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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節

  在高度的精神緊張之下,我們所有人不約而同的也沖那個方向望了過去,卻都看見,在林地的層層疊疊間,有一個虛晃的白色影子,蹦蹦跳跳的穿梭其間。
  那影子上浮現出一張臉,對我們似笑非笑。

第二十三章 :憶往事
  那蹦蹦跳跳的影子,很快就一閃而逝了。
  可趙宏手裡的狗,卻如發瘋了一般繼續對著白影的方向狂吼著,彷彿受到了偌大的挑釁一般。任憑趙宏如何拉扯,那黑狗依舊狂叫不止,沖白影子做衝鋒狀。
  面對那莫名出現的東西,我腦子轉的飛快,雖然我只看見了一個影子,可那東西也夠慎人的了。因為在影子閃而又逝的一瞬間……我確定我看見了一張狐狸臉。
  那張臉在笑,挑逗的笑,眼睛和死去的灰貓一般明亮,卻又透著濃濃戲虐的味道。
  我們三個人對著虛影的位置,愣愣的站著,都於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怪異中瞠目結舌,神經也有些麻木了。
  趙宏死命拽住拉狗的鏈子,呆呆地衝我說道:「那狐狸臉怎麼解釋……也是假的?」
  說話中,他的聲音裡帶著明顯的顫抖起伏,嘴角的煙頭也掉在了地上。
  我聽得出,趙宏的情緒太不穩定了,他在神話故事和現實危機的雙重刺激之下,已經被逼迫到了神經崩潰的邊緣。
  我看著他快要哭出來的臉色,忽然意識到絕不能再帶著這樣一個情緒不穩定的拖油瓶上路了,否則的話,完全就是在害他,也是在變相的害自己。
  所以,眼看著趙宏又要失控的情緒,我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思索片刻後,藉著老班長曾經告訴我們的一句話道:「老趙!還記得麼……『心由疑死,懼由心生。』還記得麼?當年在靶場,咱們遇見的事情更棘手!不也挺過來了?你也是當過兵的人……好好回想一下!咱老班長當年說過的話!」
  「心由疑死,懼由心生」,這句簡單卻頗似禪語的話,也蘊藏著只有我們這些炊事班人才明白的內涵和能量。
  這句話,能把趙宏從鬼魅的深淵拉回理性的回憶之中。
  電光火石間,我也被自己的話,勾回了那段「靈異」的回憶……
  那是我在當兵時,靶場上的故事。
  我服役的時候,連隊駐守在雲貴高原的層巒疊嶂中,那裡三面環山,四周都是碧翠成林的毛竹,放眼望去,整個營區都浸透在竹綠的海洋之中,那風景寧神而怡人。
  不過即便如此,營區裡也還有一個地方例外的沒有生長竹子,甚至不生長任何雜草……那就是我們的靶場。
  連隊的靶場可不是個好地方,我剛一當兵就聽老前輩們說過,那裡建國前是個亂墳崗子,****時還槍斃過反革命。據說那裡以前死過的人,比我們整個連曾經當過的兵都多。
  可能也因此吧,我總感覺那地方陰氣重,不吉利,大白天都繞開走,除了一年兩三次的打靶和特訓外,我也幾乎從不踏足那個破地。
  可讓我沒想到的是,千躲萬躲,這靶場裡的霉運還是沒能躲避過去。
  當兵第二年的時候,連隊例行公事,要在全軍特訓前將靶場的土地平整一下,炊事班因為戰備工作比較少,所以命令分配到射擊區整備,負責去挖深靶場裡「報靶壕」。
  這可是個苦差事,我們炊事班的戰友,心裡都是一百二十個的不願意。挖報靶壕累人不說,還得兼顧連隊的伙食,兩手都要抓,還都不能誤,這讓習慣相對清閒生活的我們非常吃不消。
  也因此,面對班裡原本人人避之不及的炊事班「火勤」值班任務,大家也都變了一副臉面,搶著參加了。
  畢竟,相對於炎炎烈日的戶外工作,在裝著空調的炊事班裡做飯小憩,可就顯得輕鬆愜意多了。
  可後來,我們的「假積極」很快被副連長看穿了,而且連副還很不給面子,在「連例會」上狠狠的公開批評了我們的假態度。
  我們連副是一個脾氣火爆的東北漢子,那次會議上,他火氣上頭間,越說越激動,拍著桌子罵炊事班「假積極,真逃避」,說的我們狗血淋頭,到最後,連副又大手一揮,把「特訓期報靶」的任務也交給了我們。
  這一句話,就等於徹底把我們從地獄……打進了十八層地獄。
  特訓開始的那半個月訓期中,因為連副的「照顧」,我們每天除了在炊事班做飯執火勤外,還得整天跑到訓練場上給人家當後勤兵使喚,累的和三孫子一樣。
  那種日子非常難熬,頂著太陽和耳邊呼嘯的子彈報靶就算了,沒輪上的人還得負責沏茶倒水,上彈夾擦堂線,別人休息我們忙,別人忙我們也忙,簡直和服務生沒什麼區別。
  一整天下來,炊事班因為兩頭跑,每個人都累的氣喘吁吁的。等到太陽落山,還不能走,得等所有人整隊離開了,我們才能撤下來。
  這種生活,非常磨礪人的情緒和體力,過了幾天之後,炊事班的幾個人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脫水和微度中暑,走起路來,也感覺自己軟綿綿的。
  很快,終於有人撐不住了。
  特訓進行到第五天的時候,連隊三班進行了一次實彈射擊,我記得好像是臥姿百米靶點射,每人十發子彈。射擊結束,報靶員旗語報靶,連長記錄,然後換靶紙繼續……
  可那次射擊結束以後,場地裡靜悄悄的,連長和連副舉起望遠鏡,卻遲遲等不到報靶的人舉旗子。
  在這份異常的平靜氣氛裡,人們立刻感覺到,在報靶壕裡隱蔽的「旗語兵」,出了狀況。
  連長察覺到異樣後,立刻命令他身側的連副帶人去看看出了什麼事。連副點頭後,則就近領著蒙古兵巴圖魯叫停了訓練,兩個人小跑著往報靶壕溝裡去了。
  發生意外的當時,我正和趙宏一夥往彈夾裡壓子彈呢,也因此沒有第一時間看見報靶壕裡發生的事情,不過我們還是在隨後發見,巴圖魯和連副急匆匆把報靶的戰友拖了出來,而此時他們背著的那個人,也已經昏迷不醒了。
  昏倒的士兵叫曾紅兵,來炊事班的時候還不到十八,是個個子不高的四川兵,因為他個子小且超愛吃辣椒,因此我們炊事班都習慣管他叫「小辣椒」。
  起初,小辣椒的昏迷並沒有引起我們足夠的重視,衛生隊檢查以後,很自然的得出了中暑脫水的結論,開了幾天的藥,先輸液,等他醒了在說。
  可誰都沒想到的是,小辣椒這一暈,卻沒能坐起來。
  小辣椒輸了半天液後,眼睛是睜開了,可是卻坐不起身子,思維也非常遲滯,我和趙宏去看他的時候,都感覺小辣椒醒來以後的表現非常邪性,丫口吐白沫就算了,嘴裡還含含糊糊的念叨著什麼詞,好像是「梅子」,「梅子」一類的,是想吃梅子了?又或者,是什麼人的人名?
  在我們的口耳猜測之中,小辣椒又這樣半睡半醒的過了兩天。
  到了第三天,老班長實在看不下去了,就帶著我和趙宏跑到了醫務室,為小辣椒切了一回脈,偷偷地當了一回「土郎中」。
  老班長為小辣椒切過脈象後,臉色上明顯抽搐了一下,不過他隨即恢復了平靜。
  班長撤手以後,對我們平靜道:「他這是『中陰暑』了,今天中午給他做一碗『還魂湯』,你們餵給他喝。剩下的,由我來解決。」
  後來我才瞭解道,所謂的「中陰署」也就是因為冷熱不均導致的邪氣入體,這種病多因為在酷熱中貪圖陰涼所導致,開始和中陽暑的症狀類似,但是卻和中暑的原理截然相反,一旦誤診,還能要了性命。而還魂湯,卻是食療這病的獨門靈藥。
  起初,我也並不知道什麼是個還魂湯,不過老班長當著我的面做過一碗以後,我才忽然明白,這還魂湯,其實就是加了黑驢蹄子粉的薑湯水呀!
  老班長做好還魂湯,還信誓旦旦的和我們說,姜能驅寒去邪,是天地間至陽之物,因此道家裡又稱其為「紫陽」,中醫和儒家也認為這東西能「利身體卻百病」,是治療陰虛症的絕佳之物。
  至於這黑驢驢蹄子,則更神了,五臟廟的廚子管這東西叫「麒麟指」,做好了,有阿膠的滋補功效。
  說道這裡時,老班長還特別衝我提醒道:「別小看這生薑一類的普通食材,在好廚子手裡,他能發揮出人參的功效來。」
  老班長的話,明顯有拔高自己的嫌疑,而且我那個時候受家裡的影響,始終認為廚子是個上不了檯面的行當。故而回答老班長的,也只有略帶輕蔑的一笑。
  畢竟,連吃飯的食客都看不見後廚的我們,就算是能做出堪比人參的食物來又有什麼用?去當大夫麼?最多土郎中而已。
  老班長看著我不屑的態度,也沒有斥責我什麼,他淡然間,第一次告訴我:「食藥是不分家的,而且……吃能至人生,也能至人死,還能治鬼亂。」
  當時,我不知道他最後一句話是什麼意思,不過在隨後的幾天裡,我還真看見了老班長治療「鬼亂」的本事。
  只是,那不是什麼幸運,而是一種恐懼和驚訝。也因為後來的事情,我對老班長的學問,也就是所謂廚子圈中的「暗規矩」,才開始漸漸關注了起來。
  自從每天中午,我們給小辣椒多加了一碗還魂湯之後,小辣椒的病很見起色,沒過三天就徹底好了。第四天他就高高興興從衛生隊跑了回來,繼續做飯執勤了。
  可他回來之後,我們卻忽然感覺,這個小辣椒……好像和以前的他不是一個人。

第二十四章 :食中鬼
  小辣椒是四川兵,他個子不大,帶著川人特有的能說會道和聰明伶俐。
  可他人從衛生隊回來之後,小辣椒就和換了個魂一般,變得少言寡語不說,做事還經常健忘,最可怕的是,他獨自一人在屋子裡時,總是對著牆念叨著一個含糊的詞語,好像是……梅子,梅子。
  他這種情況,被人碰見第一回 第二回,可能還是偶然,可遇見多了,就難免會引起大家注意和心疑。特別是和小辣椒上下鋪的趙宏,更是被他突然爆發的「習慣」嚇的不輕。
  又過了幾天之後,趙宏神色匆匆的找到我說,小辣椒這幾天太不正常了,他不但晚上說夢話,而且還出去偷吃東西。
  我有點不理解的問趙宏:「偷吃也沒啥不正常的呀!生猛海鮮巴圖魯剛來的時候不也偷吃麼?」
  「不是那麼簡單!」趙宏壓聲擺手道:「具體我也形容不來,反正到了晚上他就往廚房裡跑,你……今天晚上和我去廚房看看吧,看看就都知道了!」
  在趙宏的挑逗下,我們倆於是合計著,夜裡設個埋伏,看一看他小辣椒到底怎麼個偷吃法,為什麼老夜裡往廚房跑。
  到了夜裡,我和趙宏藉著起夜的時機,急忙溜進了炊事班廚房,兩個人找到了一個蒸饅頭的籠屜罩在頭上,把自己隱藏了起來,靜靜地等待著小辣椒的光顧,可左等右等,卻就是不見他的人影。
  恍惚間,時間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十一點,也就在我們兩個人都想放棄回去的時候,這廚房的門,突然呲呀一聲開了。
  緊接著,一個瘦小的身體從屋門外走了進來。
  在黑夜中,我和趙宏全用籠屜擋著自己的身子,籠屜眼間,兩個人並看不太分明。但是也模模糊糊分辨的出來,走進來的人,應該就是小辣椒無疑。
  在暗夜裡,小辣椒朦朧的身子非常佝僂,他並沒有像我想像中的一樣找什麼東西吃,而是隨手抓起了一個土豆,開始……削皮?
  這個動作,可夠耐人尋味的了。
  很長時間以來,小辣椒一直負責炊事班各種蔬菜去皮的工作,可他大晚上的來削皮算是怎麼回事呢?熟練業務呢?還不開燈,不怕傷到手麼?
  然而觀察了一會兒後,我卻驚愕的發現,小辣椒手裡削切的根本就不是什麼土豆……而是自己的手!
  在朦朧的夜色中,小辣椒手裡拿著明晃晃的菜刀,先是割開了自己的手腕,然後又在我們的眾目睽睽之下一點點挑開自己的皮膚,肌肉,血管,骨頭……
  即使是在暗夜,我也依舊感受的到那份血腥,更能看見他嘴角上不由自主的興奮微笑……
  那場面,當時就把我震懾了,毫不客氣的說,那是我第一次看見有人自殘,而且還越來越興奮的,那景色看得我連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但就在這個時候,比我還不爭氣的趙宏,因為心理巨大的壓抑,忽然大叫了一嗓子。
  「媽呀!」趙宏當時的叫喊和幾年後的今天一樣驚悚,而因為他這一嗓子所引發的事情,則更加驚悚!
  小辣椒聽見趙宏的嚎叫後,立刻放棄了削手的舉動,一隻白骨森森的大手隨身抓住菜刀,就往趙宏身上砍了過來。因為全部過程突然而迅速,以至於我們都被突然發難的小辣椒嚇傻了,誰也沒有抵抗和躲避!
  就在我以為趙宏必死無疑的時候,廚房的燈突然亮了。
  隨著燈的明亮,剛才還一臉興奮,削手砍人的小辣椒立刻蒸發般,消失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老班長鐵森森的臉色。
  老班長收回開燈的手,看著籠屜下瑟瑟發抖的我倆,厲聲質問道:「你們倆!為什麼不睡覺!」
  趙宏嚇的鼻涕眼淚一把抓,自然說不出什麼來,而我還保持著基本的說話能力。
  必定,挨刀的不是我。
  於是,我站起身子,喘息著粗細不勻的氣息道:「我們剛才看見,小辣椒在割脈自殺。」
  老班長看了我們一眼,然後指著與廚房相鄰的營房道:「小辣椒不睡著呢麼?」
  老班長的話,像是在我喉嚨裡塞進了一塊海綿般不是滋味。
  下意識的,我跑回床鋪看了一眼,果然看見小辣椒正躺在床上,安安靜靜地休息。似乎根本就沒有離開過床位,更遑論割破手臂。
  我傻眼了,更讓我傻眼的是老班長忽然從身後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別出聲和趙宏跟他去廚房一趟。
  跟老班長到了廚房,顫慄的我倆大氣都出不勻稱,好半天,我們就那樣大眼瞪小眼的看著老班長,腦子也停止了思考。
  班長看著我們的不良狀態,首先開口安慰道道:「好啦!以後一輩子記住!『心由疑死,懼由心生』,你們越是害怕看見那些『陰邪』的東西,他們就越是害你。」
  說話間,老班長又指著趙宏數落道:「害怕有什麼用啊?剛才冷靜一點,像我一樣打開燈不就好了嗎?就算是打不開燈,那夢裡的東西又能把你怎麼樣?就算是真的,你腦袋上有鐵蒸籠罩著你怕啥?沒學過軍體拳?揍人不會麼?小辣椒那麼矮,對砍你會輸?」
  「夢裡?」我抬頭詫異道:「你是說剛才我們倆在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