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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河的憂傷

山南兩日,旅程中的心情像雅魯藏布江上的天氣一樣不停變幻著,經歷了暴雨、彩虹、爆胎,以及搭乘拖拉機去渡口,或者因為船工抬高船價而發生的不快等等。但旅程依然快樂,只有心是痛的。晚間,獨坐在桑耶寺的旅館屋頂,夜幕幽深,眾星璀璨,銀河斜斜地從夜空穿過,一陣涼風吹來,前方佛殿燈光迷離。

為了旅行方便,有時也會與人租車同路到某一地方,但我會盡可能把快樂帶給別人,而不讓別人來分擔自己的不快。翻看相機,裡面的一張照片,是傍晚在從澤當鎮前往桑耶寺的途中,汽車爆胎後司機師傅正在修車,而我站在沙子公路上為同車的人拍照留影,大家齊刷刷地擺著姿勢。我不在這張照片裡面,但我非常喜歡這張照片,它賦予我的意義是:我是這一群人裡,那個看不見的身影與最好的補充。

2005-09-26

天公不作美的早上,動身前往山南。長途汽車橫跨藏語中被稱為「天河」的雅魯藏布江時,晨間厚厚的雲層積滿頭頂,遠處的山峰變成了青灰色的背景,一副大雨將至的樣子。此時,淡青色的河水在灘涂上閃著隱秘的光亮,如同水墨畫一樣渾然天成。

這是天河才會有的手筆,天河才會有的憂傷吧?心裡這樣想著,在行車中抬手拍下了窗外那動人心魄、淒美冷艷的一幕。

「用摸過雲的手牽手,用吻過風的嘴唇親吻!」

這時候,一些句子浮現了:「一支歌從水聲中接近,逐漸飄蕩得不知去向,心只會破碎和瓦解。在這樣的時間裡,我感到彷彿一切都已成為過去。成為過去意味著我是多麼的不知所措。

我想我就是一匹孤獨的獸,小小的獸,如此孤獨行走,而又心思密佈。」

美驟然出現,讓人措手不及,而水的風景畫又轉瞬即逝,十幾分鐘後,頭頂上的雲霧消失了,開闊的雅魯藏布江江面又恢復了原來的容貌,如同一面巨大的鏡子,倒映著層層山巒和天頂上的白雲。再一次應驗攝影人的話,在西藏,只要你肯起早貪黑,善於去發現,總會拍到意想不到的照片。

2005年和2007年,我兩次來到山南,完全相同的行程,甚至完全相同地住在樓梯拐角的那個房間,同樣在深夜獨坐屋頂,可同路的人不一樣了。還有完全相同的寺廟和宮殿,可雲彩不一樣了。完全相同的樓頂上的一根梁木,可紋路不同了。完全相同的早晨,可光線不一樣了。完全相同的佛塔,可塔身的顏色和旁邊的小樹都不一樣了。

朋友水若水看到那些地點和景物完全相同,可時間又分明帶來了不同印跡的照片說:「那些重逢的風景能帶給你什麼?瑣碎的記憶,平凡的感動,造物的寬厚,歲月的剪影?不知道那些旅行背後,心要勇敢到哪座崖壁。在很久很久的死亡之前,是不是要快樂了再快樂。那些悲悲傷傷的曲兒,會不會染出彩虹?」我不知道。

第一次的山南和第二次的山南,同樣在中午的大部分時間裡,我都會坐在昌珠寺二樓的天台上,感受陽光,感受那裡的滄桑。或是輕聲行走在昏暗而酥油氣息撲鼻的經堂裡。寺院內古樸、寧靜,只有安靜的油燈散發出柔和的光亮,照在牆壁和壁畫上,呈現一種可以讓心靈回歸到原生態的斑駁。

還有雍布拉康,在扎西次日山,這是西藏歷史上第一位贊普建立的宮殿,當我推動那些黃亮的轉經筒時,雅隆河谷的田地一片青綠,公路向藏東南蜿蜒而去,景色已不再如第一次前往時那般空闊。

或是在桑耶寺的早上,濃墨一樣的雲彩逐漸散去,太陽出來,環繞寺廟外圍的佛塔,瞬間就變得明亮起來。而大殿的頂樓上,鎏金的銅瓦金光閃閃,鴿群繞著樓塔一遍又一遍飛,洪亮的鐘聲響起,僧人們的早課開始了。我想和第一次一樣,帶著一群人同僧人們一同上早課,但很快便被不客氣地請了出來。

清晨,雅魯藏布江上覆蓋著厚厚的雲層,如同一幅淒美的水墨畫,我形容為「天河的憂傷」。

古舊的寺廟內,年輕的僧人和老人,陪我度過了安詳、寧謐的正午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