圓。離開中心已經整整一天,曼奇許發過來短信說大家正在聊起我,他已經開始想念。我頓時覺得一陣孤獨。

曼奇許給我的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呢?在阿羅哈的生日聚會上他完全無視我,甚至一句話都沒有和我說過;之後教我用老子屋的電腦做數據庫,被我裝傻糊弄過關;和我這個菜鳥在派對上旁若無人的軋舞,幫我洗過手臂,看過我嵌滿泥灰的指甲、皸裂出一道一道口子的腳後跟,他都從來沒有嘲笑過,只是默默地找各種藥膏給我搽。

他說,疼愛我是因為我好像是宇宙裡的另一個他自己,同樣的冷漠,同樣的自我。這種無名的關係讓我覺得溫暖,我沒有想到可以從一個24歲的印度男生那裡得到我從沒有得到過的類似父親的愛。是我太貪心。

當日主要開銷:

入住Shri Ganesh旅館:350Rp

午餐@旅館:180Rp

晚餐@Chunki Bites:100Rp

多芬(Dove)香皂+護舒寶:250Rp

Day 55=共計75000Rp

Oct 14th, Day 56, Mount Abu

阿布山其實是個無趣的地方,在Chunki Bites餐廳吃平淡無奇的食物,看到眼前煙塵滿天飛舞的街道上都是來旅遊的本地遊客,我只覺得心灰意懶。旅行就是這樣,不是每一個地方都會有爆點,有時小地方會出其不意地緊緊抓住你,而有時盛名在外的景點反而貧乏得可怕。

本來Ashoka同意第二天騎摩托車帶我去拉賈斯坦最高峰Guru Shikar,價錢讓我跟老頭子自行商量,可是老頭子竟然阻止了,他又說:「小姐,你做一件事。」故技重施。

原來Ashoka昨天也同意了帶另一對法國夫婦騎摩托車上山,我和老頭子商量的時候法國夫婦已在一旁露出了不悅的神色,情況是摩托車只有兩輛,帶上我便是多餘。我對不講信用的人無話可說。

好吧,那麼我就包車上山,這實在是我做過的最奢侈的遊覽。因為Guru Shikar距離城鎮還有15公里,我一個人騎摩托車過去的話實在不安全。討論的行程包括回程後繼續去蜜月點和Shanti Shikar上的Ganesh Temple,一個上午的費用要500Rp。

其實阿布山最著名的景點除去納基湖,就是耆那教(Jainism)的蒂爾瓦拉神廟了(Dilwara Temples),這座神廟據說「有萬花筒般的精美雕飾,它們如此誘人,讓你覺得你會把它們打破而吃到嘴裡。」

老頭子一直堅持讓我「做一件事」,就是去參觀蒂爾瓦拉神廟。其實我又何嘗不想,只是耆那教義規定,經期女性是不得進入神廟的。我再三跟他委婉解釋說我這次就不參觀了,老頭子執拗得很,我只得大喊:「我在流血我不能進!」他這才作罷。

耆那教,來印度前我從沒聽說過。據說是公元500年前才建立起來的,有24位尋路者(Tirthankar),馬哈維拉(Mahavira)是最後一位尋路人,他不穿衣服,全身赤裸,因為沒有任何衣物可以為他增輝。

耆那教義尊重所有形式的生命,白衣派系(Svetambaras)穿白色衣物,僧人會罩住他們的嘴,以防小蟲吸到嘴裡,還要輕觸地面以免踩到小生命;天衣派系(Digambaras)僧人則是全身赤裸。耆那教的信徒掌握著銀行和商業領域,通常是富有的商人。這次我錯過了供奉第一位導師阿迪那(Adinath)的Vimal Vasahi神廟,以及供奉第二十二位導師奈米那(Neminath)的Luna Vasahi神廟,據說那裡的穹頂中間裝飾有一個驚人的多層蓮花,是用一塊大理石雕刻而成的。我就這樣錯過了 「仙境般的美麗」。

David開著他的愛車帶我上路,這是一部新的豐田商旅車,今天是她的處女行。David一遍一遍地擦拭她,還為她裝飾了金盞菊在前臉,疼惜有加。

往Guru Shikar的路都是山路,九曲十八彎的,雖也有森林小湖,卻不覺得驚艷。快到達目的地的時候,發現車多了起來,一車都能載二三十人,全是觀光客。David停在山腳下,讓我自己上去,路兩邊都是商店,和我們的旅遊景點無異。山上有一個白色的圓頂小廟,需要把鞋子脫在那裡,這裡幾乎沒有外國遊人。

Guru Shikar是拉賈斯坦的最高峰,1722米,舉目遠眺並沒有什麼極致佳境,不知道為什麼很受觀光旅行團的歡迎。印度家庭的老老小小都圍坐在空地吃零食,包裝紙散落得一地都是,他們聊天,追逐打鬧。

我在避開人群的地方找了一塊光潔的大石頭,側面陽光開始冥思。不時有人過去敲打廟前的洪鐘,來喚醒需接受他們祈福的神,普通遊人祈福一般只要撞鐘三下即可,有些人會丁零噹啷一頓猛敲。

據說日本的禪修十分重視廟宇內的鐘聲。遊人擊鐘,鐘響洪亮貫耳,聲音好像環繞人的四周,然後漸漸的、聲音消逝,然後才聽得到大音希聲。擊鍾人只聽到響聲,卻聽不到鐘。而當靜心者能聽到聲音散去後,只有鐘的那個部分,那個無,最是寂靜。

我看不到鐘的方向,卻能明晰地聽到鐘聲,起、落、起、又落,敲鐘人無意中扮演了靜坐的一個不可或缺的角色。不時有好事人過來干擾我,發出一些怪聲,或是過來拍照,我沒有睜開眼睛,否則只會引來更多好奇。

冥思時,很多雜念都會一股腦地湧上來,讓人坐立不安,覺得全身似乎都不得勁,非得動一動才好,像是腳上爬了螞蟻,臉上叮了蚊子。可是若是真不理睬,那一秒一下也就過去了。雜念之類,就讓它們翻騰,就是特地留出時間來給它們湧現,當你發現頭腦可以在各種迥異的事情之間跳躍時,才知道自己有這麼的亂。但是頭腦不具恆常性,它這一刻想著這樣的快樂,下一刻馬上就厭倦了,它又發明出了新的刺激來想。

所以我重新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大概在四十分鐘之內神遊了十萬八千里,又回到了Guru Shikar峰,但是頭腦卻乾淨了很多。

之後去的蜜月點和Shanti Shikhar幾乎都乏善可陳,我回到鎮子上吃午飯,在裝修得有些俗氣卻總是人滿為患的Arbuda餐廳叫了一份紙多薩(Paper Dosa)。食物上來的時候嚇我一跳,足有人的一條腿那麼長,橫在桌子上讓我無從下口。

小貼士:多薩(Dosa),南印特色小吃,由扁豆面做成像紙一樣薄的餅,中空地捲在一起,可以蘸醬料吃。

下午去私人汽車公司買了去藍色之城——焦特普爾(Jodhpur)的汽車票之後,我再一次來到納基湖邊看書,這一回從傍晚讀到了日落,白色衣服的庫馬裡斯學員一遍一遍轉湖,他們小聲地談笑。再次抬頭的時候太陽已經落山,湖面被灑上一層金光,噴泉開始噴出水柱,泛舟的遊人沐浴在光裡,其樂融融。有鴨子一家歪歪倒倒地游上岸來,聚集著大吃不知誰人灑下的餅乾渣和谷粒。阿布山突然也變得可愛起來,天空有層次的顯出深紫、靛藍、緋紅、葉黃的顏色,遠山上的蟾蜍石清晰可辨,很是突兀。湖邊的商店已經點上燈,在水面投下綠色、黃色的光束,三顆棕櫚樹高聳著挺立,竟赫然有了夏威夷的風情。不禁讓我感歎,阿布山就像一個化妝功力深厚的糖水女生,拍出的照片都很好看,卻不值得深入交往,她無法滿足你一層一層剝洋蔥的驚喜。

回到旅館,他們仍在大聲地放著印度歌舞音樂。昨晚我想要早些睡覺便被這音樂吵的不行,還有小孩子的打鬧聲。於是我想,今天不如跳舞。

樓下的小院子裡沒有人,只有小賣部的夥計在無所事事地玩著手機,音樂是從廚房放出來的。已經很多天沒有跳舞了,自從離開中心後突然發現竟沒有機會再跳舞了。之前在做靜心時跳,在工作間隙溜出來跳,在晚課的時候跳,在派對上還要跳,跳得膝蓋都開始隱隱作痛,卻停不下來。

我沒有理會小夥計的驚愕表情,閉上眼睛就開始在院子裡起舞,印度的音樂正合我意,曼奇許也幾次說我恐怕前幾世是印度人,跳起印度舞來有模有樣。我其實不在乎模樣,只是我的身體想要動,它需要發洩,所以我任它揮舞、旋轉,我在阿布山的寂寞和孤單都交給舞蹈,讓它幫我宣洩出來……

睜開眼的時候,發現院子裡已經站了好幾個人,連矮牆上都坐了鄰居。好奇的應該是我才對,印度人不是能歌善舞嗎,為什麼大家都只是看著我跳?我問Ashoka。

他說:「我們只有在節日的時候才跳,況且這裡也不是跳舞的地方啊。」

我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任何地方都是跳舞的地方啊。」

但是我馬上就意識到了,我已經不在中心,大家會開始批判和打量了,現在我在大家的眼裡就是一個怪人。時間、地點、人物,在他們看來,只有所有的條件都成熟,才是跳舞的時機。太不即興了!太多束縛了!

我心情有些壓抑,停下了舞蹈,準備上樓,不小心瞥見小賣部的小夥計正輕輕地擺動著身體,廚師也把案板剁得咚咚鏘鏘,他們朝我微微一笑。

做一個說客是無意義的,只有他自己親嘗過自由的快樂,才會甘願的放下之前所耽溺的,甘願去尋找。

我無法向Ashoka形容為何想跳舞時就跳舞是快樂的。正如一個人不走出他的暗室,永遠也看不到滿天繁星正盛。

當日主要開銷:

Guru Shikar包車:500Rp

午餐@Arbuda:125Rp

巴士往焦特普爾:200Rp

晚餐@Kanak Thali:130Rp

Day 56=共計76000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