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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與西方風光攝影師的交鋒

西方的風光攝影,尤其是北美地區,注重視覺震撼力和社會意義,視覺震撼力主要體現在誇張的前景放置、強烈的色彩表達、汗毛畢現的銳度等。而社會意義則是深深植根於他們對大自然的熱愛,大到國家地理,小到社區的自然保護機構,各種政府的民間的團體用資金和榮譽鼓勵風光攝影師去創作表現地球之美的系列作品,讓人們欣賞到他們平時難得一見的風光,以及表現人類在大自然中的渺小。而國人對風光攝影的看待,從我的理解出發,更多的是從一種藝術的角度,這或許深受傳統中國畫的影響,我們看待攝影也像是看待繪畫,尋找留白,體會意境,忽略細節,注重整體。而風光攝影的社會意義在中國並不是十分突出,更多的應該說是文化意義,當然,這也和我們煙雨樓台、小橋流水、秀麗如詩的地理環境有關。可以說西方人看待攝影就像是他們看待科學技術一樣,精確的參數、完美的曝光、一絲不苟的構圖,而中國人看待攝影就像是我們的烹飪技法,加鹽少許,火候適中,沒有固定的量杯刻度,有的是一種感覺和心情。我曾經花了很多時間和精力在嘗試用一個中國人的思維來解讀西方攝影技法,使用他們的精確計算,拍攝他們的風光,卻時刻想著中國詩的禪意、中國畫的意境,這令我的作品有別於西方其他的攝影師,從而脫穎而出。

在北美的拍攝和探索風光攝影之路上,我遇到了許許多多的西方攝影師,他們的技藝和精神令我折服,但是從審美的角度來講,我並不能完全贊同他們的觀點,於是就有了我的作品和思想一次次在各種場合與他們交鋒,無論是攝影比賽中的競爭,還是在研討會上的討論,抑或是共同野外拍攝時的閒聊,贊同與反對無時無刻不發生著,以下的幾則小故事可見一斑。

我和美國的麥田攝影師菲利普斯認識還是3年前的事情,那個時候我絞盡腦汁地學習西方風光攝影技法,到了廢寢忘食的程度,但是藝術思想上卻還是堅持著中國畫的風格,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在網上認識了他,幾次互通郵件之後,我們相約一起在華盛頓州拍片,這對我來講是千載難逢學習的機會,因為菲利普斯最引以為豪的後期技巧就是亮度蒙版與曝光合併,而我也剛好對此一頭霧水,於是打包了攝影器材與筆記本電腦,我一路南下與他在麥田會和。

那幾天的拍攝順風順水,有光與沒光的天氣交替出現,作品質量參差不齊,但我們一起坐下來討論後期以及攝影理念的時間令我至今記憶猶新。菲利普斯的後期是嚴謹的,這和亮度蒙版本身的概念就十分相近,依靠軟件對各級亮度的限制,一層層選擇,然後科學地去刷出最亮、更亮、次亮等區域。我不得不承認這方法是靠得住的、理性的,但是我在欣喜學到新東西的同時也在思考,理性究竟應該在攝影領域裡佔多少比重,如果把攝影本身當作藝術看待,理性就是應該摒棄的,但如果把攝影作為記錄的科學看待,理性又是必要的,顯然菲利普斯屬於後者,而我想又不僅僅是他,包括西方風光攝影的元老亞當斯也是這方面的代表,追求極度精準和細節突出,對於作品本身的意象並不太在意,或者少在意。但話說回來,菲利普斯給我普及的亮度蒙版知識讓我受益匪淺,這之後漫長的攝影歲月裡,它成了我後期修圖的利器,我甚至在自己掌握的同時還錄製視頻,將它的概念傳播出去,使它在國內的攝影愛好者群體中生根發芽。而我自己對它的依賴雖然減少,但卻更加精確,也就是說我在一幅圖片需要純理性修改的區域,比如需要嚴謹控制曝光的區域會毫不猶豫地應用亮度蒙版。

從攝影風格上來看,我比較欣賞菲利普斯的魔幻風,這也是目前西方風光攝影的主流,那段日子的討論我們也集中在這個效果上,或者說視覺的不真實感、外星感、魔幻電影感,他第一次給我介紹了「虛」的概念,也就是一幅圖片不僅僅要實、要銳,還應該虛化,這我是可以理解的,或者說從中國畫理念的角度出發,是更應該理解的,畢竟任何意境都講究虛實對應,而虛化,或者在英文中俗稱的奧頓效果,在西方風光攝影中則是魔幻風的著力點,沒有虛化的霧氣、陽光,以及海浪,一幅作品的整體迷幻感就出不來,不迷幻更談不上魔幻。不過後來我發現菲利普斯開始一味追求虛化,甚至到了整幅圖沒有一點實的地方,這顯然背離了他對虛最初的理解,應該算是對於一種風格走火入魔的表現,我想不僅僅是他,很多魔幻風的攝影師最後都走向了「虛」的極端。

應該說以上的兩個方面,亮度蒙版和魔幻風是我從菲利普斯身上學到的東西,具體到技術細節就是合併曝光與虛實對比,但這些後期的技法是需要前期支撐的。對於前期的理解,另一位西方攝影師對我影響頗深,這就是保羅。希斯卡——一個常駐在加拿大班夫國家公園的冒險攝影師。

認識保羅還是在一次聚會上,落基山區風光攝影師聯盟,一個鬆散的組織,多數都是加拿大本地白人,亞裔除了我以外,還有一位日本攝影師,大家每年聖誕前都要抽出時間在班夫城小聚,把酒言歡。那一次的聚會正值保羅的新書出版,我們大家自然送上祝福與恭喜的話,席間我與他深談,並順便翻閱他的著作,雖然我之前一直也瞭解他的作品,但這一次系統地欣賞完之後,我深吸了一口氣,對他發自內心地充滿了敬佩。毋庸置疑,這是一位偉大的冒險家,我不能說他的作品達到了畫質與意境的最高境界,但是他到過的地方和拍攝的角度令我敬佩。凌晨兩點攀登百尺高的冰牆,-30℃在刺骨的水中游泳,幾十千米的越野滑雪,沖頂雪山……這些壯舉不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公路攝影師所能比的,而更像是一個戶外極限高手,而戶外極限高手又缺少像他這樣有藝術眼光的攝影家,也正是因為有他這樣的人存在,才順理成章地產生了當前風光攝影的一個新門類——冒險風光攝影。

我和保羅在那次聚會上聊得很投機,並相約在今後的日子裡有機會就一起拍照。和他相比,我的冒險程度是輕微的,甚至有些業餘,至少在當時如此,但我自認為在攝影方面頗有研究,和他會有很大的交流餘地和空間,就這樣我們一起出發完成了幾次旅行,具體細節不在這裡詳述。總之,我見識到了他的想像力和不拘一格,這和我自己的拍攝習慣是相通的,比如我們都不會在拍攝時讓別人走出畫框,而更傾向於利用人的形象或者通過後期抹掉,還有就是不走尋常路方面,我們都不喜歡中規中矩的構圖,不喜歡重複別人的場景,由此產生了頭燈系列,躺在地上,坐在巨石上,站在冰雪中,這些保羅在拍,我也在拍,說不清是誰先開始的,但我們都因此獲得了很多的認可與讚許。

當今這個文化與知識信息爆炸的時代,攝影已經變成了普通大眾都可以涉足的藝術形式,加上廉價的優質相機和鏡頭,很多時候圖片拼的是運氣,在那個合適的空間裡我恰恰就在這裡了,我遇到這樣的光了,我拍到了,而精雕細琢的視角已經退居二線,或者說不是最最重要的了,由此產生了像保羅這樣的攝影師,追逐極限的地理位置,不顧生命危險,傳統意義上的攝影師已經無法匹敵,「我能到的地方你到不了」,成為了他們的真諦,但我不得不承認保羅的攝影技巧,尤其是後期技巧方面是粗糙的,他還沒有完成從一個冒險家到冒險攝影師的徹頭徹尾的轉變,他到了好多如魔界般的地方,卻並沒有把它們表達出來,不能不說是一種遺憾,而以下我要介紹的攝影師,則是這方面的翹楚,他身兼了冒險家和最優秀風光攝影師的雙重身份,怪不得很多人說他是世界第一風光攝影師,這就是馬克·亞當姆斯。

我和亞當姆斯的相識還要追溯到那年去育空拍片,我和一位多倫多的攝影愛好者朋友包了直升機飛進育空墓碑山公園腹地,最後一天我們遇到了他的大隊人馬,也就是他帶的一個攝影團,十人左右,看起來各個都是身經百戰。亞當姆斯身材很矮,但壯實,且不苟言笑,一看就是經常在山野間奔跑行走的體質。「這邊的山不行,如果需要拍倒影,要走到更深處的一個水塘,然後從下面的角度拍。」沒寒暄幾句,馬克就口若懸河地談起他對育空的瞭解,那口氣不可置疑,但那自信又讓人信服。「這就是世界第一風光攝影師。」我身後一個他的學員拍了拍我的肩膀,「你排多少位?你是Victor Liu?這個名字我知道。」我無暇顧及這些客套,與他繼續討論起攝影風格,而他的話經常被學員們打斷。「有些人認為我們老師的作品是後期做出來的,但實際上他是長期等待各種色彩和光線的。」亞當姆斯還是一樣嚴肅的面容,並輕微地點頭,並繼續討論起當晚的極光預警,他並不是一個善於討論藝術的人,而更多的是攝影技術、嚴謹的科學,這點和菲利普斯何其相似。但是他的冒險精神與體力又令我敬佩,背負110磅健步如飛,四歲開始登山,兩個小時內完成對一座大山的征服,他的技術比菲利普斯更嚴謹,他的冒險經歷比保羅更豐富,怪不得號稱世界第一風光攝影師。

但是亞當姆斯的弱點也若隱若現,這就是他的藝術感,從某種程度上講,他仍然停留在用最強的技術記錄世界上最美的景色的階段,而不是融入太多自己的意象,這一點也難怪,因為他畢竟是在西方成長的攝影師,在亞當斯的熏陶下,在科學技術發展的大潮裡,他的眼界是犀利和理性的,而不會寫意、揮灑。我想這是中國攝影師的一個優勢,技術、冒險、藝術三者結合,就能趕上並且超越亞當姆斯。

那次行程的最後,我們一起飛出了墓碑山,他和他的學員還和我們一起分擔了直升機的費用,但那次最大的收穫還是認識了他,一個日後頻頻交流的朋友,一個值得尊重的攝影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