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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0節

  「哥們,你……貴姓?」我連忙反應過來。
  「我姓袁,袁方。」他說。
  我這才察覺到一件怪事,他的動作,特別特別的遲緩,就像是上了年紀的老人,像是老蝸牛在緩緩的爬行……特別的有節奏和韻味,他沒有這個年紀該有的朝氣蓬勃和火熱。
  這股緩慢,看樣子是一位佛系青年。
  「袁方先生,您好。」我請他坐下,到旁邊的飲水機給倒了一杯水給他。
  「您好,我要熱水……謝謝。」袁方緩緩的做出了一個笑的表情,肉眼可見的,一幀一幀把嘴角緩慢揚起,那股緩慢遲鈍的說話腔調,能把急性子強迫症給氣瘋了。
  我也呆滯了一下。
  這種悶熱天氣喝熱水,不得把人給燙熟了?
  不過,我還是倒了一杯熱氣騰騰的熱水給了他,然後又快速的給自己倒了一杯冷水,端著水杯緩緩走了過去。
  這個黑色西裝的白領不緊不慢的接過熱水喝了一口,露出舒暢的神色,繼續十分遲緩的一字一頓說:「讓您見效了……我這個人天生體寒,喝熱水,能暖一暖身子。」
  我眨了眨眼睛,有些難以適應他的緩慢,我們兩個人世界的流速完全不同,並且一個人在夏天,一個人在冬天。
  我第一次見到那麼奇怪的人,說:您,這個體寒……
  「就是我眼前這樣。」
  他又緩緩的,幾乎是一個字一秒的遲鈍語速,說道:「您可能不太知道我的感受,我現在,正承受世界上最寒冷的溫度,比在北極還冷,沒有人體驗過的低溫,所以,靠近我的人……他們都覺得比較冰涼。」
  世界上最冷的溫度?
  這三伏天的盛夏,如果是其他人,我一定會覺得這個人有病。
  不過眼前,我們靠近他,能感受到一股滲人的冰涼,那是一種滲透骨髓的寒意。
  我認真想了想,試探性的說:「您說世界上最寒冷的溫度,能給我們具體形容一下嗎?」
  「這個,很難講清,不是你們所在冬天體驗過的寒冷,而是強上幾百倍,但是,我可以我試著形容一下。」
  袁方沉吟了一下,他的思考也像是極為遲緩,像是冬眠的蛇,許久,才說:「這種寒冷,它像是在冰窟裡,它的滲透性很強,任何衣服都不可阻擋,糾纏住每一塊骨頭,每一個關節,冰冷的皮膚緊緊捆住肌體,讓人即便在夏天暴烈的陽光下也毛骨悚然,驚懼不已的寒冰。」
  我有些不寒而慄。
  有些難以想像他所形容的感受,不過我們在袁方的身邊,的確能感受到他身體散發上的那一股滲入的寒意。
  看來,這是一位特殊的病人。
  這時,旁邊的苗倩倩說:哦,袁方先生——對嗎?您的這一副表述,讓我想起了冷血動物,您的血是冷的嗎?只有冷血動物,在承受寒冷的時候,才會露出你那麼遲緩的動作。
  袁方搖了搖頭,說:我去醫院做過體檢,我的血是熱的,我的*是三十七度二,屬於正常人的體溫。
  正常體溫。
  那我們現在感受到寒冷是怎麼回事?
  我和苗倩倩使了一個眼色,她立刻會意,小步跑回自己隔壁的精品店裡,拿了一個溫度計回來。
  在店裡,我們把溫度計放到袁方的旁邊。
  結果溫度一點變化都沒有,店裡仍舊是夏天的那一種強烈高溫,而我們幾人,卻仍舊能感受到袁方身上徹骨的寒意。
  我們不覺得熱,沒有汗液,這都是很真實的體征,可是溫度計又沒有變化,還是高溫,那我們為什麼不覺得熱,反而感覺冷呢?
  這一下,我們就奇怪了。
  明明溫度正常,那我們感受到的刺骨寒意,到底是從何而來?
  我想了想,說:「醫生怎麼說的?」
  「醫生說不知道……他讓我回來安排後事。」
  袁方的語速依舊遲緩。
  他的面色緩緩幾度變化,一幀一幀的,露出驚恐,顫抖,恐懼,這幾個表情交替,足足過去了十幾秒才表現完。
  像是那一股凍徹骨髓的寒冷,讓他的靈魂都變得遲緩。
  他說:「求求你們,救救我……我不想死……我半個月前的一次高燒,畏寒,躲在被窩發抖,伴隨高燒褪下,卻沒有變得不怕冷,而是越來越寒冷……我的動作,我的意識越來越遲緩,我怕……我怕我有一天,會一個抬手,足足一個上午,我舉起左腳,就是一個下午,我怕……我會永生。」
  
第四百四十四章 律師英雄
  
  永生?
  我僵硬了一下。
  我說:袁方先生,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這算是一種另類的永生,我的時間流速變慢了,我思考的時間變長了。」袁方緩緩的說道:「有句話,叫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我乾笑了一下。
  有些明白他的意思,如果他真的有一天遲緩到一個抬腳到就是一下午,那的的確確是……
  世界上最蹩腳的永生。
  然而,這個笑話並不好笑,思路清奇。
  袁方緩緩的對我說:「我不希望實現這種永生的形態,不過,我覺得我越來越冷了,我太冷了……因為這種寒冷,我的思考,我的動作也越來越慢了,所以,我不想變成這種人。」
  我表示能理解。
  我聽袁方那麼一說,對他這個事,徹底起了好奇。
  也當然,他說一句話,需要表達的時間太長了,讓人心裡的強迫症,巴不得逼他語速快一點。
  我說:你這個毛病,是怎麼發生的?
  袁方沉默了一下,緩慢說道:就是發燒。
  我沒有一絲不耐煩的神色,繼續說:「那你這個發燒,是因為什麼呢?」
  「可能是我過度的思考,過度勞累。」袁方沉默了許久,和我們說起了他的事情。
  他說他這個人是一個律師,一向比較熱心腸,以前是一個十分熱誠,熱愛生活的人,下班後,經常參加一些情趣愛好的集體活動。
  如果我們半年前的他,一定會覺得這是一個熱情洋溢,對誰都溫暖和藹的好青年,一看就能讓人產生信賴的那種男人。
  我說:「感情你原來還真是一個中央空調,不過從暖空調,變成了冷空調。」
  袁方繼續說下去。
  他說他一直都當愛心志願者,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加入了一個私人的律師志願者組織。
  「現在的紅十字會,那些志願者愛心機構,都不是那麼純正,或許一開始的本心是好的,不過後來摻雜了太多私心,裡面加入了太多利益成分,我們圈內一些懂行的老志願者,一般都不去那裡。」
  袁方說他這個志願者機構是自發性的私人團體,都是十分熱情善良,一腔熱血的人。
  他給我形容了一下這個志願者組織群,裡面的主力主要是律師,然後成員便是環保工人,推銷員,大學生,各行業,不以盈利為目的,只要有愛心,誰都可以加入,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成為平凡的英雄。
  平常自發性,去一起關愛老人,去做一些群體公益活動,並且去幫助一些受害者,去維權,大家湊錢想辦法,一起討論,裡面的律師也會無償,想辦法告贏一場訴訟。
  在這個組織裡,都是一群有良知,特別好的好人,有很多熱情老大哥,也有正在讀書一腔熱血的大學生。
  「我們這裡面,講真的,不是人呆的地方,要持續幹下去,是要很大很大的勇氣的,這股壓力,不是那些黑惡勢力,不是那些惡人的威脅,而是自己的心。」
  袁方給我們舉了一個半年前的例子。
  大學裡,一堆十分漂亮的雙胞胎姑娘,被一個大老闆請幾個流氓打暈了,帶到屋子裡,糟蹋了清白,關在屋子裡玩了好多天,然後才放回來,兩個人都精神恍惚了。
  當時他們幾個志願者,在醫院裡看著兩個姑娘身上被凌虐的傷口,看得觸目驚心,有幾個人都當場嘔吐,面色煞白。
  那一場官司,很難打。
  因為證據不足,那個大老闆勢力強大,關了那麼多天,也沒法從被姦污的姑娘身上,收集殘液取證。
  「當時,那對父母在病房裡瘋狂的哀嚎,慘叫,抱著兩個渾身傷害的女兒,已經變成了兩個傻子,他們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根本沒有錢訴訟。」
  袁方說到這,抽了抽鼻子,「本來那兩個大學生雙胞胎,有個姑娘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程度,有一個愛她的男友,雙方畢業後一起計劃著美好的未來,去深圳工作,然後攢錢回老家買房,生個可愛的孩子,度過這美好的一聲,不過這一切,都沒有用了。」
  我沉默。
  袁方說,他們那群人都是一腔熱血,當場就氣得臉紅。
  後來他們告了好多次,瘋狂收集證據,面對那個大老闆的蔑視和嘲諷,心裡那個火啊,很多心裡脆弱的志願者,全都氣哭了,甚至還被那個大老闆給暗地裡威脅,走在偏僻點的地方,看準了沒有攝像頭,就被罩上麻袋,暴打一頓。
  這種情況,監控不到一般也沒法找,只是鼻青臉腫,塗點藥就沒事的民事問題,人家是不太會給你大費周章的調查,錄個口供就回去等消息。
  「不過,我們不怕他。」
  袁方狠狠的咬牙,卻緩慢的說:「我們幾個大老爺們,我們讓圈內的妹子們,不要再摻和這件事了,我們幾個男人骨頭硬,能繼續告!那一場足足打了兩個多月,轉到了省裡,終於把那惡人給拉下了馬,那一天,下了庭,我們全都哭了……難以置信,我們這一群小人物,竟然把高高在上的惡龍給打倒了。」
  我有些震撼,這群牛脾氣的人,竟然真的屠龍了。
  「那個大老闆,他的錢,是我們加起來一輩子都賺不到的,我們心裡特別的自豪,不過真的太累,太累了,真的,那段時間一出門,就要小心隨時承受被人報復,被人敲悶棍。」他歎氣。
  我一時間,沒有能說話。
  「那一次過後,很多老人都不幹了,很多剛剛加入的大學生,默默退出,我們不怨他們,甚至祝福他們,不僅僅是因為自己的命受到威脅,而是接觸過太多太多的惡事,觸目驚心,他們進來,見過很多惡事,是一段經歷,能讓他們以後更好的保護自己。」
  袁方說:基本上,沒有多少個老人能堅持過三年的,因為每天都看著那些被傳銷組織弄得家破人亡的家庭,被惡人搶劫的受害者,被姦污的女性,被詐騙的老奶奶,大大小小都會去幫,在這種每天看到那麼多惡事的環境下,很多人都會有心理疾病。
  我歎了一口氣。
  袁方這一群人一腔熱血,十分讓人佩服。
  他們接觸得太多那些暴力,人們常說幫人使我快樂,助人為樂,可是如果在這裡,變成了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
  這個社會還是十分殘忍的,現實不是童話故事,弱小的英雄並不像是敘述中那般美好,奮勇的高高舉起長槍,就能化身屠宰強大惡龍的英雄。
  這一群平凡的英雄志願者,是一群十分可愛的人,很多人並不明白,當英雄不是光鮮,而是負累。
  我覺得挺佩服袁方的。
  「兄弟,你真是一個純爺們!」我給他遞過一根煙。
  「人在這種環境下,日子久了很多人都有疾病,都基本退出了,我也去看一個心理醫生朋友,他跟我說,要好好休養,不要再去主動干吃力不討好的事情,當一名正常的律師,別人給錢打官司,不好嗎,別去找硬骨頭啃。」
  袁方接過煙,吸了一口,說:「兄弟……這些年啊,我也想過退出,我的心裡漸漸冷淡,我的心涼了,我的熱血冷了,見過太多醜惡,麻木了,我沒有*了,但我一開始因為伸張正義而當的律師的夢想,卻還在。」
  「我是主力律師之一,少了我不成,志願者們都期待我,期待我繼續領著他們當英雄,我不能慫,半個月前,我經歷了一場很慘烈的官司和變故,我勞累過度,那天晚上回去,我發燒了……現在越來越冷,我的語速變慢了,我的思維遲鈍了。」袁方仍舊用極其緩慢的語速對我們說,深深鞠躬:「我不能倒下,我要回應那些期待眼神,所以,請幫助,我重新站起來。」
  袁方站起身,叼著煙,十分瀟灑扭頭緩緩離開了,「不好意思,程老闆,我先走了,要回去工作了,我要趁著我還能快速思考之前,再給人多辦一點事情。」
  我感覺袁方真是一個鐵血真漢子。
  我扭過頭,對苗倩倩說:「看來開業前,我們還得給人辦一樁大善事,這樣的男人,我不能讓他出事了。」