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巔峰追光者 > 11.1 攝影故事 >

11.1 攝影故事

在通往賈斯珀國家公園的93A高速公路上,有兩條支路,分別是去往天使冰川的卡維爾山路和冬季滑雪勝地的瑪冒特盆地,而在後者路程一半的地方,有一條小溪,溪水清澈緩急,高速公路從水面上飛過,帶起的塵土絲毫沒有污染它的純淨,而停靠在路邊狹窄停車場五顏六色的汽車,卻都覆蓋了厚厚的土黃色,和不遠處馬廄中的馬兒似有似無地相襯。就讓時間定格在這一刻吧,或許再快進一點點,好,就是這裡了,我要把時鐘回撥,走進歷史中。

「叮,叮,叮……」銹跡斑斑的三角鐵被清脆地敲響,又是晚飯時間了。我懶洋洋地從小木屋中的床上坐起,看了一下手錶,不早不晚剛好6點鐘,心中不禁又在感慨,真的是無比準時的一家人,當然,我也不能讓所有人都等我,於是快速穿好衣服,整理了一下頭髮,奔向餐廳。對於山中這幽靜的所在,這是一天裡難得的熙攘時光,在城裡做郵遞員的艾利森、幫人家種樹的斯科特、管道工卡爾,還有我這個半吊子的攝影師,都暫時從往日的忙碌中抽身出來,享受這閒情野趣。而眾人圍坐的旋轉餐桌,也瞬時成了薩拉展示她高超廚藝的舞台,她似乎是要向所有人證明,她不僅僅是個優秀的牛仔女,更是一個味覺藝術家和能幹的主婦。而對於我的遲到,她也從來沒有怨言,一大盤熱騰騰的土豆泥和誇張的微笑就是最好的證明。

凱博是個不苟言笑的人,黑黑的皮膚是他平日生活的見證,他有一個12歲的兒子,名叫科比,目前也在馬隊幫忙,這小男孩不是他跟薩拉的孩子,說起他的前妻,凱博本來就不善言辭的個性愈加顯露。他是這林中小木屋的主人,從父親手裡接下這個產業,每年夏天帶客人進來,將與世隔絕的生活方式和都市人分享。進進出出幾十年,從來沒有感覺到疲憊,也從未被大城市的霓虹燈吸引,彷彿他就是為這山谷而生,而薩拉愛上這個男人,也多半是因為他的這種獨特氣質。

騎馬是個苦差事,如果是在平地上一兩個小時還無所謂,但是長途跋涉20多千米,還要穿過亂石、叢林,以及上上下下的陡坡,那體驗更多的就是一種磨難了。我的馬愛吃貪玩,沿路不停地低頭吃草,而每次落下大部隊,又會緊張地小跑趕上,這時坐在馬背上的我就會無比痛苦,五臟六腑似乎將被顛出來,為此,我曾多次和這馬搏鬥,將它長長的脖子從草叢中拽出,催促它前進。除此之外,我們兩個在一起的經歷還是美好的,我能危坐在高處,環視無人山谷中的美景,無論腳下的路多麼難走,我都將之交給這個走慣山野的夥伴。

來到這山谷中的第二天下大雨,於是我沒有出屋,整理一些舊照片,同時也為明天早上的日出醞釀情緒,當然,前提是能看到日出。其實這幾年我的旅行多半如此,日出前1個多小時起床,背著三腳架出征,太陽高照時回來,再次進入夢鄉,白天或是出去考察地形,或是繼續酣睡到吃晚飯,之後又是日落時分的拍攝,如此這般,週而復始,雖然背離於平常人的作息習慣,我也樂得於此。這是風光攝影師的生活方式,與凱博一家相似,所不同的是我無法將它和其他人分享。

馬隊返程的日子天空明亮,但是山谷的背面卻飄滿了黑雲,似乎正在下雨,我看見凱博在泥濘的馬廄中穿行,手裡捧著一個個碩大的木箱,將我們的行李依次裝箱。他正在給行李隊伍做準備,不一會,他就會和科比以及另一個女孩趕在我們出發前一個小時上路,提前將行李運到目的地。之後薩拉將帶領我們出發,而這早飯也像是我們同這山谷告別的儀式,清淡的奶茶,香嫩的土司,還有雞蛋和培根,我將這許多天世外桃源的感受全都融在味覺中,細細咀嚼。

在這通往山谷的路上,有許多小溪蜿蜒流淌,上面多半都有簡易的橋,是給徒步旅行者準備的,而馬兒顯然不受這樣的限制,每當我們需要涉水,薩拉都會在前面高聲提醒大家,「相信自己的坐騎,不要緊張。」不過我的這匹馬有別於其他,除了有好吃的毛病,就是對水的恐懼,放緩步子,小心試探著弄濕自己的馬掌,步履蹣跚地向前,我從它的呼吸中可以聽到一種擔心,似乎在害怕那水中碎石的縫隙會有潛伏著的怪物。

當太陽快下山的時候,我出發去一個湖,在這山谷的最北邊,離我住的小木屋大概有1個小時的行程。或許能遇到火燒雲,我這樣尋思著。而山路開始變得愈加難走,幾乎是沒有可以落腳的地方,也許是多雨和炎熱的原因,這地方所有的土壤都像泡了很多水的稀飯,一腳踩下去會陷得很深,而且更糟糕的是,這樣的環境也是蚊子滋生的溫床,成百上千地圍著我轉,每當我變換姿勢,它們也就構成了一個人形,就像黑色的煙霧,隨時準備吞噬我。就這樣我跟蚊子和沼澤搏鬥了一個多小時,終於見到了目的地的小湖,預期中的火燒雲並沒有出現,山的倒影倒也格外動人,還有幾艘紅色的鐵皮船,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著光芒。我瞇起眼睛看落日,直到被那光線刺痛,流出眼淚。

我又騎上了馬,還是那個好吃貪玩的夥伴,我不禁有些許失望,本以為回去能夠換一個坐騎,至少對於我這樣稚嫩的騎師,一匹聽話的馬能夠帶來很多方便,不過我也沒有再抱怨,抓過韁繩,試探性地摸摸它的馬鬃,它似乎還記得我將它的脖子從草叢中拽出的情景,突然上下晃動了一下頭,我踢了一下它的肚子,加入到馬隊的行列中去。回去還是原路,只不過看風景的角度不同,心情也大大改變。經歷了3天山谷中的隱士生活,我和這大自然有了更多的共鳴。大家也似乎都是懷揣了很多心事,沒有人說話,靜靜地聽著腳下的馬蹄聲和遠處傳來的流水聲,連平日裡總是閉不上嘴的薩拉也在此時沉默著,我想,她也許在掛念著凱搏,也或者她不忍打攪這清晨裡大山的安詳。

進山的最後一段路程異常難走,叢林裡唯一的羊腸小道佈滿了荊棘、亂石和泥沼,在這樣的路上行走,即使是騎馬也會提心吊膽,我專注地盯著前方的路,不時拉韁繩讓我的馬跟上大部隊,這樣前行了大概有5千米左右,景色突然開闊了起來,遠山的尖端從地平線上升起,大片未化的雪形成了漂亮的圖案,而大地的形態也從纖細變成了臃腫。「越過了這片草場,我們就到了。」薩拉那歡快、明亮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她像個即將放學回家的小孩子一般開心地笑著。斯科特此時卻和他的馬搏鬥著,為了一口草的歸屬,他彷彿沒有聽到薩拉的聲音。我盯著遠方,想像著小木屋的樣子和那裡的人,他們也許能聽到我們若有若無的馬蹄聲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