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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向戶外的勇士們致敬

從開始攝影,我就將自己定義為一個戶外攝影師,這不僅僅是因為我青睞自然光的渲染效果,更多的是我對大自然有種特別的鍾愛,後來我越陷越深,直到某個時刻,我再也無法滿足於野外路邊的拍攝,於是我購置了帳篷、睡袋和煤氣爐,峽谷山巔那些無人知曉的小路成為了我雙腳的延伸,我也順理成章地開始自詡「冒險攝影師」。顧名思義,就是不要命的攝影師。

在這麼多年的荒山野嶺拍攝中,我認識了很多背包客,他們中的大部分人並不是攝影師,但共同的經歷將我和他們聯繫到一起,後來甚至一起外出拍片,這當然有他們跟我學習攝影的成分在裡面,但從我的角度思考,更多的是為了找一個伴,排解寂寞,也能共同防禦狼蟲虎豹的攻擊。在這群戶外勇士當中,幾位像我一樣為攝影而拚命的俠客格外引人矚目,他們的故事各有各的精彩,但卻共同有著為攝影而九死一生的經歷。鑒於篇幅關係,這裡只列出三位翹楚,我想借此表達我對所有戶外勇士的敬意,你們的鏡頭記錄下了地球一個個鮮為人知的瞬間,而你們卻需要承擔付出生命代價的風險,辛苦了!

1.1.1 托尼和他的兄弟們

這是一段我跟托尼還有他的兩個弟弟一起完成的冒險經歷,所以由我來完成敘述工作。三位人物的性格特徵以及樣貌我不想做交代,就像前面提到的一樣,攝影師的精神是這個故事的核心。

最早計劃這麼一次行程,是源於我提出的一個構想,去海倫湖後山的瑟克峰露營,如果放在別人那裡,這無異於癡人說夢,且不論國家公園的露營管制,就算是帶著重裝備爬了上去,隔夜的大風也能讓我們整夜睡得提心吊膽,不過這個提議在托尼和他的弟弟們那裡卻行得通,而且頗受他們的歡迎,於是大家說走就走,還是那只70升的背包、雙人帳、-7℃的睡袋、濾水器、煤氣爐……

以上的一段就是個引子,因為我們最後並沒有去瑟克峰露營,而是跑到了班夫國家公園邊界線上的「日落瞭望口」,這不能不說是黑熊一家的功勞。由於它們的出沒,國家公園封閉了去往海倫湖的路線,我們這幾位拍片狂人也只好改道「瞭望口」。說心裡話,大家對在這裡拍片並沒抱多大希望,畢竟只有5千米的徒步距離,300多米的上升高度,下面還是1號高速公路,離人跡罕至相去甚遠。但事物往往是這樣,你越對它不抱太多希望,它越給你驚喜,這一天一夜的拍攝跌宕起伏,至今令我記憶猶新。

這一處的斷崖比我想像的要陡,從山腳下往上望去,筆直的峭壁沒有任何樹木附著,而登頂之後再往下看,公路、河流、森林都變成了細細的絲帶,彼此纏繞著,還有偶爾駛過的車輛,如急行軍的螞蟻士兵,無論是速度還是尺寸,都減小了不少。這裡原本是國家公園尋林員用來觀望山火的所在,後來由於科技的進步被廢棄了,至今仍看得到金屬鏈條和簡易的地基。要在這裡搭帳篷,首先要清理掉地上散落的石子,避開堅硬的水泥立柱,平整地面。如此一來,能夠建立營地的區域只剩下了方寸大小,容得下幾個人並排躺著。我下意識地往後退了退,開始搭帳篷、做飯。而托尼似乎更急於早些進入攝影狀態,調試著他的鏡頭,將三腳架紮穩。他的弟弟金動作更加迅速,鍋裡的米已經煮熟,雞湯冒起了熱氣。此時夕陽也開始發酵,從金黃變成橙紅,瀰散在空氣中的飯香此時被最後一縷陽光照得現了形,彷彿飛舞在空氣中的流螢。我們幾個人彼此沒有交流,各顧各地拍攝,生怕絲毫的交頭接耳會打破這種神聖。對於攝影師來講,無論受多少罪,吃多少苦,舉起相機的那一刻都是最幸福的,即便是同行最好夥伴的甜言蜜語也無法相提並論。

「這夕陽差了最後一口氣。」維克多轉頭看向我,我則已經將相機收好,開始移動帳篷找晚上的拍攝點。和我同名的托尼的弟弟是運動健將,隻身去過很多山尖上露營,他對攝影就像我對登山的熱情,不是最愛,但也段位甚高。「是呀,不過我們的目的本來就是今晚。」托尼點頭贊同我,他的臉龐已經被太陽落山後的黑暗遮擋,只有身上螢光的裝飾物閃閃發光。今夜的拍攝我準備了兩樣東西做道具,一個是從裡面照亮的帳篷,一個就是裝在打蛋器裡的鋼絲棉。前者容易理解,而後者提起來則頗為滑稽,換句話說,這就是一個時刻發散的火把,關於這個東西的操作、使用、拍攝手法,我會在第5章詳細講解。

入夜之後風大了許多,我將領口拽向嘴邊,瞇縫著雙眼,等待銀河升起的一刻,托尼正在和他的擠壓式防潮墊搏鬥,彷彿武俠書中的如來神掌,將空氣打進其中。而另一邊金躲在他的單人露營袋(bivy)裡看書,維克多和我一起架著相機,時間就在這一刻凝固,如果有人能拍下來這個場景,定是很有意思的畫面,四個大男人形態各異,在懸崖峭壁的頂端,像極了一種行為藝術。

這一夜的拍攝在銀河掠過我們頭頂之後戛然而止,我鑽回自己的帳篷,最後瞟了一眼躺在懸崖最邊上的托尼,不禁替他捏了一把冷汗。事後據他回憶,整晚他四次翻身,每次都被他自己放在露營袋邊上的石頭頂了回來,這也是他為防止自己掉下深淵的最後一道屏障,畢竟他躺的地方距離懸崖只有20厘米左右。「瘋狂的攝影愛好者」,這是我最想送給他的一個稱謂。

第二天早上朝霞早早掛在天邊,比我預想的提前了10分鐘左右,我踉踉蹌蹌地鑽出帳篷,蓬頭垢面的形象大概與路邊的乞丐並無差異,不過當我看到紅色的雲、綠色的樹、藍色的群山時,我的精神面貌有了180度的轉變,於是有了重複昨晚的畫面,四個人沒有交流,只有快門和反光板提升的聲響此起彼伏,劃破天際。

這一段懸崖邊拍攝的經歷無論是在我或者托尼兄弟們的履歷中都是微不足道的,但這是我們第一次結伴同行,也是第一次見識到了彼此為攝影而癡狂的精神,應該說它是戶外勇士們為創作而跋涉的一個縮影。

1.1.2 夢中畫九死一生

「夢中畫」是她的網名,她是「四光圈」成員之一,也是一個為攝影命都不要的狂人,她是女中豪傑,她的故事請聽我細細道來(以下內容由夢中畫提供,是她的自述,我做了整理)。

我不是一個特別愛冒險的人,因此從來沒想到這種事情會發生在我身上,結果卻發生了,而且讓我很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臨近。

我獨自去落基山國家公園(在美國的科羅拉多州)徒步,去的路線我夏天走過,冬天是第一次,但道路非常清楚,很容易尋找。我上山花了三小時,於是給自己安排了兩小時下山,沒想到很簡單的事情被我的一念之差弄得很複雜。

4:45pm我開始下山。因為有幾次冬天徒步經驗,我以為冬天的山路應該是條條大路通羅馬,走到這兒的時候,我便從上面那條路滑了下去,一來很好玩,二來貌似可以抄近道。上面那條路線是我上山經過的路,窄而且雪很鬆軟不好走,下山的時候我不想再走了,結果一念之差釀成大錯,差點要了我的小命。

下面的路其實不是真正的徒步路線,而是滑雪板滑出的印記。進入樹林後,我還是想尋找真正的道路,於是開始尋找,剛開始還能根據遠處山頭辨別大致的位置,後來完全沒入林中,徹底失去方向,而且一個多小時都沒有看見任何腳印。4月底,雪已經開始融化,沒人踏過的雪很鬆,但肉眼是看不出來的,經常是一腳下去,一條腿就陷進去了。這樣一深一淺地,鞋越走越濕,心越走越慌。

6:15pm我掏出手機,居然有一格信號,於是打電話告訴老公,我迷路了,但我會繼續尋找下山的路,叫他不要著急。這時我瞄了一眼我的手機電池存儲量:28%。

我又繼續我的盲游,游到一條小河邊,我想小河應該能把我引到湖邊,於是就開始沿著小河走,但雪覆蓋了部分小河,要一直跟上也不太容易。

6:35pm老公打來電話,說已經給落基山國家公園的救助部門打電話了,巡林員會馬上與我聯絡。我立即放慢了腳步,生怕走到沒有通信信號的區域。

6:47pm巡林員打來第一個電話,問了我一些登山的情況,我告訴他我手機的電池不多了,不能聊太多。於是他讓我立即撥打911,他們可以確定我所在的位置。

6:54pm我撥打911,911很快找到我的位置,並把電話轉回巡林員,巡林員要我原地不動,他們會馬上組織人員救援我。我問需要多長時間,他說因為我的位置已大大偏離徒步路線,而且天氣預報晚上有5英吋以上的風雪,估計需要3~6小時。我當時聽了,燃起的希望就被滅了一半。在那樣的氣溫下,我能扛得住6個小時嗎?

太陽一落山,氣溫驟降,我的上下牙開始打架,我趕緊把濕襪子脫了,換上備用的襪子,把雨衣也套上。站著熱量散發太快,我就把腳架當坐墊,抱腿坐下。

8:05pm我忍不住打電話給巡林員,問他救援人員開始登山了嗎?他說有很多手續文件要做,救援人員還要從家裡趕來,至少需要半個小時才開始登山。為了省電,他說救援人員一開始登山,就給我發短信,我的任務就是原地等待,保持體溫。他問我有沒有火柴之類的東西,可以點火取暖。火柴之類的我沒有,有,我也不敢用,我周圍全是樹,燒起來咋辦?毀了一片森林,還不如死我一個呢。

放下電話,我掐指一算,他們最早也要11:30pm才能到。原地等待容易,保持體溫不易,我能穿的都穿上了,背包也當一層衣裳背著,還能穿啥?樹我不敢燒,但松樹枝好像是可以利用的。於是摘了一些樹枝蓋在腿上(真對不起那些生靈),聞著松香蜷縮著。

8:37pm收到巡林員的短信,救援人員已經上路。還要等至少3小時。

這個時候,我的腿蜷得有些發麻。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能讓我忘記溫度和打發時間,那就是:拍照。於是支起三腳架,拍星空。其實哪裡有星星,因為風雪將至,天上都是雲。老實說,拍的時候我想到了那位拍「衝進帳篷裡的熊」的攝影師。我想這些片子會不會成為我的遺作?拍著拍著,天空開始飄雪,我心裡開始發涼。

9:17pm電話鈴聲響起,巡林員打來的:救援人員大概離你只有1/4英里了,他們會用一些聲音聯繫你,你聽到後立即回復他們。我大喜過望,這還不到一小時呢,他們就要到了,我趕緊收起相機腳架,把樹枝又蓋在身上,保存體力,準備下山。

很快我就聽見他們呼喊的聲音,我也大聲回復:我在這!我在這!我包裡放了個口哨,從來沒用過,昨晚也派上了用場。

9:27pm我看見了他們的頭燈,我的救命之燈。我不再擔心我會命喪落基山國家公園。

後來救援人員告訴我,我偏離徒步路線有半英里遠。下山的路不是我想像的向前向下,而是往後往上。好在老公當機立斷求援,不然我是無論如何都走不出去的。

我的兩位救命恩人

一晚上在驚恐中我並沒有掉一滴眼淚,即便是我很悲哀地問巡林員我會不會死的時候,也沒有哭。今天早上一覺醒來,想到昨晚發生的一切,兩行眼淚情不自禁倏然而下……如果我沒有帶手機(我經常不帶的),如果手機沒電,如果沒有手機信號,如果晚上很冷,如果營救不及時,任何一個情況發生,後果將不堪設想。

活著,真好!

1.1.3 無所不能的丹尼

丹尼是他的名字,他姓許,算是我多年徒步的一個老友,我們一起登山的故事在本書的後續章節中還有提及,這裡介紹的是他的一些往事,由他自述,我整理,分兩個部分,在中國的和在加拿大的。

在絕大多數中國人還沒聽說過山地徒步這種戶外活動的20世紀80年代,我已經開始在這個領域展露鋒芒。

那是1986年,買了我第一個徒步用的背囊,接著和太太去四川旅遊,經過華山,在一天之內徒步上山又下了山。

後來想去九寨溝,路上塌方,去不成,就乘長途汽車南下,去一個聽說尚未開發好的高山旅遊點,叫作伍須海,在甘孜州東南的九龍縣,屬於藏區。

從縣城到伍須海有25千米,我們搭便車搭了10千米左右,就要自己徒步了。當時對於海拔、高山缺氧等還沒有什麼概念,只覺得越走腿越沉重,到最後兩三千米,幾乎邁不動腳。後來知道,那個地方海拔超過3 000米,我們是有些高山反應。

好不容易到了海子邊,景色其實很一般,但是非常原始,四周只有一戶藏民和幾個藏族伐木人的帳蓬。我們吃了些乾糧,在天黑前找了一座遊牧者搭的簡易木屋,就準備在裡面過夜。入夜前,突然木屋來了個人,抱進來一大捆干樹枝和木柴,說晚上冷,要點火。他是當地伐木人之一。火還給我們點著了。果然,不久我們就覺得沒烤到火的背後直髮冷。

高原地區的夜晚的確很冷。我們不停地為火堆添柴枝,根本無法入睡。這樣過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兩人對看了一看,哇塞,滿臉通紅,被篝火烤成輕度燙傷了!

第二天,我們不敢再睡在小木屋了,向伐木人付了兩塊錢,讓他們給我們單用一個帳篷。那是一個可以躺四五個人綽綽有餘的大帳篷,鋪墊都有。伐木人還給我們烤了些餅。我們拜訪了那唯一的一家藏民家庭,家裡男人不在,全是女人和孩子。我們大喝酥油茶,聊天。還合影了幾張彩色照片。我連三腳架都帶了。

我們在伍須海逗留了三個晚上,然後還是徒步下了山。

這算是我和太太第一次隔夜徒步吧。

來加拿大之後,因為徒步條件更好,也有一幫華人組織活動,有過一段瘋狂徒步的時候,幾乎每週都去。直至後來發現自己喜歡認真拍些風光照片,而朋友們多數並非攝影愛好者,太太也不想跟著我「自虐」,於是自己開始扮演獨行俠。很多次和太太出遊,到了有著名徒步徑的地方,就說服太太留在營地或鎮裡,我自己上山。就這樣,我自己去走了像巴戈布和半穹頂這樣的地方。

憑借自己的鋼鐵般堅韌的體格,50多歲時徒步還不輸年輕人。有一次走加拿大落基山最高峰羅伯森峰下的博格湖徒步徑,單程26千米,太太不願走,於是讓她帶帳篷睡袋等一個大背囊坐直升機上去,我自己背著簡單乾糧和照相器材徒步。她的直升機同行者有幾個是飛上去後當天走下來的。起飛時間是9點,我開車將太太送到起飛地點,然後自己將車開到徒步徑起點的停車場,便用小跑方式走那條26千米的徒步徑。當然路上也不時停下拍照。中午時分,我已走了20千米,遇到了當天飛上去走下來的那些人,他們非常吃驚我如何能夠這麼快就走上來了。我在下午1點多到了營地,太太已經搭好了帳篷,我吃了些東西,接著又走了一條幾千米的小徑,從高處觀賞博格湖。第二天上午,馬不停蹄,背著大背囊與太太再走26千米下了山。在36個小時內徒步山徑近70千米。

接著第三天到了賈斯泊的馬琳湖,不去乘坐一般遊客選擇的快艇遊覽精靈島,而是租了條雙人皮划艇,和太太劃皮划艇到了精靈島,日落時分往回劃,不久即遇到大雨加狂風,湖面和大海一樣翻騰,四周沒有任何船隻,小小的皮划艇像一片小樹葉似的在浪中大起大落,我們奮力保持小艇不被掀翻,並盡量靠近湖邊。與風浪奮戰一個小時,終於等到風雨停頓。返回到租船地點時已經是晚上。渾身濕透,冷得直哆嗦。幾乎是一次滅頂之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