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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一座小城的哀愁

坡卡帕位於亞馬遜河上游,其實流經它的河流正確的名字應該是烏卡亞里河。當它與馬拉尼翁河相遇,匯成的才是亞馬遜河。與伊基多斯一樣,坡卡帕又是一座因亞馬遜河水系而生的雨林小城。

我在小城中待的時間不算短,感受很多,前後共有三個當地人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第一位,餐館老闆娘,50歲左右。

一天早晨,我在烏卡亞里河的河邊大道散步,突然聞到了一股清香。我順著香味信步而走,發現路邊不遠處有一家餐廳,門窗大開,不時有食客進進出出。出來的人都掛著一張油亮亮的嘴唇,讓還沒吃早飯的我覺得有點兒餓。我情不自禁走進了這家散發著誘人香氣的小餐館。

我站在餐廳裡,環顧四周散坐的客人,發現大家幾乎清一色地在喝著同樣的湯。每隻碗都很大,湯的顏色也一樣,碗裡盛放的食材也一樣。我悄悄瞥了一眼鄰桌的湯碗,好像有切成一塊塊的香蕉,還漂浮著白白的、濃濃的油花,我想那一定是雞湯了,大碗旁邊還有一碟切成細條的白山藥。我覺得看上去特別有食慾,決定也要來一份。

我挑了一個座位,看著鄰桌津津有味地用湯匙舀著雞湯,呈現出滿足的表情,不覺口水從嘴邊流出。我一邊等著我的雞湯,一邊想著如果可以在湯裡加一個雞蛋,那就更美了。

當那一大碗雞湯端上來時,我對老闆娘說:「能否在我的雞湯裡再加一個雞蛋?」老闆娘不住地點頭,說著「我懂,我懂」,就把雞湯端走了。

過了一會兒,雞湯又端上來了。天啊,沒想到老闆娘直接在我的湯裡扔了一枚雞蛋!

於是這位在我碗裡扔了一枚雞蛋的憨厚可愛的老闆娘,就成為了我在坡卡帕認識的難忘的第一人。

第二位,我在路邊認識的說英文的小伙子,28歲。

這位小伙子叫艾爾摩,他在路邊主動與我搭腔,自告奮勇地想做我這個老外的嚮導。

在旅行中,我經常會留出一些私人時間,獨自一人來到一座城市的河邊、海邊,在這些既空曠但人流又比較彙集的地方逛逛。我喜歡在寂寞中獨自吹風思考問題,也喜歡在戶外的人群中觀察當地人的平凡生活,從中找到我對這座城市的些許感受,更喜歡獨自一人坐在亞馬遜河邊吐著煙圈,醞釀著我的下一步旅行。

來到坡卡帕最大的一個困惑,就是這座不大的城市裡沒有少人會說英語,除了酒店前台的專業接待員之外,就是西方遊客早已約好的英語嚮導,像我這種隨心所欲自由行的背包客,很難一下子找到英語嚮導,每次與當地人交流都是靠比畫手腳,外加幾個西班牙語單詞,才勉強湊合著繼續我全然懵懂的異國旅行。

這一天下午,我像往常一樣,與當地人一起坐在河邊大道的廣場上看著人群,享受著發呆的時光。路邊經常會有一些當地小販拿著小商品向路人推銷,我一般都搖搖頭,因為我真的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這時候有一老一小走過來與我搭訕,我照例還是以我自己的方式與陌生人周旋,一邊愛理不理,只偶爾搭腔幾句,一邊裝著非常熟悉環境,這樣我就以觀察和判斷搭訕者的真正來意。年齡大的那位用英文自我介紹,他說自己50歲了,在學校教書,是一個有多年教齡的資深教師。但是他的英文不好,所以他一邊與我說話,一邊不斷地翻看他手中的一本口袋書,我看好像是英語與西班牙語互譯小字典。他與我交流時,他不住地說:「對不起」,聽他的意思好像是因為我可以說英文,而他正在學英文,所以想跟我這個遊客練練——天啊,練習英文也應該找一個老英或者老美遊客,而不應該找我這個英文是第二語言的遊客吧。我開始流露用沉默來結束對話的意思,但是旁邊那位小伙子一開腔後吸引了我,他的英文不錯,算是我迄今為止在坡卡帕碰到的英文說得最棒的了,比酒店前台服務員說得還要好。我心裡產生了一個比較自私的念頭,便完全結束了與老教師的對話,慢慢與小伙子開始攀談起來。

小伙子告訴我,他叫艾爾摩,今年28歲,曾經是一位教師。他今天與老教師一起去某公司應聘招工,結果老教師得到了工作,他空手而歸。艾爾摩已經失業三個月了,非常渴望找到一份工作。在與艾爾摩交談中,我發現他不時後悔今天錯過的那項工作,情不自禁地露出憂慮的神情,每說幾句話都會提起他的悔意,為什麼今天沒有抓住機會。

他今天失去的工作並不是他渴望的英文嚮導,而是一份普通的培訓教師的工作。艾爾摩說,他太需要一份薪水了,即使與他夢想的導遊工作無關也無所謂。

在與他交流中,我隱隱產生了一個想法,我很想去烏卡亞里河流附近的雨林村莊,但一直苦於找不到英文嚮導。我到了酒店後,曾經通過酒店打電話給當地旅行社,讓他們派一名英文嚮導,但是我足足等了兩個小時也沒見到人。對方又說改為第二天,結果我又是兩個小時的白等,讓我很失望。今天我在無意中碰到了艾爾摩,他英文很不錯,又在急切地找工作。於是我就問他是否知道坡卡帕附近有什麼雨林村莊,他說他知道,順著烏卡亞里河逆流而上,坐幾小時的快艇就到了,那個小村叫巴塔尼亞。他還說,他就是土生土長的雨林人(在當地稱為Jungle people),從小在雨林裡長大,他爺爺是雨林村莊的畫師,說著說著,他就拿出手機裡的照片,翻拍了不少圖畫,他告訴我這些都是他爺爺畫的雨林村莊。我心想太好了,找到了一位能說英文的嚮導,又是「Jungle people」。但我還想繼續考驗他一次,因為畢竟他是我在路邊認識的人,千萬不要被什麼假象迷住了雙眼,萬一走錯一步就完了。我這裡舉目無親,要是跟著陌生人進入雨林而被人陷害,只怕連屍體都別想被找著。

我一邊盤算,一邊和他互留了電話,相約今晚七點電話聯繫,我會在那時告訴他,是否決定聘請他做我的坡卡帕叢林嚮導。我想通過進一步的接觸,去判斷他是否僅僅為了這份臨時工作,而不斷向我吹噓他的導遊經歷和畫家爺爺,以及他是否真的就是雨林人,並且真的去過巴塔尼亞。我在旅行中已經很有經驗去判斷這些了,如何來判斷對方是否為真正的嚮導,就問他去那個地方的一些細節,即使我自己不清楚,也要裝得已經有所瞭解,一邊觀察他是否用一些推脫的說法,比如「等一等,讓我打個電話」;或者「讓我問一下我的合夥人」;或者說「我晚點兒給你答案」,類似這樣說法的就會讓我掃了一半的興了,那只能說明他要麼是外行,要麼是內行,但根本沒有去過我要去的地方,或者根本就是想把我「賣豬仔」,轉手給其他旅行社。所以當我問及艾爾摩時,他慢條斯理又對答如流地說出了確切地點、船行多少時間、快艇多少行程,甚至還說出了租用快艇所需要多少錢,需要加多少汽油,等等。雖然他的答案正確與否我無法判斷,但是我卻可以就此得出結論,他如此淡定地說出答案,讓我確信他就是雨林人,並且真的到過那裡。

我們相約在晚上7點,就在我住的酒店大堂見面。我心想,我請他吃飯,在杯籌交錯之中,在放鬆心情之下,我再從聊天中看看他是否有破綻。看到這裡,大家不要以為我是克格勃,也不要以為我過於防人,因為我獨自一人遊走異國他鄉,尤其是要去亞馬遜雨林之中,看錯一個人我就完了,沒有任何後悔藥可以補救。我清楚自己的處境,清楚自己有時候身在天堂美景,卻有時候就在地獄門外。謹慎才能確保萬無一失,畢竟是路邊偶遇相識的。

晚上7點,一幕場景打消了我所有的疑慮。當我在酒店大堂遇見他時,我看見他正與大堂守門人嘻嘻哈哈,拍肩聊天,我猜想能這樣聊天的應該是熟人。等我問艾爾摩時,他說自己以前做過老外遊客的嚮導,曾經到過這家老外住的酒店,與守門人聊過天,所以比較相熟。聽到艾爾摩這麼一說,我心頭的最後一塊石頭也落地了。我心裡特別高興,當艾爾摩非常興奮地告訴我,他感謝上天能在路邊與我巧遇時,我也在心裡默默地感謝他。

我們沒在酒店吃飯,艾爾摩說對面有一家小店,即好吃又便宜。於是,我們就去了他所說的那家街頭餐館,我叫了一份漢堡薯條,他叫了一份雞腿飯。滿滿一大盤雞腿飯,他竟然在短短時間內就全部消滅了,他一邊吃,一邊不好意思地笑著對我說,好久沒有這樣大吃一頓了。我在吃飯時向他說清楚了明天的旅行行程和費用,還有嚮導的費用是按天數來計算的。他都同意了,並老老實實地說,我給的價格有點兒高了。我說希望我們合作成功,高一點兒沒有關係。但是當我提出另外一個條件,即他必須全程與我一起旅行,其間的所有三餐都由我免費提供時,他怯生生地向我提了一個請求。他說他有一個侄子,今年14歲,現在放假,很想跟著叔叔出去走走。最重要的是,侄子家庭條件也不好,能否讓侄子出來幫我背背照相器材和礦泉水,只要供侄子吃飯就行了,他也很久沒有吃過一頓好飯了。我聽後當即同意。我說,我保證讓他明天好好吃一頓大雞腿飯。

我們約好第二天7點半他到酒店接我,然後一起出發,由他聯繫租快艇等具體事宜。臨走時,他滿懷感激地又說了一次,今天他吃得非常滿足,能與我在路邊相遇相識,真是太開心了。

第二天,我們相約在酒店樓下見面,我看到他身旁站著一個男孩子,身高1.5米左右,穿著一件黑色T恤,一條條紋中褲。他的顴骨很高,皮膚黝黑,依我看他的小侄子更有雨林人的面部特徵。孩子的臉上有一絲迷茫,又有一絲好奇。我非常理解他的膽怯心理,所以特意走過去與他打招呼,並與他握手讓他放鬆心情。我微笑著逗他,說今天晚上我要請他吃雞腿飯,他聽了嘴角露出一絲羞澀的微笑。艾爾摩走到我的旁邊再次說「謝謝」,看來他非常讚賞我這種安撫孩子的方式。

我們先來到了烏卡亞里河邊,坐上了一條帶有長尾巴鐵桿的發動機小木船,開到了河流對岸。那裡有很多小房子,都是漂流在河面上的水上屋。艾爾摩帶我進到了其中一所小房子,他說這幾家都是出租快艇的私人公司,他貨比三家地找到了價格優惠的快艇。快艇收費是按照行程和時間計算的。

我們一行四人就這麼出發了,開始從烏卡亞里河的上游逆流而上,前往巴塔尼亞的雨林村莊。艾爾摩告訴我,以前有很多西方遊客前往巴塔尼亞尋幽探奇,而現在遊客的數量越來越少,再加上雨季,也是旅遊淡季,所以幾乎沒什麼遊客前往巴塔尼亞了。

我們終於到了巴塔尼亞村的路口,雖然說是路口,其實隨著雨季水位上漲,這裡已經變成了三條水流的匯流之處了。我環顧巴塔尼亞村的四周,一棵棵高大的棕櫚樹圍繞在村子周圍,樹上掛著許多紅黃色的果實,艾爾摩告訴我那些果實在亞馬遜流域非常普遍,也很出名,叫皮瓦油。

在村口大道旁,是一條與烏卡亞里河交叉的河流,其實平時這就是村莊的主幹道,因為雨季水漫金山,所以平時的主路就變成一條河流了。我們本來還想試一試直接把快艇開過河,直接進入村子裡,但是對於行人來說,水太深不能步行;對於快艇來說,水太淺又不能行船。正在我們進退兩難時,村裡走出了幾個村民,艾爾摩與他們交流後,他們告訴我們進村的唯一方法只有一個,那就是下船改坐他們平時打魚代步的船槽,即將一棵大樹掏空樹幹,挖成一個簡陋的獨木舟。

我脫了大靴子坐在獨木舟裡,把身上的重型照相器材交給了艾爾摩的侄子。由於船槽太小,我們三人壓在上面很快就進水了,小孩子不停地往外舀水,水還是止不住地滲到了船裡,就這樣我們好不容易把獨木舟划到了村子的中心地帶。

在這裡,我看到的僅僅是村莊主幹道兩邊的房屋,有點兒像村中的商業街,雨林深處還有更多的屋子。遍地大水,巴塔尼亞村倒也成了亞馬遜河的一處水鄉了。艾爾摩一邊划船,一邊與當地人聊天,他們告訴我們,巴塔尼亞村一共有280所房屋,居住著約800個村民,全村主要的經濟來源與亞馬遜河其他村子一樣,依靠香蕉種植園,但是巴塔尼亞村民還有一份副業——就地取材地編製一些手工藝品,送去城裡賣。這項手工業已逐漸成為了村民經濟收入的新手段。

在村子裡,我遇到了三件趣事。第一件事是,艾爾摩由於經驗老到,特意穿了長袖T恤和長褲,而我怕熱,只穿著短袖和中褲,結果在短短的幾個小時內,我的手臂和雙腿被無數蚊子攻擊。我也太輕敵了,這裡又不是城市,而是亞馬遜雨林中的村莊,又值大水漫漫的雨季,我竟然沒想到蚊蟲的厲害,只能說是咎由自取了。起初那些被叮咬部位是一個個細小的紅色針眼,後來慢慢擴散成一團團風疹塊,真是看得我寒颼颼的。兩個星期之內,這些亞馬遜蚊子贈送的「紅包」一直陪伴著我,沒有退散的意思,全身一陣陣奇癢無比。

第二件事是,當我們的獨木舟在村中遊蕩時,我打開iphone手機,用我隨身攜帶的迷你揚聲器播放著音樂,悠揚的旋律在雨林裡久久迴盪,很多住家也被吸引,走到水上屋的陽台上探頭看個究竟。其中有一戶人家竟然走出一位金髮女郎,這令我大吃一驚!在亞馬遜河雨林深處,在烏卡亞里河的巴塔尼亞村莊,竟然隱居著一位金髮女郎!莫非她是遊客,但看她的樣子又不像,她穿著隨隨便便的起居服,光著腳丫子,像當地無所事事的婦女一樣,坐在吊床上晃來晃去……

我與金髮女郎聊天後得知,原來她來自於歐洲的比利時,她在歐洲結識了男朋友,後來與之結了婚。她丈夫的家鄉就在烏卡亞里河的巴塔尼亞村,結婚後,她跟隨丈夫來到了亞馬遜河定居。從她的爽朗笑聲中,我能聽出她快樂的分貝有多大。她一邊在吊床上搖搖晃晃,悠然自得,一邊問我有關音樂的事,又問我為什麼會來到這個遠離都市的小村子。我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她——我這次旅行是有計劃的,是從安第斯山脈的米斯米雪山的亞馬遜河源頭出發,會一直走到幾千里之外的亞馬遜入海口的大西洋,她聽了後極為讚歎,趕緊跑進裡屋叫出了她的丈夫,小伙子的皮膚顏色有點兒深。他們很好奇地聽我講述一路行來的亞馬遜河遊記。然後,他們問我有沒有去過比利時,有沒有去過歐洲,我自豪地說,我是環球行者,已經差不多走遍了世界。

他們聽得目瞪口呆,馬上邀我去他們的水中屋裡喝茶,請我繼續給他們講故事。我謝絕了,因為我不想在這裡耽擱得太久,還有很多地方我沒去呢。我送了他們一本我個人的環球游手冊,給他們作留念,然後坐在船上與他們「隔岸」聊天,講了很多我的旅行故事。講完之後,我也很好奇他們的婚戀經歷,忍不住向這對夫妻討教。女孩說,他們在歐洲認識很久了,而自己對大城市的生活已經有點兒厭倦,得知這個男孩的家原來在亞馬遜雨林之中的村莊,就對他大生好感,開始談起了戀愛,進而發展到與他結婚,而且願意陪他回到雨林,當一名外來媳婦。我問她是否習慣這裡的生活,她說她非常幸福,因為這裡沒有城市的喧囂,也沒有社會環境的壓力,沒有壓抑的生存空間,天天住在叢林屋,對著綠色的大自然,真是太舒心了,太無憂無慮了,可謂飽食終日,無所用心。沒有電話,沒有電視,生活得自由自在。天不管地不收……她笑得很開心,也很自然。我走遍世界,此時心中卻有了一點兒小小的「羨慕嫉妒恨」,因為她與老公這種灑脫到目空一切的生活態度。

第三件事是,巴塔尼亞村裡很安靜,我們的船來到中心地帶的一片灘頭,這裡水比較淺。我急於「小解」,尋問艾爾摩哪裡比較合適,他說當地人就是在河中小便的。我不信,想這樣太不禮貌了,而且很不雅觀。我請他再問一下當地村民,結果村民向我指指腳下的河水說,就是這裡。我實在有點兒急,也顧不得許多,既然大家都在水上解決,我也入鄉隨俗。當我對著河面撒尿時,我的腿也站在那片水中,真分不清誰是誰了。小便之後我趕緊離開了,結果走到另一片水域,看見村民也在水裡撒尿……我有點兒無語,好吧,這就是生活。

回到坡卡帕時,我看到艾爾摩的侄子冒著大雨一直在勤懇工作,幫我排憂解難,我心裡很是感動,便請他吃了一次大餐:一盤雞腿外加一塊牛排。你們可以想像出來,孩子吃得有點兒哽住了,表情又滿足又費力,從他燦爛的微笑中,我可以看出他今天的心情好像中了六合彩。臨走時,我除了給艾爾摩嚮導工作費,還給了他的侄子50塊錢,他侄子眼神驚恐,我知道這筆報酬是他沒有預料到的。我們約好,第二天繼續相約在酒店樓下,再次出發。

第三位,安娜,22歲。

我稱她為亞馬遜小妹,她就是情人節那天帶我去亞力那叢林,並與我共戴一條大蟒蛇當「圍脖」的姑娘。安娜之所以讓我印象深刻,最大的原因是她是我這次亞馬遜之旅中結識的第一位在一起遊玩的姑娘。

幾天前,我在亞馬遜河邊拍照時,看到河邊有很多小吃攤,其中一個攤位上,有一對母女不停地招呼客人,女兒還要忙著洗臉。在我拍完照片後,我坐到她們的攤位上要了一杯鮮搾水果飲料,味道有點兒像酸梅汁。女兒說1元錢,我口袋裡沒有零錢,只有一張20元的。她找不開零錢就問她媽媽,她媽媽說就免費請我喝吧。我這個人就是這樣,越對我無緣無故的好,我就會越無緣無故地回報對方。我說不行,要不就別找了吧(我看到這對母女做小生意很辛苦,也不想讓她們找錢了)。這就是我們第一次相識。她繼續招呼其他客人,但只要有空就走過來與我聊天,她看到我手機裡儲存了很多全球各地的照片,表情很是感慨,外面精彩的世界對她來說就像夢一樣。

在我快要離開的時候,她突然說可不可以與我合一張影,我說沒問題。於是,她讓她媽媽幫我們拍了一張合影。可能我們交流得不錯,彼此已經有點兒熟悉了,所以她與我合影時,我覺得她靠得很親切。

情人節那天,我又想去亞馬遜河邊拍照,同時打算路過她的攤位去和她打個招呼,如果她在的話,就與她一起拍張照片。當我的腳步不由自主地挪向河邊時,心裡又覺得有點兒唐突。就在這時,老天爺似乎很懂我的心思,竟然在我一邊想著給安娜拍照的事,一邊讓她的身影出現在我的視線裡。我有點兒不相信這是真的,安娜與她媽媽正好站在路邊,我開始只看到一個面容似曾相識的女孩在向我微笑,沒想到那還真的是安娜。

她說她們的小吃攤位每天下午4點才會擺出來,因為碼頭工人忙碌了一天,這個時段他們也最想休息一下,吃吃東西,所以她上午一般都會出來逛街。安娜問我去哪裡,我說沒地方去,就在岸邊拍拍照片。我說我想和她拍一張有亞馬遜特色的照片,最好有點兒創意,而且和情人節有關係,這需要一個美女的配合,作為我在亞馬遜過情人節的紀念。安娜眼珠一轉,說出了自己的創意,那令我目瞪口呆:她竟然要帶我去附近的一片名叫亞力那的叢林,然後共同戴上一條6米長的大蟒蛇,把它當做「圍脖」。這種情人節照片算是最特別了吧,相信全世界也是獨一無二。這真是個絕頂刺激的提議。

當我與安娜說話時,她媽媽走開了,安娜又把她媽媽叫過來,說和我一起去亞力那。她媽媽聽了她的想法後豎了豎大拇指。於是,我們在路邊打了一輛三輪摩托車,就一起出發了。

在亞力那叢林拍攝的大蟒蛇合影相當成功,讓我的很多微博好友大為吃驚。我們先在亞馬遜河邊吃午飯,在休息時,我順便又幫她拍了很多照片。我再三對安娜說,我回家寫文章時,一定會把她的圖片刊登在《行家》旅遊雜誌上,到時候再寄給她。她聽了後很高興,問我可不可以回到酒店後給她看照片,我說來不及,不如我今天去沖印照片,明天給她一沓照片留念。我們約好了,第二天早上8點她到我酒店找我拿照片。我還會邀請她一起吃早餐。

第二天早上,我在門口等了半個小時她還沒來,我自己進了餐廳,找了一個靠窗的位子一邊喝咖啡一邊等她。不一會兒,我看到她媽媽陪她一起過來了,她進了酒店後,她媽媽就離開了。

她看到照片後很高興。由於我吃過三餐後都必須抽煙,所以我把她帶到了二樓戶外的泳池邊上,請她坐下來欣賞照片。我一邊抽煙,一邊和她聊天,看到她對照片非常滿意,我心裡也有一絲得意。我說,看照片中的你完全就是個大明星,一定會讓認識你的朋友大跌眼鏡的。

不過與我內心所想倒是有點兒出入,因為我更喜歡昨天與安娜在街邊偶遇時她的樣貌,一身小吃攤做生意的打扮,沒有化妝,既清新又幹練。今天她精心化妝了一番,似乎還塗了眼影和口紅。我更喜歡她昨天素面朝天的裝束,今天看到化過妝的她,反倒覺得有點兒不自然了。

她問我何時離開坡卡帕,我說應該是後天。於是,她拿我的手機輸入了一行西班牙文。我看不懂,就發給了我在紐約的好朋友,她懂西班牙語,我請她翻譯。回復很快來了:我不想讓你離開。我說,我還要去下游的伊基多斯,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我不能停留在一個地方太久。她又在我手機上寫下了一行西班牙語,我依然轉發給我紐約的朋友,翻譯文字更給力了:我跟你一起走。完了,我紐約的朋友發來短信,是一張壞笑的臉:下一步是你與她談情說愛,還是我與她談情說愛?我只能擺出不明所以的表情對安娜說:「我下一次一定回來這裡看你,我還要把雜誌給你送過來啊。」

相信安娜的生活一直比較簡單,就是擺攤掙錢,回家睡覺,而碰到我的這幾天裡,她突然覺得世界很大,生活原來有更多可能,外面的一切都讓她充滿了許許多多前所未有的美麗憧憬。我突然想起以前看過的一部電影,一個海外遊客來到一座小村子,他行走天下的經歷和精彩動人的故事打動了當地姑娘的芳心。這是電影,但生活其實就是如此,甚至很可能正在發生,比如我就中槍了。幾天朋友般平淡的相處,我想安娜對我並沒有什麼感情基礎,只能算是一時興起的衝動吧,對於年輕人來說,衝動是美麗的,代表著無限的可能性。而安娜這麼大膽地吐露想法,相信這與她平時沒有機會與外界接觸有關係。有時候你去農村、山區、漁村,可以看到當地女孩的眼神非常平靜淡定,但沒人會知道,這雙眼睛的背後藏著多少對未知世界的渴望,這件事讓我想起了一首大家都很熟悉的老歌——《外面的世界》。

中午,我們離開酒店後去了廣場,我注意到她幾乎每天都穿著同樣的衣服和鞋子,便幫她買了一套新衣服和一雙鞋子,算是臨別禮物吧。

分開時,她讓我有空去河邊,下午4點她會在小吃攤等我。

我回到酒店感覺很累,在叢林裡玩了一圈,想在酒店裡小睡一會兒補充體力,沒想到一倒頭竟然睡了4個小時,等我醒來已經快7點半了。我趕緊直奔河邊的小吃攤,想向安娜打個招呼問候一下,然後去吃飯。我到了河邊之後,看到很多小吃攤已經收攤了,只有一個賣飲料的還在。估計天黑了,安娜也已回家了。我僥倖地想在河邊逛逛,看看是否會再次遇見她。結果沒有。

在我離開坡卡帕的前一天,也就是我與艾爾摩從巴塔尼亞叢林回到酒店的那天,我想再次去河邊與安娜道別。在洗手間洗臉之際,電話鈴響了,我還以為是打掃衛生的服務生,結果是酒店前台打來的,說有一位女士找我。我下樓一看,竟然是安娜的媽媽。原來她知道我第二天要離開坡卡帕,特意讓她媽媽過來與我說一聲,並問我何時再回來。她媽媽知道我第二天要飛利馬,特意給了我一個電話,讓我找一個叫艾芙玲的女孩 ,我沒有太明白她媽媽與我之間的手勢交流,後來我終於搞懂了,她說的艾芙玲是安娜的姐姐。後來她說了很多話,我有點兒暈了,我想會不會有什麼特殊的事情要托我交代給艾芙玲。為了保險起見,我打通了那位懂西班牙語的美國朋友的電話,我們三人開了一個昂貴的國際長途手機會議。

原來安娜媽媽說她的大女兒艾芙玲,今年28歲,在利馬工作。她想讓艾芙玲到利馬機場來接我。不過她不知道的是,我的一位美國同伴明天到利馬機場會加入我此次的亞馬遜之旅,所以我要去接他。我當時想還是算了吧,不用接機了,因為我接下來的旅行會更加艱辛,我想多用點兒時間在利馬酒店做做功課,但是人家媽媽既然提出來了,我也就只好同意了。

我的航班是清晨6點飛秘魯首都利馬,然後轉機。我4點多起床,辦理了退房手續,打了一輛三輪摩托車去了機場。到了機場已是5點多,我聽到天空中飛機的轟鳴聲,心裡一塊石頭落地了。由於去年從普諾直飛庫斯科時,我在飛機上白白等了兩個半小時,等待飛機修理,所以對於飛機能否准點出發,我心裡總是有點兒不樂觀,很擔心這次利馬航班再次出問題,而剛才聽到飛機的轟鳴聲,我也就消除了擔心。不過還是別開心得太早,什麼叫天有不測風雲,這就是——我心裡高興了還沒幾分鐘,就聽見雷電的轟鳴聲,接著狂風暴雨像迪斯科舞廳的樂符一樣,結結實實地砸在了機場候機樓的樓頂。我心裡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就聽見廣播裡開始播放長篇的西班牙語,所有正在候機的乘客突然全部起身,開始向門外走去。我趕緊問值班經理發生了什麼事,她說,飛機不能降落了,狂風暴雨太危險,飛機又飛回了利馬。我的天啊!我頓時失魂落魄,倒不是經不起取消航班的打擊,而是我已經付費預訂了利馬今晚的酒店,而且我晚上7點必須到利馬機場,與我特意邀請的美國同伴碰面。如果我今天到不了利馬,我的計劃就全亂套了。我更擔心的是同伴人生地不熟的,他半夜到達利馬機場若不見我,一定也會有點兒亂套。

這時很多人開始辦理退票,我給值班經理看了我今晚9點的預訂單以及轉機的機票,結果,她幫我找到了最好的處理辦法,安排我今晚坐10點10分的航班直飛利馬。雖然我不能按時去接機,但最起碼我可以今晚半夜趕到,與他們勝利會師。

搞定了轉換航班的一切手續後,我又掃興地打了一輛三輪摩托車,回到了烏卡亞里河邊的賓館,還有12個小時,雖然我沒有地方去,但人也很累,我必須回到酒店開房睡一覺。我心裡有點兒惱火,那邊利馬的酒店付了錢卻不能住,這裡還要再付費一晚。一般酒店可以接受半天房租,但那得在下午6點之前退房,我要晚上9點離開,就必須付全價房費。

當我提著大包小包走入賓館時,經理看到我,忙問:「怎麼又回來了?」我說航班取消,我不得不再住一天。奇跡發生了——經理說:「那你可以再住進房間,我們免費。」我以為我聽錯了,說現在是早上7點多,我要到晚上9點才離開。經理堅定地點了點頭說:「是的,免費。而且你還可以去酒店享用免費早餐。」天啊,我不相信了,這是五星級酒店,房價可是令當地人咋舌的價格(合計人民幣700元一晚)。我旅行12年以來,這是從未碰到過的離奇事!

我實在不好意思問他為什麼讓我免費住一晚,因為人家已經給你住了,還那麼多廢話幹嗎啊。我一邊拿著行李去房間,一邊還在琢磨著原因。難道是我第一次進這個酒店時送給他一本《行家》旅遊雜誌的檯曆?還是我第一次與他聊天時談到我來過秘魯四次並且出版過秘魯書籍?還是第一次與他聊天時他對我的環球旅行極為讚歎?還是他們酒店可以給任何航班取消的房客免費?不得而知,總之,我感覺特別好。

我上樓翻箱倒櫃地找出了一個自用的單反相機造型的U盤,送給他以表達謝意。

我延誤了一天航班,從早上變成了半夜,我心想安娜的姐姐一定在利馬機場等我,於是就打了一個電話給艾芙玲,告訴她我的航班取消了,改為當晚半夜的航班,艾芙玲卻堅持要在半夜來接我,我說太晚了,再說我也沒有時間陪她,因為當晚我的美國同伴要到利馬,需要我去接他們。

我在酒店裡整理包裹時,電話鈴又響了,原來是安娜聽她姐姐說我的航班取消,又回到了坡卡帕,所以她跑到酒店裡來跟我告別。我請她一起去吃晚飯,路過一個遊藝場所,她要我比賽氣槍射擊,我和她比試了一下槍法,看得出她玩得很高興。

分手時,她在我手心寫下了她媽媽的電話,因為她沒有手機,她讓我有空打電話給她。

每次與她吃飯時,她總是吃一半,把剩下的一半帶回家給家人吃,看得出來她家裡一定有更年幼的弟妹在等著一頓好飯。我衷心希望安娜和她媽媽擺攤的生意能夠順順利利,生活可以越過越好。

我平時喜歡坐在亞馬遜河邊一邊吹河風,一邊喝鮮搾芒果汁,一邊看著河岸上繁忙的景象。雖然盛夏的陽光讓岸邊勤奮勞作的人民流盡了汗水,但是他們依然辛苦並快樂著,無怨無悔,休息時的那一杯冰鎮啤酒,換回了他們一天之中最快樂的時光。

這條河流真正的名字叫烏卡亞里河,烏卡亞里河與馬拉尼翁河的交匯點開始才是真正的亞馬遜河。我現在是在交匯點的上游河段。

大河中一名7歲的孩子把船開得飛快。

我在岸邊看到一個大袋子,猜一猜袋子裡面是什麼?是一條超大的水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