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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跳夜晚

從中甸到虎跳峽再到麗江,身心疲憊。起先,我並沒有打算到虎跳峽,那裡之前似乎一直沒有對我形成太大的吸引。行走過後,卻又如此不同。

進去,離開。往返總共兩天時間。離開時,客棧裡那條可愛的嚮導犬,送了我們一程又一程。可能和前一晚抱它坐到飯桌上和我們一起吃雞肉有關係吧。路上遇牛,嚇得汪汪直叫,但也不肯回去。我只好抱它過來,想實在不行,就把它帶到麗江,交給客棧的主人張老師。但走了一半的路程後,在HALFWAY遇雨,在那裡邂逅了一群逆我們方向而行的老外,這個可愛的傢伙,可能又想著把這些客人帶到自己家去吧,於是就又歡欣地帶著客人回去了,真是見異思遷、喜新厭舊的傢伙。

路上,同行的OOC和小貝夫婦,不認識還青著皮的鮮核桃,更不知道怎樣砸開吃。不知道地裡的玉米棒子如何撒開,再插根棍子放到火塘裡烤熟。一一教給他們,一路走,一路玩兒,歡聲笑語,添加了不少樂趣。

後面她們都說很累,都走不動。可頭天租好的車在虎跳的橋頭等著我們,約好的時間,是晚上六點整,過時不候。為了趕路,後來四個人的包,全以各種形式「披掛」在了我身上。遇雨,全身濕透,汗水雨水不分。有迎面而來的徒步者,看著我身上的包,表情吃驚。

在上海職場上打拼的小貝說,以後要是遇到了不喜歡的人,就把那個人介紹給我,讓我帶著那人一起徒步,然後累死他。眾笑不已。

晚六時,終於如約抵達橋頭,上車不久,所有人都很快昏昏睡去,睡醒之後,睜眼已是燈火闌珊的麗江市區,另外一種世界。這樣也好。

2005-10-25

徒步虎跳峽的行程完全屬於意外。要不是在中甸的「牛棚」酒吧所遇到的那群年輕人,要不是這群人中那位可愛的姑娘,要不是這位姑娘說我不帶她走的話,她就會放棄虎跳的行程,我可能在自己很多次的滇西北之旅裡,都與虎跳峽發生不了任何關係——這畢竟不是我原來所計劃的行程。

她叫OOC,一位初次出遠門旅行的南京姑娘。深秋時節,我癡迷地滯留在中甸,之前一路縱橫青藏高原和喜馬拉雅兩面的經歷,可能讓這群小背包客們找到了安全感和心理上的倚靠。徒步虎跳峽,其實很早就已是一條成熟的旅行路線,十分安全,還相對安逸。當我說我不會參與這次的徒步之後,那時候,我看到了她的失落。

深夜,我跑到她房間要回了自己的書籍與旅行地圖,然後在酒意中沉沉睡去。因為不必操心第二天早起乘坐前往虎跳大橋頭的班車,所以睡得死心塌地。早上,我起來得很晚,當我懶散地下到院子,準備前去刷牙洗漱的時候,我十分詫異地看到,她獨自一人站在二樓的廊道裡,一副十分委屈的表情。

「你不是和他們一起去徒步虎跳峽了嗎,怎麼現在還沒有走?」我問。

她說如果不是我帶領著大家一起徒步,她是不會和那些人當中的任何人一起前往的,哪怕成為自己永遠的遺憾。

她的話把我給震住了。我對心存美好嚮往的人一向由衷敬畏。每個美好的夢想,都是值得去呵護的,尤其當別人把信賴和希望,完全寄托在你身上的時候。看著她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轉,我也不知何故地說了一句,那你去做準備,等我洗漱完畢,我們出發。

她破涕為笑。

從中甸乘坐長途客車來到大橋頭,遇到來蜜月旅行的小貝夫婦。他們相約一起走。看得出是可信賴好交往的同路人,於是結了伴兒。一路上,OOC讓我講了很多雪山,以及自己和旅行路上的故事。她問我為什麼她到麗江和中甸那麼久了,卻連雪山的影子都沒有看到過,是不是因為自己會是個不幸運的人。我告訴她,那只是因為天氣不好的緣故。指著玉龍山頂上的一小撮白雪,我告訴她,那就是玉龍雪山的山頂,你現在終於看到一點雪山的影子了,她激動得歡呼跳躍。

和在麗江所看到的玉龍雪山的正面不同,玉龍雪山背向金沙江虎跳峽的一面,儘是斧削般陡峭的懸崖。黝黑的岩石上,草木不生。但在山石的巨大斷裂處,一些稍平坦的泥地上又綠意滿懷,鬱鬱蔥蔥,生滿草甸和林木。我們行走在虎跳峽谷靠哈巴雪山的一邊,山勢不那麼險陡,山坡上時而還會碰到幾戶人家,有裊裊的炊煙升起。一些精緻的小飛瀑,也會不經意間從山崖上落下,水花四濺。而路的下面,兩山之間的峽谷裡,金沙江的身影時隱時現,飛速的激流在山谷裡被阻擋,發出驚天動地的怒吼。

到了中虎跳,我們居住在「張老師」家。沿著張老師過去修築的一條簡易小路,不用多久,便能下往虎跳峽谷的底部。那樣的山道,對我來說沒一絲恐怖可言,可對於OOC及小貝夫婦,卻是寸步難行。幾個人都嚇得蹲在地上,用雙手扶著山巖前行。後來,她羞澀地提出,讓我拉著她走。伸手過去,手掌上滿是細密的汗珠。

虎跳。

峽谷風光,需要屏住呼吸,去感覺,去體味,而不僅僅是觀望。坐在江邊碩大的石頭上,疾速的江水呼嘯著從遠處的山澗俯衝下來,又怒吼著遠去。迎著陽光,一江激流呈現成一團白花花的水光。而背著光線的一面,那些暗黃色的浪濤又會幻化成一種奇異的感受,它們附著在我的皮膚上,鼻孔中,或是腦海裡,令人沉醉。

在虎跳峽,這條馳名的徒步線路上,有人在這裡體會到大自然的壯觀,有人欣賞的是地質、地理、地貌上的獨特,有人在這裡看到的是波瀾壯闊的胸懷。當然,我在這裡能看出的,是隱痛,是一段積攢久遠,從心中的堤壩裡噴湧而出的戀情。

我知道自己的言辭,對風景的形容顯得有限並且多餘。坐在石頭上,或是躺在那裡,金沙江從身邊奔騰而過,尋找詞彙、構造句子的想像力一下全都消失,腦子裡也不能再積攢起足夠豐富的語言,整個人呆若木雞,就坐在那裡,面對一峽氣勢磅礡、疾馳不息的江水,癡迷了下去。

這畢竟是一個充滿傳說的峽谷。據說這裡曾有一頭猛虎,藉著江心的石頭一躍而過,虎跳峽從而得名。面對一江奔騰的河水,我想,那頭一躍而過的猛虎,是否和我一樣,也嗅到了隱藏於浪花中的芬芳?

月圓之夜,大地明朗。只有山巖挺著黝黑的面容,在隔岸的空間裡東張西望。清涼的山風吹過發亮的山林沙沙作響。江水的怒吼聲,依舊在明暗不分的峽谷裡穿梭徘徊。而身後面的山坡上,卻一派靜寂,村莊已沉沉睡去,只有偶爾傳過來的幾聲狗叫,會劃破夜,之後又重歸寂靜。

那是深秋十月的夜晚,風已如刀削。我輕聲從木屋中走了出來,獨自坐在峽谷邊上,如此沉重,而又如此鬆懈了下來。我願意把沉甸甸的自己,放置在一峽濕淋淋的月光中,任夜風把它切割得遍體鱗傷,彷彿就可以獲得靈魂片刻的輕鬆。我願意一個人就獨坐在那裡,把讓人生疼的又一個夜晚,平靜地安度過去,把思念湮沒,把靈魂帶出竅。直到月亮落下,天幕透露出微弱之光。直到乳白色的晨霧盛滿山坳,另外一個清晨在輕柔和迷離的晨煙中,重又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