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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街坊狂歡節

每年的2月19日是秘魯的狂歡節,為期兩天,屆時每個城市都會按各自的傳統和習俗歡度佳節。我在查閱資料並與當地聯繫後,知道伊基多斯的狂歡節其實是一個歡樂的「潑水節」。我之前有先入為主的印象,認為狂歡節就應該像巴西那樣,穿著絢爛無比的羽毛裝大跳桑巴舞,經歷伊基多斯的嘉年華之後,才知道它可以如此瘋狂,如此親切,我給它起了一個更為合適的名字——「街坊狂歡節」。

伊基多斯狂歡節,先由各個村莊或社區的居民公推一個主導者,也可以毛遂自薦,然後由這位主導者組織一個核心班子,出錢去村裡邀請一個樂隊,說是樂隊,其實成員很簡單,只有四個人——兩個鼓手,一個沙球手,還有一個人負責吹奏安第斯山風笛。狂歡隊伍伴隨樂隊出發,同時人們開始載歌載舞,越來越多的街坊鄰居就會加入這支隊伍,最後大隊人馬浩浩蕩蕩,走向節日的集合點。

狂歡節的另一件大事,是要去叢林裡砍一棵高高的棕櫚樹,如果沒時間砍樹,也可以去市場掏錢買一棵。由於來回得好幾個小時,我沒時間去叢林完成砍樹大業,所以只能去市場破財了。買樹的全過程聲勢浩大,有點兒像中國農村大辦婚禮的派頭,大家浩浩蕩蕩地出發,一路上搖旗吶喊、鑼鼓喧天,樂隊全程相伴,演奏得熱火朝天。選擇棕櫚樹時,很多市場附近的老百姓會走過來圍觀,有的就隨著音樂跳起舞來。當我們把高高的棕櫚樹搬到租來的三輪摩托車上時,音樂更加喜慶了,真有點兒迎接新娘的意思。

除了我們在買棕櫚樹,其他街區的人也在選購,同樣也是鑼鼓喧天。由於棕櫚樹太高,所以有一大半的樹幹和樹葉會拖在三輪摩托車的後面,在路上當「臨時掃把」。大家分坐在大批的三輪摩托車上,跟著樂隊坐著的三輪摩托車,一邊聽著音樂一邊歡呼。路過的每一個路口,無論是城區、鄉村,還是碼頭,都會有許許多多的居民拿著水包守株待兔,然後猛扔過來,還有的人拎著水桶直接衝上來,把水潑在人群中。我們坐在車上的人也可以接住水包,然後反扔出去,如此混亂的水仗打來打去,每個人都有點兒瘋狂了。這一天可以說是怎麼高興怎麼來。有人索性拿一桶水澆進你的衣服後領裡,讓你從裡濕到外;更有人用植物調成顏料水,跑過來塗在你的臉上、手臂上、衣服上……

我發現,一路上越是光鮮亮麗的車隊越容易受到路邊「人民群眾」的襲擊,越是年輕漂亮的女孩子也越招水彈,像我這樣一看就知道是外國遊客的,同樣很受「人來瘋」們的青睞,所以一路上我吃了N個水彈。

當棕櫚樹被運到社區的路邊,樂隊就退到一邊,繼續演奏音樂。為了配合節日氣氛,他們事先已經準備了高音喇叭,樂聲變得更加澎湃,人群也更為喧嘩。音樂聲中,人們慢慢解開繩索,卸下棕櫚樹。此時,小區的居民們開始走上大街,圍繞著棕櫚樹載歌載舞。大家光著腳丫子,女孩子們扭動著性感的臀部,沉浸在一年一度的節慶儀式中。在歡快的南美音樂聲中,所有人都忘卻了平時生活的煩惱,全身心地投入在歡樂的海洋。

這條街道在為期兩天的狂歡節中被封了,封路由社區居民自行執行,警察也管不了,基本上這兩天全市處於無政府狀態,大家大可以自作主張。攔上幾棵樹,或者堆上幾塊大石塊,街道就光明正大地拒絕車輛通行了。棕櫚樹要立在道路中間,得先需要一個底座。大家找來一個空的大油桶,然後齊心協力地將那棵棕櫚樹立在油桶裡,接著所有人將路邊的石塊和黃沙倒進大油桶裡,有工具的拿工具,沒工具的就用手,像大生產運動中的南泥灣墾荒。我也加入其中,一起搬運石塊填入油桶中。為了不讓高大的棕櫚樹倒下,人們在樹頂上拉了兩條繩子,一邊一條地綁在了街道兩邊居民家中的窗框上。所有搬運石塊填補黃沙的活動都是在強大的配樂聲中進行的,所以一點兒也沒有覺得這是勞動,更像是演出一場集體舞。

按照規定,棕櫚樹豎起來以後要在街道上迎風招展一天一夜,當天只是節日的序幕,第二天才是狂歡節的開始。所以,第二天我們還要來到這裡,開始真正的「街坊狂歡節」。節慶活動將持續到第二天的深夜,再選出一個人,拿一把大刀把棕櫚樹砍倒,直到棕櫚樹倒在人們腳下,整個狂歡節才算結束。每年一次,每次都是不變的瘋狂。

為了歡度這個當地節日,我特意去定做了一件衣服,因為我們當時的嚮導是兩位女同事,她們要扮成司儀,所以我也幫她倆定做了服裝,組成了一個三人司儀組。

由於我們三個人的服裝特別鮮亮,在遊行隊伍裡顯得格外突出,便成為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所有彩色顏料和水包都飛向了我們,無論我們到哪裡,馬路上、樓下、樓上都有水包投擲過來。由於我是賓客,按照習俗坐在三輪車的中間,有點兒像王者,兩旁則是我的「女護衛」,襲擊過來的水彈幾乎都先砸到她倆的身上,讓我覺得很過意不去。當我提議換座位時,她倆說不可以,一定堅持要我坐在中間扮演王者。而我當時脖子上還背著D3單反相機,水彈爆出的水花全部潑到了相機上,她倆再三要求收起雙手,別幫她倆擋水彈,只要記得用我的面具和雙手保護相機就行了。所以我摘下了面具,用它緊緊蓋住我的相機。這次我深深地感受到了成語「過街老鼠」是怎麼一回事兒。雖然我們是「受害者」,但「人人喊打」的滋味的確不好受,今天我們三人被全城人們用水彈狂毆的遭遇,讓我畢生難忘。

我們歷遍劫難,終於把棕櫚樹運到了小區。在豎起這棵棕櫚樹之前,鄰居們首先會七手八腳地把樹上的枝葉分成四個部分,然後像扎辮子那樣,將它們紮成4條「大辮子」,再將許多生活用品如水桶、掃帚,還有水果和氣球之類全部都紮在樹葉和樹幹上,這樣做是為了祈禱上蒼改善大家的生活。上述工作完成後,由兩個人負責拉動兩條粗大的繩子,其他居民集體將這棵樹托起來,豎在馬路中央一個廢棄的油桶裡,然後所有街坊都去搬事先準備好的石塊和泥沙,放進油桶裡以增重,確保它變成一個堅實的底座。

當地居民對棕櫚樹的裝飾完全顛覆了我的既有經驗。本應該是華麗著裝、華麗道具、華麗音樂的全民嘉年華,沒想到在秘魯亞馬遜河邊竟然變得如此樸素,如此實在。

街坊鄰居告訴我,第二天一定要來,因為那時舉辦的才是正式的狂歡潑水節。

第二天,我們先去隔壁小區接兩位女司儀,然後一起去昨天豎起棕櫚樹的小區。由於時間匆忙,我的節日禮服還沒有來得及穿,但這也成為一樁好事,因為在接兩位女司儀的路上,我們攝制組團隊就又遭到了一次最重口味的「攻擊」。無論是城裡還是郊外,許許多多居民拎著一桶桶的水潑向我們,當時我與攝像師都拿著攝像機和照相機,非常擔心器材因為被水淋而損壞。我倆一邊開心大笑,一邊「抱頭鼠竄」,為了保護相機,我們的身體全部暴露在「攻擊範圍」之內,頭髮、臉頰、脖子,甚至於牙齒上都被他們塗抹上了亂七八糟的顏料。因為按照風俗,除了潑水及丟水彈,還有一個重口味的攻擊就是把事先準備好的植物顏料塗抹在手上,然後突然襲擊,在身後熊抱住你,將顏料對著你一通亂塗。據說越喜歡你,就下手越重。受了半天攻擊之後,我突然明白自己太不幸了,年輕女孩攻擊的目標基本上全是年輕的攝像師,中年婦女則攻擊我。還有很多女孩子問,能不能摸一下年輕攝像師的臉,甚至還有女孩說能否親他一口……

按照約定,我們終於來到了舉辦狂歡節活動的臨時小廣場,我與大家在樹下摩拳擦掌,等待著真正的狂歡到來。活動一直到晚上6點半才開始,內容還是跳舞、互相潑水、塗抹顏料等,只要是手足俱全、能跑能跳的社區居民一律都會參與。大家有的斗舞,有的戲弄對方,年輕男女趁機打情罵俏……最後在狂歡的氛圍中,棕櫚樹被砍倒了,人們蜂擁而上,搶佔昨天紮在樹上的那些東西,不管搶到什麼,都代表明年會有一個蓬勃發展的好兆頭。

在節日期間我和當地老百姓混得相當熟,從中也發現了不少特有的民風民情。其中印象最深的,就是在飲食男女方面他們沒有中國人那麼多條條框框,開玩笑相當直接,不管男人女人,平時張嘴就來,而且不分場合,但沒人批評你「三觀」不正。剛開始真有點兒吃不消,因為太生猛了,後來才慢慢接受。與之相比,中國人手機流傳的那些黃段子都算「文明」了,這也是不同國家民間風俗的差異吧。我算真正領教了當地人不轉彎的真性情。

舉個例子吧,事件發生在狂歡節結束後,主持人說我是遠道而來的客人,應該對大家講一些祝願的話。當眾演講難不倒在下,就在我快講完之際,小插曲發生了,高個子的調音師突然走到我跟前,附在我耳邊說:「最後你應該大喊一句西班牙語,表達你的心情,這樣也會顯得更加親切。」我點頭同意,於是他在我耳邊講了一句,讓我對著話筒大聲重複。我為了表達今天的確很開心,所以很配合地把這句話喊了出來。

沒想到話音剛落,所有人都笑得人仰馬翻,還有很多女孩直接笑得從椅子上掉了下來。我知道出大事了,肯定被陷害了。我趕緊把我的西班牙語翻譯叫過來,問我剛才到底大喊了一句什麼話。他說,這句話用英文說,就是「I Love Your Pussy!(我愛你們的陰部!)」天哪,這也太尷尬了……我趕緊跑過去掐那個教我壞話的調音師的脖子。翻譯也在一邊笑著說:「說髒話不要緊,搞笑的是你說的時候太深情了!」

我被街坊鄰居們從背後突然襲擊,那麼多人有預謀地製造了這起「慘案」,你們看看,我變成了什麼樣子。

不過我還是堅持我的職業精神,被摧殘成如此模樣,還在「孜孜不倦地努力工作」,為狂歡節盛況做現場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