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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節

兩隻骨節嶙峋的大手在身上搓了搓,顫顫巍巍地起身把梓楊他們往洞裡讓:「進,屋裡坐。」
梓楊跟老王低著頭走進窯洞,眼前一暗,窯洞裡十分逼仄昏暗,兩個人的身軀在門前一站,洞裡的簡陋家什顯得小了好幾圈,更襯托著這個家庭的卑微、可憐。
裡屋一個中年婦女,灰暗的看不清模樣,正在補著一副不知道是衣服還是被子的破棉絮,看到有人進來,眼皮翻了一翻就繼續忙自己的事情。
老漢搓著雙手不知道該如何招呼,連聲說,「坐、坐。」又轉頭對婆娘說,「整,整飯。」
梓楊跟老王尷尬地看著地上,連個凳子都沒有,這黑乎乎、油污污的地上說不定有什麼奇怪東西,兩個人都沒有勇氣坐下去。梓楊藉著門外的光亮,掃視了一眼屋內的景象,看到正對門口的牆上工工整整地貼著一排排的獎狀,上面依稀寫著「陳曉麗同學,在XX年度第一學期,學習努力,成績優秀,授予XXX榮譽稱號」,年代有些久遠了,被油煙熏得有些發黑,但是邊角破損的地方都用膠布仔細地粘貼了起來,看得出來主人對於這些榮譽的敬重。
這時候旁邊廂房布簾突然掀起,黑影裡冒出一張黑乎乎的小孩子的臉,兩隻慘白地大眼怔怔地看著兩人,一隻手指插在嘴裡,口水濕噠噠的流了一胸襟。
兩人嚇了一跳,心說這什麼時候冒出個土行孫來。
老王嘗試著上去跟小孩子溝通交流,小孩子並不搭理他,津津有味地吃著手指頭,腦子歪著看著兩人的臉,心說大概在說,這兩個是什麼東西?
這時候外面突然傳來一陣雞飛狗跳的聲音,兩人探頭往外看,那老漢手裡捏把菜刀,弓著腰笨拙地追的那老母雞到處亂竄。梓楊心中暗想,以老爹這身手,怕不是要追到明天?
天色漸暗,這一家終於準備好了晚飯,在窯洞前擺下了桌案。
雖然只有一多個時辰,梓楊卻感覺度時如年,這一家人都不擅言談,兩個人在那站了半天,看著老兩口忙活,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幾個人圍著桌子坐好,那小孩子端碗,筷子迫不及待地伸向桌子中間的雞腿。
那中年婦女一筷子將其打開,神情嚴厲地看了他一眼,小孩子嚇的慌忙低頭扒飯。老漢笑著,露出一嘴豁牙,笨拙地招呼兩人吃菜。
老王這餓貨這時候卻毫無胃口,心裡明白,這隻雞說不定是這家人的半幅家當,他怎麼好意思下嚥……梓楊暗示他這是農村人的禮儀,你如果不吃的話他們反而會心有不安。當下兩人禮節性的撈了幾塊肉,吃了幾口飯。看著兩人吃下去,這一家子才拿起筷子動碗。
這頓飯吃的簡直是煎熬,好不容易吃完,梓楊告辭道:「這些東西是學校派我們來慰問的「,想了想從兜裡掏出幾百塊錢來說,」這是學校讓我們給你的慰問費。」老王連忙說:「我這裡也有一點,從兜裡掏出一把錢來遞給老漢。」
老漢佝僂著腰,兩手捧著一把鈔票,想努力擠出一個笑容,表情扭曲、嘴唇蠕動,卻忍不住內心的悲傷,渾濁的眼淚流了滿面:「你們是好人吶,我,我那姑娘,她,她可憐啊,嗚嗚嗚……」
兩人無法言語,再多的錢也無法買回自己的心安,再多的錢也沒法挽回一個韶華正茂的生命,兩人只能拍了拍老漢的雙肩,勸他們不要傷心,以後有機會還會來看他們。
不想在這個傷心之地呆太久,兩個人逃也似的離開了。
走出去很遠,回頭看,朦朧的夜色下,三個身影如剪紙般站在那裡,老漢佝僂著腰,一隻手仍揮在半空。中年婦女臃腫的身材立在旁邊,手搭在小孩子的肩上,在夜色的浸潤下,一家人似乎與夜色融為一體。
「走吧」,老王抹了一把眼淚道,「我真見不得這個,到鎮上找個地方住兩天,看看電視療療傷,後面這幾天的開銷全靠你了。」
梓楊道,「怎麼又全靠我了?」
老王道,「剛才一激動,把兜裡的千把塊錢全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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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盲眼說書
這一天正是趕大集的日子,鄉下人平時物資匱乏,購買物品不便,因此這一週一次趕集的日子是大家採買物品的主要手段,這種集市跟城裡的商店、購物街不同,商家都是來自各處的流動商販,在集市上找塊空地搭個架子,這商舖就算成了。
這一天,十里八鄉的村民都蜂擁到鎮上,擺攤的擺攤,買東西的買東西,牲口市場、熟菜市場、陳貨市場、服裝市場,各門各類的買賣都有自己約定俗成的地界。,姑娘們打扮的花枝招展,小伙子們活蹦亂跳,半大的孩子在大人們的大腿裡竄來竄去,熟肉鋪的香氣、牲口的吼叫、買賣人的吆喝、討價還價的聲音……彷彿人世間的噪雜都彙集在了一起,平日蕭條的小鎮瀰漫著節日的氣息。
屠宰場的師傅赤著膊從剛剛宰殺的牲口肚腔中掏出冒著熱氣的內臟下水,旁邊立刻有人拿去清洗,手腳麻利的丟到一口青磚壘砌燒著柴火的大鍋裡,不一會兒鍋裡就冒出一股誘人的香氣,大師傅擺開一排大腕,裡面撒上蔥花薑末,從大鍋裡舀一勺濃湯灑進去,用鐵鉤撈出煮熟的肚腸,刷刷刷切成幾節每個碗裡扔幾塊,加上紅彤彤的辣子油、搓成碎塊的饃饃,一碗噴香撲鼻的的羊肉泡饃就算成了。有幾個漢子丟下兩塊錢,抱起碗來西裡呼嚕的吃的滿頭熱氣,看的旁邊的小孩子們直舔嘴皮。
招待所門前的石階上,蹲著一個戴著老式圓形墨鏡的老漢,頭上一頂破瓜帽,渾身一堆破舊衣服不知多少時日沒洗,早已不知本來的顏色,老漢臉型瘦削,雙頰凹陷,讓人有一種難以言語的印象深刻,也不知是餓的還是天生骨骼驚奇。
肉鋪的香氣瀰漫過來,老者吸了吸鼻子,咂巴了兩下嘴,耳聽得旁邊的人來人往,突然來了一股精神氣,整了整衣襟,清了口嗓子,用竹筷敲了下身前的破碗:
「各位大爺大媽,各位兄弟姐妹,本人西山人士,我一介說書人走南闖北,四海為家,路過貴地,但見山青水秀,祥雲繚繞,不見人隨地吐痰,不見人口出狂言,不見人亂穿馬路,更不見雞飛蛋打,更不見驢兒上樹,真可謂風水寶地。」
聲音尖銳,字正腔圓,聽起來竟也句句鏗鏘。旁邊不少閒人被吸引,人從中有人喊道:「你球勢子,你個瞎子咋看這麼清楚咧。」
老漢不理他,自顧自地講:「各位兄弟姐妹,各位男女老少,莫老三今個兒借貴方一塊寶地,和大家說道說道,有錢人就捧個錢場,沒錢人也不要走,你就捧個人場,在這兒我謝謝大家,祝大家年年萬事如意,生個小子像老虎,虎虎生威,生個女兒像大蔥,漂亮白淨。小伙子越長越精神,丈母娘見了樂開了嘴,大姑娘長的越來越漂亮,公公婆婆樂得跑斷了腿。」
旁邊人哄的一聲笑開了,見他說的有趣,逐漸有人圍了上來,老漢來了興致,又用竹筷敲了敲身前的破碗。見沒人應場,又提起嗓門:
「各位兄弟姐妹,大爺大媽們,有人問;你這傢伙是不是賣狗皮膏藥的,告訴你,咱幾代都是實在人,那狗皮膏藥都是假的,咱從來不玩那虛的,要來就來那實在的,咱是說書的……」
旁邊又有人起哄道:「你個悶慫,人家說書都是拿著三弦、琵琶自彈自唱,你成天拿個破碗敲著就那老三段,要飯就要飯,還說書,不怕丟先人臉,批臉滴跟城牆拐角一樣……」
老漢急了,「你得賊列狗咧,這麼瓜皮!不要瞧不起人,餓莫老三祖上可是有頭有臉的銀……」
那人倒也不氣,「你扎式,你倒說些新鮮的餓們聽聽,說好了請你吃羊肉泡饃。」
老漢沉吟了一下說道:「各位看官,咱陝西可是人傑地靈的好地方,有道是米脂的婆姨綏德的漢,清澗的石板瓦窯溝的炭。那勇武天下的呂布就是咱綏德人,那閉月羞花的貂蟬,就是米脂人,還有那明末大亂天下的闖王李自成、南宋抗金英雄韓世忠……「
旁邊那人又起哄道:「你個次嗎二愣地,你包社列(你別說了)。「
旁邊有人聽得過癮,立馬打斷那漢子的話,讓他不要插嘴。
莫老三繼續說道:「咱綏德自古為『天下名州』,地處陝北腹地,是大理河和無定河交匯之處,為陝北交通樞紐,自古為兵家必爭之地。歷史上文人武將可真出的不少,咱今天說的這個,可是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不過歷史上卻沒有名字的人,為啥麼有名字?」說罷敲了敲面前的的破碗,立刻有人丟了幾枚硬幣進去。
聽到硬幣碰到碗底清脆的聲音,莫老三來了勁頭,吞了口唾沫繼續說道,「咱今天說的這個大英雄,叫做張大將軍,姓弓長張,單名一個鈺字。您知道這位張大將軍本事有多大?當年成吉思汗的蒙古大軍馳騁中原,所向披靡,這張大將軍是唯一一個敢跟他對著干的人。」
旁邊有人嘀咕道:「吹牛X。」
莫老三不理那人,自顧道,「都說這成吉思汗縱橫天下,手下鐵騎那是踏遍世界都沒有敵手,怎麼會吃了咱綏德這小地方出來人的虧呢?」
「原來呀,這張大將軍沒讀過兵書,他制服蒙古人的訣竅只有一個,叫做『以彼之道,還之彼身』。」
人群中又是一陣哄笑,這莫老三這編造的本事還是差了點,連武俠小說都搬出來了。莫老三不理,繼續侃侃而談:「這張大將軍,祖上本是鐵匠,以走鄉串戶幫人打制鐵具為生。這成吉思汗是個殺人魔王,侵我中原,這蒙古人自幼在馬背上生活,端的是生猛彪悍,從小就干的劫掠之事。每到一處殺人放火無惡不作,男人殺光,婦女兒童為奴,莊稼房屋燒光,樹木砍光,鐵騎過處,屍橫遍野,殘垣敗壁,寸草不生。」
「咱們這張大將軍從小跟父親走街串鄉,不想有一日遇到那蒙古騎兵出來打秋風,一隊人馬把一個小村莊給屠了,男人殺了,女人掠了。那為首的看張大將軍父子身背打鐵工具,就把二人掠回去獻給將軍當做奴隸,那蒙古將軍生性暴戾,對待這父子是豬狗不如,二人忍辱偷生,跟著蒙古大軍四處遷徙,耳聞目染了蒙古鐵騎的種種劣跡。」
眾人聽他講的鏗鏘有聲,這番話從他嘴裡說出來,瘦削的身子竟也頗具威嚴,有幾個人被吸引,團團圍著聽他說下去。
「那張大將軍跟著大軍南征北戰好幾年,不知不覺已經從一個半大小伙子長成大人,那端的是虎背熊腰,膂力過人,那平常蒙古粗人摔跤都不是他的個兒。」
「有一日,這蒙古將軍得了一柄好劍,這柄劍原主人是蔑兒乞惕人的一個親王,被這成吉思汗的大軍給滅了,因為這將軍作戰驍勇,成吉思汗就把這把寶劍賜給了他,這柄劍乃天外寒鐵所製,劍長六尺,劍背巴掌寬,削鐵如泥,砍木頭就跟削豆腐一樣。可惜得來之時劍鞘丟失,尋常劍鞘又用不得,便交予張大將軍之父,命他打制一副劍鞘。」
「沒幾天,這蒙古將軍有日在帳中尋歡作樂,命張將軍之父呈上寶劍與人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