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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1節

  
第四百四十五章 最寒不過人心
  
  苗倩倩伸著懶腰,立馬說:我們這要開業呢,這事緩緩再說嘛,急什麼啊?我們昨天才跑得腿軟,半夜累垮才睡的,趁現在休息一會兒,我們過兩天開業了,就得累死。
  我說這袁方已經等不了了,人家還奮鬥在第一線,我們休息什麼啊?這個袁方真是一個鐵血真爺們,硬氣,我們對待這樣的爺們,累點沒關係。
  老實說,這袁方的理想和行為,知行合一,讓我肅然起敬。
  「真要辦啊?你真是一個勞模,要說平常沒生意,這一忙起來,什麼事兒都趕一塊去了,真煩人。」
  苗倩倩白了我一眼,也懶得反駁了,鄙視的豎起中指:「我跟你打個預防針,過兩天開業了,你別打瞌睡就行了,人不能把自己累垮了,我覺得啊,那個袁方就是把自己累垮了,才變成這樣的。」
  我說這不還有兩天嗎?趁早解決了,也不能耽擱,你有什麼想法?
  苗倩倩的腦洞大,我覺得她想像力特別豐富。
  「我也不知道,不過呢,我有那麼一個猜測——他的心冷了。」
  苗倩倩在沙發上坐著,雙手托著腮,眼睛眨又眨的,說:「你不是不知道,發燒的人,畏寒,大熱天都能躲棉被裡,但他這種暖不回來了,他說他身上正在承受的寒冷,是這個世界最冷的寒冷……那問題來了,最冷的是什麼?有句話不是那麼說嗎?最涼不過人心。」
  最冷不過人心。
  最涼不過人性。
  的確有那麼一句話。
  我聽完了,覺得苗倩倩的思路是很廣闊,她的意思是,世界上最冷的是人心,所以這個袁方帶給我們的冷,不是物理上的冷,是心涼。
  他的心灰意冷,從靈魂層面上感染了我們的情緒?
  苗倩倩笑著說:「其實我看過一篇研究報道,人的心理,是能很嚴重的影響一個人的體溫,汗腺,體溫,都可以受到到心理暗示的影響。」
  「有個很廣泛性的心理實驗,給人開著風扇,風扇慢慢減小,最後只給聽著風扇的聲音,哪怕不吹……都會覺得涼爽很多,覺得不熱,這就是心理效應,所以有句話叫——心靜自然涼,中醫上說,人心火燥熱,就容易出汗,就是這個道理。」
  我楞了一下。
  「有人在刺骨寒冬,因為焦急,可以熱得汗流浹背,有人在炎熱盛夏,碰到讓人心冷的事情,整個人瑟瑟發抖。」
  苗倩倩呲呲的笑了幾聲,說這個袁方,就是在夏天裡發抖,別人是涼一會兒,他應該是涼透了……隨時都處於這種一直「瑟瑟發抖」狀態,他的心太冷了。
  「我覺得,他接觸太多人性最惡,最寒冷的事情,每天沒有一絲美好和幸福,每天都看那些人心的歹毒,足夠讓一個人心裡產生疾病,他的靈魂被那股人性的惡意,寒得沒有邊了,卻還在堅持,就像是一個人在寒霜大雪中堅持行走,被凍得哆嗦,還在堅持的走。」
  她的話很含糊,不過我聽懂了。
  一個人的過於強烈的情緒,是能夠外放的,因為人有一個器官——犁鼻器,五感外的第六感,能嗅到情緒。
  一些人,看起來熱情洋溢,那股熱情的氣場,能感染其他人,靈魂透著火熱奔放,那種人都很具備領導能力。
  我想,如果陳天氣在這裡,應該能用她的鼻子聞到袁方身上,能把她鼻子凍結,結白霜的一種滲人骨髓、寒入靈魂深處的冷。
  我轉頭問苗倩倩說:「一個人的心灰意冷,真的有這種程度嗎?我們正常人的犁鼻器已經幾乎退化了,都能嗅到他身上那麼冷的寒意。」
  「那可不一定不可能——絕望、堅持、絕望、再堅持,那就是無止境的絕望,一個正常人或許倒下了,不過如果意志堅定,可不一定會倒下,一直奔走在寒風中,你忘記之前的程教授了嗎?他每分每秒承受死亡痛苦,不是還在堅持?一樣的道理嘛。」
  我楞了一下,這個袁方的冷,原來是發指內心的心寒,都給我們這些周圍人的靈魂,影響到了情緒,心裡涼颼颼的。
  她對我說:「我覺得,他不僅僅是經歷了太多人性的一切惡,只怕他還碰到了讓他深受打擊的事情,徹底的讓他的心涼了,我們去打探一下袁方的事兒。」
  我表示明白,看來,這個事情還真是不太簡單,我們得查一查袁方了。
  如果是其他人,我或許會找時間推遲再辦。
  但眼前袁方這個事,太緊迫了,我不能讓他冷心,透徹心涼,感受世態炎涼,我們得幫他,讓他感受到溫暖。
  我和苗倩倩在店裡說話扯淡的功夫,又慢慢冒熱汗出來,這天氣真是盛夏,沒有袁方給我們帶來那股滲入人心的寒意,中央空調走了,實在難受,我們兩個出了門,按照地址,轉了好幾圈,到了袁方的小區裡。
  在三樓的303門牌。
  不過,袁方不在家裡,我們到對面的304——袁方的鄰居敲了敲門。
  本來,我們只是抱著試探性的態度,可我們對著開門的老奶奶說了來意,表明我們是袁方的主治醫生後,老奶奶十分熱情的拉著我們進屋,坐在沙發上。
  吹著涼颼颼的空調,老奶奶熱情的遞過了水果,對我說:「醫生啊,求求你們一定要救一救他,太可憐了。」
  我心說那個袁方肯定是對我們有隱瞞的。
  老奶奶歎了一口氣,說袁方這個大小伙子,也住在咱們這個小區十幾年了,我看著他長大的,一直是個好孩子,但好人沒好報,這種事情任發生在誰身上,都是一個很大的打擊。
  我說什麼事情呢?
  老奶奶說:他談了五六年的女朋友,給他綠了好大一頂帽子,我早就說,那叫個曉晴的,不是好人,眼裡勢利著呢,這人啊,當初來的時候我一眼就看出來了,不是什麼好東西喲!真是個不太正經的女人,供不起這尊大佛。
  老太太拉著我們,遞過了水果,給我們講起了袁方家的事情。
  這袁方從小就是一個很正直,熱血的青年,不過他大學上認識的女朋友,可不是什麼好東西。
  袁方的老婆曉晴,是干跑業務員的,經常接觸的客戶比較多,和袁方這個律師一樣能說會道,擁有很好的口才。
  苗倩倩插嘴說道:「跑業務的女性,不是嘴巴利索就能成事的,咱中國的人情世故,很多單子都在酒桌上簽下,都得陪客戶喝酒,喝了酒還得請客戶去大保健,當然那是男性的,而一些女性的業績更高,因為那種嘛……就是那種嘛。」她說著,臉刷一下羞紅了下來。
  苗倩倩這個老司機,在老婆婆面前裝得相當清純。
  「對喲,小姑娘你很聰明。」老太太說:我們這些街坊鄰居,老早就看出那女人不是什麼好東西了,打扮得那麼妖艷,那衣服露的,那高跟鞋,在陽台上掛著花哨花邊的內衣內褲,看得我一個老太婆都面紅耳赤的,那布料又少又騷,裡頭的衣服穿成這個,是給誰看啊?
  「他一個好好的律師,娶的什麼風騷老婆啊?這不,半個月前,出軌了,鬧了好大的一場呢,我在隔壁……都能聽得到罵架的聲音,吵得厲害,這真是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這清官,也難斷家務事。」老太太給我們囉嗦著,給我們講起了那天觸目驚心,讓袁方發高燒的事兒。
  
第四百四十六章 誇父逐日
  
  那天,袁方終於忍不住問自己的老婆,問她是不是在賣,在陪客戶上床。
  「賣?對啊!我是在賣,但我賣怎麼你了?看不起我?」曉晴破口大罵,也爆發了,指著袁方的鼻子大罵,「去你娘的清高,就你當律師的那幾個錢,我們家老早就揭不開鍋了!我不去幹活,就你那份錢,有用嗎?」
  她指著袁方的鼻樑罵:
  「看看你,一天到晚干沒用的活兒,找硬骨頭啃,還三天兩頭被暗地裡威脅,還被打,你看看其他的律師,哪個不是富得流油?你那些當年學法律的高材生同學,哪個不是早早就蓋了大房子?我和你還擠在這破地方,撿著你爸媽留給你的破房子,你看看你——有出息?你有能耐?」
  曉晴的破口大罵,讓袁方一下氣得臉紅,一言不發。
  「你吭聲啊?你罵我啊?你特麼的怎麼不說話,沒出息的東西!」
  曉晴拿起炒好的菜,就往袁方身上潑,他挺拔的黑色西裝,珵亮的黑皮鞋,都染上的污穢和菜油。
  她說:「你給我滾犢子!連自己的老婆都罩不住,你還有個屁的理想!熱心腸,還愛管閒事,自己的活兒都忙不過來,我跟你說,我還要賣!我還要陪客人上床,辦一單生意,提成比你一個月的狗屁收入還多,我陪客人上床,被騎在身上,又不會少一塊肉,我開心,我得意,你呢?整天被打得頭破血流,還去縫針,少了不知道多少塊肉,錢都沒有一分,我給你說,去你狗屁的理想,這樣的鬼日子——老娘不幹了!」
  曉晴一邊瘋狂咒罵,一邊扭頭踩著高跟鞋,摔門而出,蹭蹭蹭的走了。
  袁方默默的站在客廳,看著自己老婆離去的背影,呆滯了許久,才低頭,默默用手擦了擦黑色西服上的油漬。
  他把衣服脫下,放到旁邊的洗衣機裡,然後拿起掃把和拖把收拾好客廳,默默的重新煮了一桌子熱騰騰的菜,等曉晴生完氣,重新回來一起吃飯。
  不過開著門,等到凌晨十二點,他已經知道,人已經不回來了。
  他歎了一口氣,沉默的吃完飯,把碗刷完,然後上床睡覺。
  那天晚上,他發著很高的高燒,哪怕是盛夏,整個人在被窩裡瑟瑟發抖,捲縮成一團。
  他滿腦子,都在回想著自己是對是錯……
  這時,如走馬燈一樣閃過很多畫面,平日裡那法庭上,人性的惡,殘忍的眼眸,那被摧殘的少女身體,那血腥的屍骸現場,那房地產老闆猙獰的笑,太冷了,他越發的冷了,捲縮在被窩裡,瑟瑟發抖。
  「他跟我說,他有那麼一瞬間……覺得自己是要被冷死在那冰天雪地中,在被窩裡活活凍死,不過,他爬了起來,因為他還有事沒辦。」
  老太太跟我說:「他第二天,穿上西服,再次筆直的站在法庭上,進行辯護,只是他的話,開始不利索了,他的思維,開始緩慢了……」
  「請你們,一定要幫他,他是一個好孩子。」老太太深深鞠躬。
  我們連忙把老太太扶起來,說這個忙肯定是要幫的。
  老太太摸了摸眼淚,說那個孩子,是一個可憐的孩子,他有一天晚上,醉醺醺的回來,跌坐在我304的門檻口,一手拿著啤酒瓶,一手痛苦的攥著自己的心臟,大聲說:
  阿婆啊,我的心,涼了!它涼了啊!……這世界上的人,總是渴望被讀懂,又害怕被看穿,最後變得患得患失,不會再對任何人任何事充滿熱情,心終究是會變冷,我們這代人,活的不像自己,活的太難過了,活的太孤單,太累了。
  我們沉默著。
  我們告別了悲傷的阿婆,離開了。
  在路上,苗倩倩對我說:「人心涼薄,人性寒冷,現實和理性還得有個界限,並且這個世界上,遇到一個對的人,不容易。」
  我沒能說話。
  袁方的經歷,對我的觸動蠻大的,豐滿的理想還是抵不過殘酷現實。
  苗倩倩對我說:其實我原先,還對袁方抱有一絲猜忌,其實我覺得他是惡人。
  「因為我的耳朵,聽到他的心裡,一片白色無垠的寒冷,心如死灰……我覺得,這不是一個正常,滿懷熱心的人該有的內心,他的心,鐵石心腸,滿是冷漠,但現在我覺得,我看錯了人,他是一個好人。」
  我點點頭。
  苗倩倩幾乎沒有看錯人,不過,現在的確是在袁方身上「打眼」了。
  我點點頭,坐在副駕駛做上說:我估摸著,袁方律師已經沒有多少錢能做刺青了,畢竟老婆都因為他的窮離他而去,我想免費幫袁方做一個刺青,在我們開業之前,留下那麼一些意義,證明人世間還是有溫暖的,我要給他「暖心」。
  這一次,連死摳門的苗倩倩都沒有阻止我,只是問我要紋什麼。
  我想了想,說:誇父,誇父逐日,誇父象徵著熱情,不屈不撓,一種大無畏的追逐精神,我覺得這一幅圖,能讓他充滿陽光,再次嚮往光明……追逐光明。
  這一副誇父逐日刺青圖,有很好的寓意。
  在我們刺青裡的由頭,寓意著:追逐光明,永不放棄的堅守信念。
  十分貼切袁方,但這一幅圖不是誰都能扛得住的,在神話中,誇父是很強的神祇,但律師袁方可以,他是原先就是一個熱情洋溢的正直男人。
  我敲定這個刺青方案,給袁方打了一個電話,讓他今晚有空的時候,就來做刺青,已經給他想好了刺青方案,能給他驅寒驅陰氣。
  大概晚上的時候,袁方穿著挺拔的西裝走進了門。
  他走進了店裡,一股陰寒的涼意鋪面而來,一瞬間店裡涼颼颼的。
  我把事情給他說了一邊,很遲緩的袁方很高興,卻愁眉苦臉的說:「程老闆,我有個事情要提前說明一下,我身上的錢不是太多,只有七千塊。」
  一個律師只有七千塊家當,的確是少得可憐,這一副刺青圖是正圖,收費不會太貴,大圖得七八千,剛剛夠。
  但我說:「袁方律師,這一幅圖我們不會收你的錢,我們刺青店免費給你紋!」
  「免費,那不好意思,必須收錢。」袁方一如既往的緩緩說。
  我說:「你們那個志願者裡,就當我加入了,不是有清潔工,職員,各行各業的嗎?我這個刺青師也加入了,給你們這些打官司的律師,背地裡支持,做一點貢獻。」
  這一下,袁方沒有拒絕我,沉默了一下,說了一聲謝謝。
  我讓他進紋身室裡,脫下衣服,躺在小床上,拿起紋針就開始做起了刺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