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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朵,雲朵

等一切醒悟過來,已身到成都。這裡,已回到相對意義上的南方。

回想新疆的最後時光,從吐魯番回到烏魯木齊後,當晚坐著火車離開新疆,第二天到紅柳園,然後轉乘汽車去敦煌。

開足了空調的大巴車在黝黑的公路上行駛,一眼看不到邊的茫茫戈壁灘上,波光粼粼的水澤突然在天邊驚現。瓊台樓閣,形影裊娜。汽車向那個方向奔駛而去,然而快要駛到跟前時,水泊卻陡然消失了,留給人的依然還是光光的戈壁灘。

所謂的海市蜃樓,只是因為光線透過雲層在空氣中折射的原因而形成,來新疆之前,已有所聞。而看到的大漠孤煙也只是龍捲風形成的渦旋,帶動空氣快速旋轉,中間吸附著細沙和草葉,遠遠看去,像一道白白的煙沖天而起。

這是我人生當中第一次看到的景致,因為是第一次,所以有太多驚喜。又因為來這裡遇到太多的第一次,讓人應接不暇。

還有敦煌,藝術的瑰寶。在敦煌的行走,只能歎為觀止,先去鳴沙山和月牙泉,第二天到莫高窟。在解說人員的引領和不斷催促之下,倉促接觸曾經只在夢中出現的敦煌。石窟、壁畫、飛天、佛像,還有藏經洞……每一項都讓人駐足,每一項又都讓人欣賞不夠。

敦煌的最後一個夜晚,我打著出租車,遊走在這個小城裡。出租車裡司機師傅正播放著羅大佑和陳淑樺合唱的《滾滾紅塵》:「起初不經意的你,和少年不經世的我,紅塵中的情緣,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語的膠著……」

如同歌中所唱的那樣,從敦煌回到新疆後,又見了她一面,卻是最後一面,然後飛離。

2000-06-20

雲朵,雲朵。或者說,抬起頭來的時候,我所看到的雲朵,就像潔白的羊群從高遠的天空裡蒞臨。她們帶來了水聲,帶動了來自天堂的神秘音樂,帶動了時光在大地深處的流動,帶動了風吹草低的意境。她們還帶來了一聲舒緩的輕喚,彷彿是叫著誰的名字,然後滑過了抬頭所見的一抹斜陽。

之間,從一個剛剛顯露綠意的山頭上望過去,這個光禿禿,或許也只能顯現出這般綠意的草皮上方,雲朵變幻著顏色。她們低垂在那裡,在燦爛的陽光中顯得光潔、柔軟和蓬鬆,挨近我們的頭頂。雲朵在褐色的泥土上方是飽滿的,吸足了水分和營養,所以心思密佈。

一定要告訴別人,一定要告訴自己,這是真正的雲朵,這是西部才會有的雲朵,這是離大地很近的雲朵,飄浮在像湖水一樣深藍的天空中。

沙漠和戈壁的午後,我所經歷的雲朵,她們安詳地掠過一道道雪山,給了大地純粹與寧謐,給了我夏日旅程上的甜蜜與沉醉。而當我抬起頭來的時候,她們在我的目光和願望中打開。在我低下頭來的時候,又夾雜著一陣金黃色的細雨,從高空中緩慢收攏。

廣袤的大地顯得風平浪靜,遠處的綠洲和村莊上,乳白色的炊煙正裊裊升起,我看到一些潔白的石頭平整地躺在河灘上,一些馬匹和羊群,正爬上對面的山坡,而此時的列車,開足馬力向著遠方的雲朵不斷追趕,卻又不能真正接近。

或者說,我所看到的雲朵,打開了一面天空,在我整個西部之行的路上,雲朵漸行漸遠,而列車上一首王洛賓的歌卻越來越近。我有些癡迷了,如此深情而又專注地沉浸了下去。

在鴻椿園的樓下,她朝我微笑著,伸出了自己的雙手。欲語無言。沒有眼淚。沒有風。沒有行人和車輛。只有靜止的心跳和呼吸、留戀的目光與眼神。然後,我掏出那張從西安帶過去的CD,那是當時手頭上所能拿出來的最合適的禮物。CD裡面有陳明演唱的《等你愛我》,那是當時正在熱播的《將愛情進行到底》的主題曲,我很喜歡的一首歌。

握手。感受溫暖與悸動。纖細的指尖,像水面上柔和的漣漪,動盪著將平靜打碎。之前,我還從來沒有這樣握過一個女孩子的手,也從沒有這樣對一個女孩子表達過。我說想用陳明唱的那首歌,來傳遞我此時的心情……當時還覺得是一種過於唐突的方式。

有一剎那間的停頓,但她很快恢復了常態,微笑著,向我道了聲「謝謝」!然後,我目送著她轉過身去,淺紅色的身影穿過馬路,在前方的人群裡驟然消逝。

幾天後,回到烏市,轉而直接去機場。車在奔馳,城市在遠離,風景在倒退,意識在遊走,像是一場夢,或者無法形容的一種感覺。去機場的路上,我傳了一遍她的尋呼,留言給她,告訴她自己在去機場的路上了。尋呼小姐遲疑了一下,要求留下全名。從那時起,我陡然發現自己已經正在遠去,正在朝著與她越來越遠的方向與距離前行。

白雲、雪山、戈壁、沙漠,飛機起飛後,穿越陽光照亮的雲層,坐在窗邊,低頭可以看到大地上那些已經熟稔的風景正一點兒一點兒從視線裡消逝,自己則如同一隻戀戀不捨的歸鳥。而飛行過程中,在遇到氣流時,機身那一陣又一陣的顫抖,則像是一種隱痛。我茫然無措地環顧四周,機艙裡空氣鬱悶而沉重,頭頂上方飛機飛行不平穩的報警聲不時響起,令人感覺到靈魂的失重。

兩個多小時的航程中,我就靠在座位上,看著自己在雲霧中穿行,窗外的風景模糊而迷茫,帶有太多的不可靠和不確定性,直到來到成都雙流機場,走下飛機,一場雨沒頭沒腦地從天而降,我才傷感地睜大眼睛,不得不接受已經回到了南方,到了另外一個城市的事實。

也正是從那時起,我開始清楚自己已然完全離開了新疆。從此,新疆就如同夢一般的事物,萌發著白色的根須,在記憶的空地上生長。像柔韌的枝條,在明亮的雨水裡發端。像一場金色的細雨,隔著時空的距離,紛紛揚揚。

習慣已經讓我養成了觀察雲朵時的某種偏執。當細雨將要從雲朵中落下時,我深知那些遙不可及的幸福和歡喜,正有可能被收藏其中。/小刀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